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种落寞的疼痛,就算窝在三层棉被里也会感觉像孤零零地站在冬日的黄昏下,被风一遍又一遍吹洗头发,所有的希望和回忆如同枯叶一样抛撒在干燥的空气里。从遥远的惨淡淡的空中落下那些沙哑的颓废的若隐若现的音乐,在每一次月亮牵动心灵的潮汐时响起,碎成海里的星光点点。撑起竹篙满载一船星辉去漂泊的是我,提着灯笼在天上的街市行走的是他,那隔阻在他我之间的捶不破的距离是她。
在超市门口,在自助餐厅,在内衣店,在游乐场,不论在什么地方,我和哲非都能碰上晓雅。她似乎在有意创造这些不太圆滑的偶然,她坚信“偶然”一旦累计多了就会硬化成“必然”。就算这“必然”干燥得没剩多少水份,晓雅也会用玻璃罩誓死守护住它。是的,我害怕晓雅用死支起来的勇气和执着。每每在她空闲的时候,它就会来我家向我灌输她的思想,虽然她没有直接说明这类突然的冲动是为了突然的某个人和某件事,但我清楚明白她就是受不了我经常和哲非在一起。
“我希望找到一种没有疼痛的死法。”晓雅说完这句就会抱着我大哭一场。这句话她向我倾述了将近十多遍。
终于,当我们从一家婴儿用品店出来的时候,晓雅就远远地站在对街看着我们。我如以前一样装作很惊讶的姿态,边朝她挥手便兴奋地叫喊道:“这么巧啊,晓雅。我在这儿。”晓雅点头一笑,作出又一种让人着迷的尴尬神情。但她却没有像以往一样招手说她有事先走了,而是目不斜视地直接穿过马路,走到我的面前,面无表情,是这样的。
“很凑巧啊!”我明显感觉到自己说话的气力不足。
哲非从我的手上将女乃粉和婴儿服拿了过去,随手拦住一辆的士,打开车门,问我要不要上车。我把手放在晓雅的肩上,略带犹豫地轻拍了几下,没说“再见”的从她身旁硬生生地穿过去。晓雅想要抓住我的手,终究与我的手擦身而过。她的手背沾满了灼热的时间的铁锈。
“子玲,我们还是不是朋友?是不是姐妹?”晓雅是愤恨地跺着脚说出这句话的,而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丁点儿愤恨的味道。这需要多大一块精神的磨砂纸,在打磨这句话的同时也将她的自尊打磨得如此光滑,光滑到极容易从口中月兑出。晓雅在委屈自己,为了什么?
哲非猛地把手上的东西丢进车里,大步流星地走到晓雅的面前,耐着性子地说道:“你问子玲是不是你的朋友,她说是,那又能怎样?你呢,你怎么看这个问题?朋友不是表面上说了算的。子玲为了让你有一份好的工作,不顾脸面地求我,你呢,每次像鬼一样出现。她好心向你打招呼,你就板起脸来,走了。走了,我的朋友。”哲非丢下一个**的白眼,拉起我的手回去车里。
哲非将胸口紧贴在我的手臂上,伸出手正要带上车门,晓雅转过身来,满脸通红地喊道:“子玲,你要是为了帮我而不顾脸面,抛舍身体的话,我宁愿不做那份工作。”
“我没有,我只是求哲非,并没有用自己交换。”我怒不可遏地告诉晓雅,也是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那你们为什么买婴儿用品,不会觉得太早了吗?”晓雅握紧拳头,只稍展出一根食指,随风颤抖,似乎在极力做成为一把匕首的梦。那希望和绝望之间的撕咬和诅咒!
“很好,你说对了,她是情愿拿身体交换的,我也是自愿的。女乃粉和衣服是为了我们未来的小宝宝买的,怎么了,和你有关系吗?”哲非重重带上车门,3秒之后又打开,对呆若木鸡的晓雅正言交代说:“明天9点你去公司财务部,会有人接待你的。”车门再一次被关上了,且不会有打开的机会了。因为我的拳头在哲非的身上哭闹着,他手抱着头大喊救命。
抽空拳头里的重量去殴打一个人是一件极其无聊却很自伤精力的事情,我停下了,气喘吁吁地问哲非:“你打算开除晓雅是吧?”
“没有,只是把她调去财务部。有你在,我哪敢开除她?”
“晓雅现在心里一定很难过,我当时脑袋空空的,真的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好?”
