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是学院里为数不多的走读生中的一个,跟她们一样,我每天上学放学都会有专车接送,有一位身着高档服装的男人为自己打开车门,沿着他辉煌的宫廷式的目光进去学校。我终究从所谓的虚荣心里摄取到一份高昂的生活姿态,带有主动性地去看那些羡慕的脸庞和听她们嫉妒并列恨的心跳。跟我同班的几位女生试图和我套关系,在适当的时候竟然问我哲非是不是那种比较花心的男人,我点点头说可能吧,毕竟我不是他的初恋。
得到我如此的回应,她们的表情远远超出我的意料,如同她们的脸皮正在播放一出台式青春偶像剧。和之前的晓雅一样,她们尽可能地寻找那些偶然,变幻莫测的发型着装,变幻莫测地出现在哲非为我打开车门的瞬间,在以变幻莫测的表情有意无意地在空气里鼓出声响,仿佛她们都为她们各自的灵魂纹上了梦露的影像,只要给她们一阵风。
我给了那帮女生希望,哲非却悄悄让她们绝望了。她们出现的过分频繁了反倒让她们自然无痕的秀显得深不可测。哲非告诉他现在一来到这个校门口就感到浑身不自在,仿佛他全身上下的毛孔拔出了细软的毛发,所以他决定打算不再接送我了。
哲非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说:“只要你一毕业我就立刻娶你,让你穿上华美的凯兹式婚礼服,在哥特式的教堂举行我们的婚礼。”哲非说这番话更多得是为了给我学习的动力,似乎他比我更渴望开发出我内在的潜能。
我笑了,但心里却在暗暗难过,和我站在婚纱摄影店的橱窗前看那些高档贵气的婚纱是同样的感觉,但我仍然会厚着脸皮摆正好姿势,借太阳光将自己的影子镶嵌进雪白的婚纱里,黑色与白色,黑人与白人,婚纱开始抖动起来,我从婚纱里被扔了出来,它告诉我我就是一个天生的奴隶。每次与婚纱邂逅过后我就会跑回家,扑倒在床上大哭一场,模模糊糊看见我和哲非的婚礼被举行,在教堂里,男方身后坐满了皮肤上镶满钻石的亲朋友好友,而我的身后只有一位脸上正敷着河泥的杨秀,她神情呆滞地抱着我的褪了色的相片,像抱着我的遗相。
神父原来是躺在浴缸里为我们举行婚礼,神父问我愿意嫁给顾哲非先生吗?愿意为了顾哲非先生跳进他的浴缸里吗?我大叫不。
一个学期很快就过去了,哲非为我做了199顿饭,在一次高压锅的爆炸声中终结掉了。虽然哲非只是手臂被溅出的乌鸡汤轻微烫伤,但他兴势冲冲地向我发誓再也不进厨房了。第二天,哲非被顾振明提升为G-power公司的副总,因为此事,唐丽华和顾振明大吵了一架,扬言要去医院打掉月复中的他的“老来子”。顾振明盯着唐丽华拱得瞪圆的肚子,只好下狠心,通知哲非他的副总位置只是暂时的,必须通过三个月严苛的考验,让他看到公司的月营业额至少超过上一个月的两个百分点。对于大病刚愈的G-power来说,让它不仅能正常行走还得提升一定的收益额这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况且现在控制公司财政运转和审查的基本上由唐丽华着手。
2个月的暑假生活,我该怎么过?可以提醒哲非该是我们去旅游的时候了?他总是向我叫忙叫累,说他和唐丽华生活在一起有压力,那个女人一看就是野心勃勃,她老早就想夺走顾家的全部财产。
“老天是公平的,坏人最后都会自食其果的。”我替哲非盛上饭放在他的面前,夹了最大的一块烤鸡腿放在他的碗里,“以前,我也觉得老天特不公平,我得到的永远是最差的,剩下的,可现在我就不那么认为了,我得到了人生最重要的东西,一屋子的面包和一水池的牛女乃远远不敌。这不,现在我也能跟着你吃上传说中的山珍海味。”
哲非舒心地笑了笑,作出一个深情亲吻的表情,紧接着一大碗醋从他的头上泼下来,他低下头,无聊地拨动了几下碗里差不多冷掉的烤鸡腿,推开碗,用牙齿咬住筷子的头端,幽柔地问我:“要是我哪一天一无所有了,成了穷光蛋,而你成为众人追捧的名人了,你还会像现在一样喜欢我吗?会偷偷丢下我跑掉吗?”
