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监狱里的女人们 (五十六)画室

作者 : 廖阿敏

这可能真的是转眼间的事,就好像是哲非还没来得及搀扶住我的身体我便清醒了过来,没有额头细密的汗珠,不会持续抽搐的视线,没有令人发呕的腾空感。是的,感觉十分良好。我可以说,这只是一个深度的回忆,区别于神经互缠绕出的噩梦。就在我未知的1秒左右的时间,杨秀以怎样恐怖的速度冲进家里,跪在地上,抱起倒塌在地上的砖块悲不自胜。哲非和晓雅感到非常抱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实际的抱歉动作。

杨秀丢掉砖块,用膝关节走到我的面前,眼角挂着灰尘浮游其中的眼泪,嗓音的骨架顷刻瘫塌下去,说:“这下你满意了,你就怎么没砸掉这个房子,现在你有男朋友养了,妈是死是活对你来说都不再重要了。”

我原以为杨秀会扒我的皮拆我的骨,闹个你死我亡,现在她的一个下跪一个诉苦对我倒是最大的恩赐和宽恕。我拉起杨秀将她扶到她卧室的床上,又去给她倒上一杯白开水。希望杨秀千万别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将整杯白开水泼在我的脸上,希望吧!

杨秀接过白开水后突然很冷静地问我在那间被砸开的画室里发现了什么,我要晓雅把那本美工书和蓝色日记本拿给我。我翻开美工书的封面,发现在扉页上用楷体写着“骆海宁”三个字,便将它郑重其事地指给杨秀看。杨秀禁不住寒颤了一下,问我是不是肖晴告诉我关于骆海宁的事的。我摇摇头,亲手把杨秀的手指从美工书拿开,吹了下还叮咬在封面上灰尘,告诉杨秀骆海宁其实爱的是肖晴,他一直都放不下肖晴。

杨秀不屑地笑笑,起身将白开水放到床头柜上,手掌包裹住滚烫的杯壁,屏息凝神地告诉我:“他就是一个一文不值的混蛋,不是我不辞辛苦地在酒吧跑场子,你和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一个问题。他只知道在油画里堕落,每天对着我脑子里却想着另一个女人,画得也是另一个女人。哼,只要关于那个女人的东西我全部给烧了。”杨秀低下头,看着茶杯里荡起波浪的开水,顿时脸红耳赤,整个人在叫喊声里爆炸开来。

哲非让我去取些酒精来,拉起杨秀的手细细检查了一下,说:“只是烫伤了,不会伤及到大脑的。我想,有一点你应该明白,就算你不愿意承认骆海宁是你的丈夫,不愿意承认他专注于艺术的精神,但你不得不承认他是子玲的爸爸,他是爱子玲,子玲有权了解自己的父亲的一切。”哲非轻轻吹了吹杨秀被烫伤的手掌心,“这个伤痛,还是心痛?”

杨秀莫名其妙地看了眼哲非,从他的手里抽出手来,背过身去,一边整理乱糟糟的床一边恍惚地说道:“是啊,那个混蛋是喜欢他的女儿,比任何别的父亲都要喜欢自己的孩子。”杨秀一把掀开底被,声硬气足地叫道:“他甚至连自己的孩子都不放过。”

“你的意思,子玲的爸爸是毁掉子玲清白的凶手。”哲非瞠目结舌地问道。

“噼啪”一声,酒精在空气里滚滚挥发出死亡的味道,冷冰冰的晓雅、哲非和杨秀用深蓝色的脸庞对着我,此时仅有那些惊悚的呼吸声能存活下来,它们在寻找一丝鲜活的思想去寄居。杨秀朝我走来,她捡起地上的玻璃屑切开皮肤,抽出骨架,用来构造成一个画架,然后她撕下她的脸皮固定在画架上,她又取出她所有的化妆品放在她的右手上。杨秀的血液溢满她的卧室,晓雅和哲非安静地沉没了下去,墙皮像融化的油漆一样流泻下来,我回到了那个画室。

门外可能是一个早春,各种花香像被喜欢野炊的小孩子烹调过,我能听到那些味道咬住我的耳朵告诉我,她们想长大后嫁给隔壁班上的那帮混小子,在生一大堆更可爱的混小子。

手表显示现在是晚上7:30,我正坐在画室里为那幅女人油画着色,我打算用它去参加市里举办的美术书画大赛,我必须在今晚完成好这幅作品。线条如流水载着初春的花影去远方漂泊,色彩像云朵偷窃阳光去填充那些望向天空的眼,是的,时间滑动地没有声响5分钟后,画室门被推开,骆海宁一手提着啤酒病,烂醉如泥的走进来。他站在画板后一动不动地盯着我看了很长一会儿,一鼓作气喝光剩下的啤酒,将酒瓶扔在我的脚上。骆海宁竟然问我还爱不爱他,我被他冷热相撞的眼神吓得手足无措,连连点头,告诉他他是我的爸爸,我怎么会不爱他。

