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伸过去,那张面具却仿佛离得我好远。
我的心里,好似有一刹那的迟疑,那就像是当年在苏暮寒房里的纱帐一般,挂在我的眼前,没有阻拦,我却依然不会抬手去揭开。
那仿佛是一种在心里的禁忌。
可,对着面前的男子,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感觉。
他的眸子平静如水,他却并不抬手阻止我。
只是,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阻止着我自己。
我有些懊恼,咬着牙猛地将手伸过去,却在将要触及的时候,一个身影闪动,那沉沉的剑鞘直直地横在我的面前,那人的声音传来:“檀妃娘娘请住手,王爷的面具,摘不得。”
我吃了一惊,见边上站着一个劲装打扮之人。竟然,是个女子!
韩王浅笑一声转身道:“时候不早了,娘娘还是请回吧。”
有些尴尬地将手收回,怪不得他不阻止我,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是摘不了他的面具的。微微吸了口气,很奇怪,为何我会觉得释然?转身,笑言:“王爷让本宫觉得,像一个人。”
“像谁?”他问得漫不经心。
我摇头笑着,却并不答话。只看了两个宫婢一眼,抬步离开。
只是感觉像啊,面前的韩王,哪里像是久病之人呢?轻阖了双目,若是他的声音能再嘶哑一些,若是他的话能再淡漠一些,若是他还会咳嗽,那么,便是太像太像了……
像我的先生,像苏暮寒。
然而,我见到的韩王,又怠么可能会是苏暮寒?
如果真的是他,他怎么会不认我?
三人回了御宿苑,却发现夏侯子衿还不在。找了晴禾问了,才知是姚振元来了,正与夏侯子衿商议事情。姚振元是守卫皇城的将军,这一次上林苑狩猎,他定要先来此地驻守的。
晴禾退出去的时候,我突然叫住她,开口问:“晴禾,你可知韩王为何戴着面具?”她长年不住宫中,对这样的事情,也许会知道一些。
晴禾怔了下,才回身道:“娘娘,奴婢也只是听说,说韩王男生女相,虽骁勇善战,却因长相柔美,不足以威慑敌人,故此他每每上战场,都要戴上面具。只是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
是么?
只是晴禾也说是听说,那么还是有不确定是成分在里面的。难怪夏侯子衿见着的时候,并不多见惊讶。
遣退了屋子里的人,等了好久都不见夏候子矜回来,我倒是觉得固了,便自己上床去睡了。
翌日醒来,见身边还是空空如也,不丸吃了一惊,忙起身喊了人来。
晴禾侯在门口,听我叫,忙进来,问我道:“娘娘有何事?”
“皇上呢?他昨日未回来么?”他不回来,能去哪里?想起拂摇,我吓了一大跳,他不会是……
晴禾开口道:“皇上回了,只是来时很晚了,今早还赶回去早朝,见娘娘还睡着,便没有叫醒娘娘。嘱咐了奴婢,待娘娘起来,再和您说一声。”
今日还去早朝?那得多早就起身啊。晴禾还说他昨日回来很晚了,我真不知那姚振元究竟和他有什么话好说,能商议到了那么晚。
我随口问:“姚副将还在上林苑么?”
晴禾点头道:“是,明日便是三月初九了,姚副将要留下来安排侍卫的布局。这一次在上林苑的人多,且都是身份尊贵之人,皇上吩咐了,绝不能掉以轻心的。”
那是自然,若是那些贵客出了什么岔子,那便是天朝颜面无存了。
我也起了身,出去的时候,居然瞧见晋王,我有些吃惊,他倒是上前朝我道:“原来娘娘还在?”
我应了声道:“本宫正要回宫.王爷怎的在此?”