“你觉得问这样的话有意义吗?明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明知道我相信你是不会失败的,那些假设根本就不会发生。”我往嘴里连连扒着白米饭,泪水溢出了眼眶,滑进嘴里,这道菜让喉咙和胃都无法接受。
哲非仍然像开玩笑一样猛往我的碗里塞菜,直到堆积成山,触及眉眼,甚至把花生塞进我的鼻孔里。我一生气扒倒高高在上的他咬过一口的鸡腿,鸡腿滚落在地上。哲非愁丝隐现地望着我,低声下气地说:“我只是担心你做了这么一大桌饭菜最后都给浪费了。”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发这么大的脾气,捡起地上的鸡腿扔进哲非的饭碗里,从他的手上抽下筷子,将他的剩饭倒进我的碗里,一并倒进垃圾处理器里,大怒薄出地说:“你要是不想吃我做的饭那就别吃了,都倒掉好了,反正你不在乎这几个钱。”我打包好菜盘里气色还很好的剩菜,“这些我就给我妈带去,她不挑食。”
我确定自己没到更年期,另一种解释就是,我已经完全依赖上哲非,假设他被拔掉后,我的人生将留下一个我无法逾越的坑洞。爱情的脾气!
哲非很安静,安静地擦干净餐桌上的油脂,安静回到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拿出铁盒装的精致烟。从取烟,点火到用嘴唇夹住烟,到烟雾从他的鼻孔里冲出来,这用他的话来说,这就是一个炼狱,当他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的时候,这场炼狱就变得理所应当了。我惊讶哲非口中的“真正男人”的概念,原来真正的男人是用烟酒浸泡出的体魄,这和那些俗味的穿着喇叭裤扫遍整条大街的浪仔们有什么区别。现在哲非为了应酬而练习吸烟,为了练习吸烟而泪流满面,他也会为了商业而心狠手辣,为了心狠而放弃人生里应该珍贵的东西。
或许旅游才能让他得到身心的放松,“哲非,你2个星期前不是告诉我在我暑假的时候带我去云南大理旅游吗?我们什么时候去?”
哲非咳嗽了几声,神情难受地回答我:“我明天可能有时间,你要是那么急,就明天吧。你今晚收拾好衣服,该带的别忘了带。”
我提着打包好的菜饭走出哲非的房子,心痛地看了看哲非被烟雾模糊掉的脸,替他带上门。
阳光贴在哲非的门上,娇柔地伸了伸懒腰。清晨的阳光里有一片桃花林,桃花林下的林黛玉躺在宝玉的怀里,将被桃花埋葬。我敲几下门,没人应答,按下门铃,里面像是一个远古的山洞,只能听见蜘蛛在灰烬旁的发黑的动物骨架上编制历史的网。我手上有“我家”的钥匙,门开,我的希望犹如一只大头苍蝇粘黏在蛛网上,我的挣扎震动下来的只是绝望的灰尘。
灰尘越来越多。在茶几上主动出现一封婚宴邀请贴,这个不是我设计的吗?哲非已经偷偷用电脑打印出来了,多谢他给我的这份不太惊喜的惊喜了。我翻开邀请贴,微笑着念道:“子玲,很抱歉,我妈妈在医院,要生了,我心情不大好,能过几天再去吗?”我关上邀请贴,按它原来的姿态放好,走出他的家,回头看了眼地板上是否有留下我来过的痕迹。我提起放在门外的行李箱,去了前往云南大理的机场。哲非,这次我放过你,你独自去为了自己的私心伤心去吧,没有你,我还有脚,没错,还有我的画板和画笔。
我知道自己很难过,但我就是不能哭,我要在机场告诉坐在我旁边的某位人我是自己一个人离开去云南旅游的。
我也要让哲非明白世界上最疼痛的距离。他可能会想我,也可能不会,但我绝对会想他,想他是如何这般如此,如此这般地想念我,那种滋味比炼狱更痛苦也更让人戒不掉。当我走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观看贩卖灵魂一样的老店子,被来往的另一个国度的霸道的肌肉挤压,坐在画板前对着崇圣寺三塔,那时我就会觉得并不是非哲非不可,我也将会因为一支画笔变成一个泛黄的传奇,被保护,被供给,被遗忘,遗忘到永恒的存在。我相信!在我心里,你是可悲的,哲非,你知道吗?你是可悲的,在我的心里。
我现在还坐在机场的候车室里,大口大口吞咽略有变酸的法式大面包,周围空无一人。透过候车室的巨大落地玻璃窗,看到遥远的街道上的一家北京烤鸭店,刘若英独自坐在小餐桌旁大口大口吞咽烤鸭,面无表情,表情空白到几近破裂。她跟我一样,天下无贼——心里有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