骆海宁笑逐颜开,取下墙上的一幅油画,深情地看了眼画里像极了肖晴的女人,狠狠亲了一口,说他也爱她。我低下头,控制自己的眼睛不要看他,画我的油画就好。画笔牵动我的手在调色盘上搅动那些瑟瑟发抖的油彩,结果调色板上的油彩混合成了我不需要的黑色,比夜色还要黑,倒影出骆海宁狰狞的脸和脸皮下被酒精烧得奇形怪状的灵魂。

接下来的感觉是一双手,一个坑,一块墓碑,墓碑上血色的我的名字。

我浸泡在血泊里,眼角噙满了泪水,泪水慢慢开放成透明的花,哀伤的香气,每一缕香气都是让人消除不了的有毒的唇印。我侧过头,女乃女乃和我一样倒在血泊里,只是她的眼被封锁在眼皮下,眼皮惨白地犹如古老的大理石城墙,长满了悠扬地哼着明曲的毛草。女乃女乃,那时,你听得到我在叫喊你吗?要是你听到了,你一定会和我一起存活下来的,抑或者带走我。

骆海宁捶胸顿足,悲不自胜,他的眼泪和唾液浸湿了衣襟。天知道,我为什么还叫喊骆海宁爸爸,叫他过来帮帮我,替我穿上裤子,把我丢进放满冷水的浴缸里。骆海宁看着我,禁不住大笑起来,他的手指抓进水泥地里,向后一滑拉,五道光彩夺目的血痕。他立马爬起来,捡起地上的空啤酒瓶,对着自己的脑袋就是一下,瓶碎。将近不能立定住的骆海宁将锋利的啤酒瓶断边伸向手腕,脉断。

血液,血液,血液!这多像一次特殊的生日,我彻底告别了一段甜味人生。我感谢骆海宁用他的生命给我制作的一件惊心动魄的礼物,我不会忘记的。我告诉自己我不会忘记这个生日的,所以它被收藏在我大脑的深处。谢谢你,杨秀,你终于肯打开那段时光里的灯了。

“当我看到你光着身子躺在地上,和两具尸体,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去打电话求救,要是我清醒点,我想你女乃女乃还是能被救命回来的。都是为了帮你,你女乃女乃才会被那个杀千刀的畜生推到,头破”杨秀紧抱住枕头,牙齿紧咬在枕巾上,眼球哆嗦得厉害,俨然她的精神压力达到了的极限。

晓雅捡起地上被水浸湿的美工书和日记本,将它们亮在我的面前,痛心道:“我真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我只知道你爸是喜欢肖晴的,那会儿他在一个酒馆喝了很多酒,我吵着我爸替我买芭比,路过那家酒馆就看到你爸在餐桌上发疯,对着一盘花生说它爱不爱他,问它为什么要逃走,为什么要滚掉地上去。我爸本来想去跟他打招呼,问问

他发生什么事了,由于我感到很害怕,所以没让我爸去劝说。子玲,对不起。”

“这不关你什么事。”我笑笑,从晓雅手上拿过美工书和日记本,抱在怀里,对晓雅和哲非毅然说道:“只要你们不嫌弃我,我可以让它过去。我现在才知道,我爸很大可能是把我当成肖晴了,何况当时我又在做肖晴最喜欢做的事。他对肖晴的爱坚硬到无法用语言表示,只能靠那些没有形态的颜色表示。只怪我那是还小,不懂得爱,因为这样,我疯掉了。”

哲非模模我的头,“认识你真的没错,你是一个很勇敢很坚强的女孩子。那么小就眼睁睁地看着‘死亡’的来去,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现在看着你觉得呼吸都很难受。”

3天后,晓雅鼓起勇气回了家,收拾好衣服,提着行李箱,听着妈妈的哭喊声离开了。她去了江苏,开始一种肉质负担的生活,她答应回来的时候一定让我好好抱抱她的宝宝,要我亲自为她的宝宝取一个好听的名字。我点点天答应了,边抚模着她的肚子边嘟嘴哭了起来。晓雅擦掉我的泪水,笑着说我很快也会体会到做妈妈的幸福。是,希望那一天很快到来,至少在我无聊的时候可以跟孩子说说话,问他出来以后最想得到什么。晓雅说我的小孩当然最想得到的是一屋子用不完的尿不湿咯。是啊,晓雅也会买一屋子的尿不湿,甚至幸福到自己也穿着尿不湿掉睡觉。

而我,晓雅走后的第二天就被哲非和肖晴硬押去了市里的美术学院报名,学费先由哲非替我垫着,等我什么时候有钱了再来还给他也不迟。哲非说是这样说,其实他根本没再打算把从“一家人”的范畴内排除掉,连当初晓雅妈妈生病所向他借的那笔钱他也要我告诉晓雅,就当那笔钱是他做了善事积了阴德。

在学校,领导和老师对我都很照顾,他们大概了解哲非这个人和他的家庭背景,还有曾经伟大现在也不逊色的画家肖晴,知道我是哲非的女友,肖晴未来的儿媳。值得庆幸的是,学习的这段时间来,我感觉自己的精神越来越好,虽然有时还会陷入那些噩梦里,但绝对没有以前那种过激的身体反应。的确,在心里装下一个让自己时刻勇敢的人是对抗各类疾病的最佳良方。因为哲非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他一直就在我的身后支持我,做我永远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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