他轻笑道:“今晚皇上要宴请朝中大臣.要明日才会过这边来。所以皇上让本王来这边作J告。”夏侯子衿自然是想的周到的,毕竟这里还有儿位贵客的。
我点了头,朝前走了儿步,忽然开口:“本宫忘记了,皇上说要吃芝麻团子的,晚凉你留下吧。等明日皇上一早来的时候,就给皇上准备看。”
“是。”晚凉点头,便站住了脚步。
朝晨欲开口,却见我朝她横了一眼,忙噤了声,与我二人朝外头走去。
朝晨自然是觉得奇怪的,为何当初做芝麻团的人是她,我却要晚凉留下来。呵,自然是为了晋王。
回了宫,先去了熙宁宫,和太后说了拂摇的事情。太后的脸上微微露出惊讶之色,却也没有再说什么。
这一晚,夏侯子衿忙着宴请文武百官,而宫里有资格去上林苑的只有正五品以上的嫔妃,所以这一晚,都想着第二日该如何打扮着自己。
而我,遣了祥瑞去帮我准备了一包迷药,他虽然有些吃惊,却也不敢开口问我为何。
终于,到了三月初九。
皇帝生辰,天气是愈发的好了,狩猎啊,最是合适了。
这一回,我不能再与夏侯子衿同上御驾了,就是过了上林苑,也不能再住御宿苑了。御驾后面,是太后的凤撵。而后,是姚淑妃,再者,才是我。
我以为千绯该是不会去的,却不想,她倒还是去了。
众人到了上林苑,下了轿撵,换了简单的马车,再往狩猎场去。我才惊讶地发现,皇上夏侯子衿已经在御驾上换了装束了,此刻的他,一身玄色盔甲,显得愈发威风凛凛。
透过马车的车帘,远处的猎场可以隐约看见用铁网网了起来。才想起夏侯子衿说上林苑里多的是凶禽猛兽,那我进去之时,确实要小心了。
猎场外头,是一大片的空地,沿着空地周围搭起了一圈席子。各国贵客,还有朝中的大臣们都已经入座。
夏侯子衿与太后坐在了正中的位置,而嫔妃们的席子,则都设在他的身后。
我坐了下来,本能地朝北齐的席位上瞧去,终于,瞧见了拂摇的身影。今日天气虽好,风却很大,她身上披了斗篷,隔了太远,我根本瞧不清楚她的样子。
她只安静地坐看,偶尔见韩王俯身与她耳语几句。
目光,再缓缓地扫视一遍。在看向南诏席位的时候,微微一震。那南诏皇后的衣服,那熟悉的颜色……
猛地想起昨日在林子里遇见君彦的时候,那仓皇离去的身影……
原来,竟是她!
转头望向君彦,他的神色淡淡的,只举杯浅饮着,仿佛昨日的事情本就没有发生一般。继而,又想笑,是啊,哪里发生了呢?他和南诏皇后的事情,谁也没有瞧见。就如同谁也没有瞧见我见了舒景程一样。
微微吸了口气,纵然他真的和那南诏皇后有私情,又哪里是我该去管的呢?收回了目光,才想起,晚凉可是一直留在上林苑的呢。正想着,便听边上的朝晨小声道:“娘娘,晚凉。”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见晚凉正侍立于晋王的身边。太后显然也是注意到了回头朝我看了一眼,倒是我,有些讶异,晚凉既能在那里,定是晋王的意思。
不免,又看了拂摇一眼,晚凉啊,日后事事,都要看你自己了。
又过了会儿,才见一个侍卫从猎场里头起着马跑出来,跳下马背,朝夏侯子衿跪下道:“皇上,里头都准备好了。”
只见夏侯子衿起了身,笑道:“今日狩猎不以林中百兽为目标,朕已经命人在林中放入大量兔子,入林之人需要射得兔子方算彩头。”
他的话音才落,我明显瞧见席下百官们个个露出尴尬的神色,我瞧见顾大人的脸色尤其难看,想起他那奏折上,还拼命地要夏侯子衿不要责怪顾卿恒谏言一事,我都忍不住差点笑出来。
晋王的嘴角染起淡淡的笑,而显王,依旧平静的样子,丝毫瞧不出其他。
夏侯子衿又道:“射得兔子最多者,朕会重重有赏。今日,谁都可以入林,届时在八林处会有为各位准备好箭矢,每人箭筒里的箭矢上都做了记号,好方便行赏。时间以太阳下山为限。”
语毕,便听得底下之人都窃窃私语着,那些王公贵族个个跃跃欲试,谁都知道,今日的夏侯子衿是不吝赏赐的。
那侍卫退了下去,另有一人牵了一匹马上前来。只见夏侯子衿上前,纵身跃上马背。我忍不住身子微动了下,却见他回头朝我看了一眼,我小声道:“臣妾需换了衣服再去。”
他的嘴角一笑,也不再看我,只接过侍卫递上前的箭筒和弓箭,大喝一声,马儿朝猎场狂奔而去。
保护他的羽林军忙跟随前进,我还瞧见顾卿恒也一道进去了。
瞧见皇帝进林子了,底下的人都匆匆起身,择了马匹便往猎场冲进去。
我果然,还瞧见了一些换了劲装的小姐们,她们在马背上的模样,真的丝毫不会输给男子。我真羡慕她们啊。
晋王和显王也骑马进入了猎场。
我瞧见君彦起了身,在转身的时候,他忽然朝我看了一眼,嘴角还牵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身侧的侍卫朝他耳语几句,见他点了头,便有人牵了马上来.他跃上马背,也入内去。
我倒是觉得奇怪,那韩王怎的如此耐得住性子,此刻,还不进林子?
正想着,却见他起了身,并不上马,而是朝这边走来。我吃了一惊,见他大步行至太后面前,轻声道:“太后,本王的叉妹还病着,可否让她先行回宜思苑休息?待晚上宴会的时候,再来给太后和皇上请安?”
