(警局里)
杨秀一把推倒某个办公桌上的文件,双脚互蹭掉鞋子,赖皮似的瘫坐在办工作上,哀痛连天地嚎叫:“我打女儿碍谁了?我打自己身上的肉碍谁了?养那个催命鬼用了我多少钱,我还哪有肉再给你们压榨。你们想把我千刀万剐随你们便。要我罚一千还不如杀了我。”杨秀不由分说地撕开衣领,野蛮地带有进逼形式地敞开半个胸部,“你们要就拿去,拿去啊。还能怎么着。”
一皮肤黝黑,头发干厚齐脖的女警员及时拿出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遮挡住杨秀外泄的春光,略有不满地咳嗽了几下,瞪着坐在靠后墙位置的视线被蓝色文件夹切断的科长,等他发话。
科长缓和一下干掉的气息,抬头一个深呼吸,起身走道杨秀的面前,慢慢推开她胸口前的蓝色文件夹,体贴地替她拉上叉开的上衣拉链,说:“看来你真的没什么现钱,不过这笔帐我记着,翻过年来的时候你自己主动把钱交来,别耍赖皮哦。”科长的食指指甲有意无意地在杨秀的鼻尖上刮了一下。女警员立马用文件夹遮住鼻子,着实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
杨秀本想开口要科长用警车送她回家,结果被女警员抢先一步,女警员要求科长同意她把杨秀郑重地送出警察局的铁门外。
女警员客客气气地搂住杨秀的腰,黑色皮肤里溢出无限同情和鼓励。等到离警局大门外不远处,女警员回头看了看,除了寒光刺眼的警车整整齐齐地坐落在警署大楼前和门卫室的老警员头枕在桌上跟流出嘴外的哈喇打交道外,一切都是背对着她们的。女警员放开杨秀的腰,使劲猛推了一下她的背。杨秀向前颠簸几下,差点五体投地。杨秀定定气,正正身子,掉头,忿恨难平地朝女警员一跩一跩地走过来,在她面前1厘米的地方一个斜拉,弯过她肿大的身体,要跑进警署找科长讲理。
女警员眼疾手快,手臂后翻,正巧抓住杨秀的上衣下摆。一个巨大的背向拉力,杨秀被轻巧地拽了回来,而胸口的拉链被完全地拉开,寒风直直泄在她的胸口上,造就两座夺人眼球的人体富士山。杨秀低头一声尖叫,手抓住不雅之处,满脸樱红。老警员从门卫室里跑出来,对着面前显得惊恐加尴尬,且不巧之巧地染上日本主妇的“不胜凉风娇羞”的杨秀,眼眶咔嚓断裂掉,悬吊的眼球和嘴旁半干的唾液形成男人的流体羞涩和爱慕。
杨秀会意地对老警员若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勾起步子离开,路过女警员时空虚地扛起清高和大度对她告了别。
女警员似乎不领情,龇牙咧嘴地对杨秀远去的背影叫道:“你最好别落到我的手上,我啊,最受不了你这样的女人。还有啊,我们的科长接了婚。”女警员的后半句话还未月兑出口,杨秀已经神鬼般消失在迷雾妖娆的街道里,她被扣留了整整一夜。
杨秀回到家就收拾好行李,连同锅碗瓢盆一起打包好,她打算离开这个城市去南方,那个让汗水变得像烟花一样绚烂的地方,也许有她可以生长的土地,有莫斯科郊外似的宁静夜色和艺术气质的男人依偎在玫瑰花丛里悠扬地拉着小提琴,为她。这不过是她事先的臆想罢了。
杨秀走进我的卧室,用她枯槁的手指在我的头发上留下第一次吻,吻的背后是残忍的割弃。当我后脑勺上的疤痕无意触碰到她的中指,在她的指肚上搅动时,她失了神色地跑去卧室外,从她的行李包里找出一顶红色的绒毛帽放在我的床头,靠近我的耳根。
我将近睡了一整天,临近夜色的时候我睁开眼,像中了魔咒似的起床,直接走去茶几那儿,看到茶几上放着用烟盒背面制成的留言条。它告诉我杨秀已经离开了,杨秀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学着自我独立。我不知道看到那张夹杂着虚伪的烟草味的留言时我的心到底都多痛,如同自己把心挖出来,用泪水洗干净上面被熏黑的血液。
杨秀带走了家里所有可以带走的东西,除了构筑这个家的几面虫蛀蚁咬的烂墙和盛放我风吹雨淋的身体的床椅。我哭得不像自己。有米没锅,有家没钱的生活要让我怎么独立?
我可以去找一份工作,对,必须找一份工作。我有重新回去吸血鬼酒吧,没有杨秀的低三下四和所谓的庇护,经理根本不会在万花丛中看重我一份发黄带霉的姿色。我想到去加工坊工作,但它们通常是押一个月工资,也就是两个月我没钱买日用品,只能用油腻腻的自来水洗衣服和身体,刷牙洗脸,从垃圾桶里跟老太婆抢一捆旧报纸放在洗手间里。更主要的是,我对自己的大脑没信心,谁知道它会在两个月内断多少次神经,断多少根。要是在第59天发疯,所有付出的心血只能眼睁睁地让它归入绝望。这样的生活太可怕。
我还是找到一份廉价的零时工,每天都能拿回一笔小钱,包括被践踏得粉碎的自尊。在富丽堂皇的大房子里,跪在地上对每块地板砖擦上数十遍,按照房主心里理想的擦地方式和我应该呈现出的劳动姿态。房主爱好歌剧,她也要求我任何行为动作也能带给她歌剧般的美感。这如同一个初学者练出顶级的瑜伽。房主不喜欢对身体有害的气体,对付一只蟑螂她更愿意选择一种叫“下人”的动物。捕捉蟑螂的过程中,她夸张地站在沙发上,手拿遥控器地命令我该往哪儿跑,往哪儿看,尖叫着别让我碰坏任何家具和器具。我一直很小心,我知道自己只是轻挨着那些昂贵的东西,但她仍然是不断发出摄魂碎魄的尖叫。
我只是很累,心也很累。举这样的几个例子,我只想告诉你们我的生活有多么的水深火热。在若大的房子里我的灵魂变得和狗一样。却没有主人喜欢的绒毛和会欢快摇动的尾巴,我有的只是一双主人最讨厌的带有思想的眼睛。我让她的生活充满了没有期限的冬季,那些在夏天才能穿的比基尼被晾在我的狗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