“你还在替她着想,你知不知道以前有次她喝醉酒,打电话给我说你喝醉酒了,要我去处理,结果喝醉的是她。当你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她故意做给你看的,想让你吃醋。”
“结果呢?你不是把她送回家了吗?”
哲非摇摇头,拿起婴儿服堵在脸上,全身微微颤抖起来,发出沉闷的或是哭或是笑的声音,用牙齿打磨出细碎的话:“我把她丢在了她家的大门口,是他隔壁的一只狗从狗屋跑出来,嗅了嗅她的全身上下,然后拼了命地汪汪大叫。有人出来了。”
我抽掉哲非手上的婴儿服,冷面相对,瞪着他,瞪着他,就是这样,很怪异地。哲非收敛了一下夸张的笑容,装出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臀部朝车子的一角挤去,“怎,怎么了?你?我是不好意思去她家,再说我一个男人,大半夜背起一个酒婆回家,唉,容易引起闲人碎语啊。”
我殷切地笑笑,神经一抽,横眉怒目地把婴儿服砸向哲非,“明天你告诉晓雅,这些东西是跟你阿姨买的,我没有。”
“没有什么?孩子?早晚不是会有的么?呵呵!”哲非刚说完这句话,后脑勺就撞在了车窗上,车子开始猛烈地摇晃。我慢慢放下手臂,一把抱住司机的座背。翻江倒海,山摇地动,脚戴手套手穿鞋子司机一个鼻孔哼起小调,一个鼻孔出声说:“哎呀!这秦淮大曲的后劲真大,过瘾,现在脑袋里的酒味越来越大了,好酒啊。妹妹滴个坐呀船头,哥哥呢个岸上走咯”
哲非拍了拍司机的背,司机回过头,手叉腰地摆出一副叫板样。“停车!小心手”我和哲非异口同声地尖叫起来。司机也脸红脖子粗地应和道:“停车,停——”很好,一切还算幸运。
车顶篷落满了雪渣,枯树仍在摇晃个不停,肥头大耳的司机被警察带了去,一路酒歌飞扬。
晓雅第二天很早就赶去公司,她并没有按哲非交待的做,而是坐在大厅的一角等唐丽华。直到接近中饭时间晓雅才透过落地玻璃窗见到唐丽华从跑车上下来,一身粗犷中包容性感的豹纹皮草大衣,一只英伦风情的贝塔帽遮住了大半张脸,那张无时不燃烧的唇在光明正大地宣告她的女士主权。
晓雅跌跌撞撞地拦截住唐丽华,畏畏缩缩地向她打了声招呼。唐丽华转身把手上的包递给身后的贴身助理,命令道:“你先把包给我拿去我的办公室,顺便叫文芳替我安排好去温州的机票,明天早上的。”助理接过提包,唐丽华将头抬得更高,傲起指头稍打理了一下皮草大衣的领子,双腿迈开的感觉如同一只不可一世的黑天鹅走向月光湖。她打算去顾总的办公室。
“我有事情告诉您,是您的儿媳妇的。”
“儿媳妇?我没什么儿媳妇。”唐丽华像在对自己说这句话,头没有回过来的一丝迹象,却走到大厅靠墙的一张鲜红色的沙发上坐下,手撑在大腿上,目无重心地等着什么。唐丽华见晓雅还呆在哪儿未动,有些不大耐烦了,破口吆喝道:“你很奇怪呃,不是要和我说什么吗?”
晓雅和唐丽华最后坐在一张沙发上,唐丽华感激地看着晓雅,打电话叫文芳带来支票和笔。唐丽华签上名,递给晓雅,“钱不多,一点心意。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我绝对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
“我告诉你这件事,主要是希望哲非早点明白,希望他有个接受的过程。因为这件事,子玲被学校开除,不能继续学业,我不希望这件事让她再失去幸福。所以,希望您能好好开导一下哲非。”说着说着,晓雅的眼里开始泛出泪光。
唐丽华用嘴角提出一丝淡淡的笑,手指拍击着腮帮子,起身说:“你放心,我会告诉哲非,女人失去了纯洁没什么可耻的,只要她还有一个善良纯透的心,爱情是来自于两个人的感觉,不是身体这样行吗?”
晓雅连连点头,眼眶折成突兀的尖锐的锐角三角形。
“可怜的子玲,不知道哪个该死的混蛋那么早就夺去了她的贞洁牌坊。”唐丽华憋不住笑了出来。若大的厅堂变成了一个铜钟,发出惊魂的声,撬开地下所有的铁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