细眼瞧着他,对着这个义妹,他可真是尽心尽力啊。
太后笑道:“既然病着,那便快回去吧。这里头风大,病情严重了可就不好了。”
“多谢太后体恤。”韩王朝太后一拱手,便转身。
我却道:“朝晨,你送郡主回去休息,记得代本宫好好照顾郡主!”
朝晨忙道:“是,奴婢知道。”语毕,朝太后告退,便起身朝拂摇的席位走去。
韩王冷不丁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看不见他面具下的表情,只见了那双墨色的眸子,微微闪过一丝光。却是开口:“檀妃娘娘真是心细了。”言罢,也不再说其他话,只大步走开去。
太后却只瞧了我一眼,继而转向姚淑妃,道:“淑妃不去凑凑热闹2?哀家可好未曾见过淑妃身着骑装的样子啊。”
姚淑妃抿唇一笑,小声道:“太后您就会取笑臣妾,臣妾是妃子,如何上场?”
她的话,说得我一惊,是啊,我又该如何入内?
正想着,便听太后微哼一声,目光看向远处,低声道:“她能上,我天朝的女子,为何不能上?”
我有些诧异地顺着太后的目光瞧去,见南诏皇帝和皇后皆已经起了身。昭阳帝姬虽然是嘉盛帝的女儿,却并不是明宇皇后所出,她如今尴尬的身份,太后自然是讨厌她的。
看来,太后要姚淑妃上场,也是想压压南诏的气焰。
姚淑妃也是聪明之人,轻笑道:“是,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语毕,便起了身,唤了眷儿下去了。
我微微怔了下,朝太后道:“太后,臣妾也想进去一试。”
太后有些讶异地看了我一眼,看来她并不知道夏侯子衿教了我射箭一事。我笑道:“也许臣妾进去,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她的眸子微微撑大,却是不问我何收获,将目光转开去,淡声道:“去吧。
“是。”我应了声,转身下去。
走过千绯身边的时候,听她轻蔑地笑了一声,开口道:“檀妃啊,你也能进去么?”
我笑:“荣妃未曾听皇上说么?今日,谁都可八内。荣妃若是愿意,也可以进去。”呵,她如今这个样子,如何进去呀?
果然,她的脸色一变,有些愤怒地看着我。
倒是听千绿轻笑道:“娘娘,您可真是为了出风头,什么事都敢做啊。”
我嗤笑一声,直直地看着她,小声道:“本宫从小就是野丫头,本宫有何惧呀?有本事,惜嫔也进去啊。”
她怒了,狠狠地看着我,咬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步从她的身边走过的时候,听见千绯手里的被子被掉碎的声音,嘴角微动,她还真是耐不住性子。
到了外头,瞧见晚凉跑过来,我朝她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先上了马车。我必须先回秋玉居换了衣服再来,也好顺便,和晚凉打听一些事情。
到了秋玉居,匆匆入内,晚凉帮我换着衣服,一面道:“娘娘,您进去之后,在第五棵树后的草丛里,有着一支羽林军用的箭矢。舒大人说,姚副将在辰时之间巡逻至猎场最西面的林子里。”
我点着头,问她:“舒景程走了么?”
“走了,奴婢看着他走的。”晚凉顿了下,才皱眉道,“娘娘,您真的要一个人去?”
我轻笼一声:“本宫办事,你还不放心?”
晚凉沉默了片刻,又从袖中取出一把匕首给我道:“娘娘,这个是舒大人给奴婢的,说给娘娘防身用。”
低头瞧了一眼,匕首未及出鞘,便可看得出必是锋利无比的。可,我若是要靠着近身才能杀姚振元,那定是搏不过他的。毕竟,他是男子,力气定比我大的多。
何况,我准备的,也够了。
摇头道:“这个本宫就不用了。”她还欲说话,我又道,“待本宫进去后,你寻了机会出上林苑去,还记得你说那搬去十里坪的寺庙么?”
许是我话题转得太快,她怔住了。
我不看她,继续道:“你去那里,找那主持,他会给你本宫要的东西。”
她的眸子微微撑大,却只一瞬,忙点了头道:“是,奴婢记住了。”
我点了头,转身出门。
身后传来晚凉的声音:“娘娘定要当心。”
脚步迟疑了下,却是没有回头,径直出去。一面走着,一面又重新模索了遍带在身上的东西,确定一样都没有少,才又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回到了猎场,才知姚淑妃已经进林了。我也上了马,便见两个侍卫上前跟在我的马后,也跟着我一道进了林子。八内,才发现这林子大得可怕,方才进来的那么多人,此刻却是一个都瞧不见。
我记着晚凉放才的话,仔细数着,很快便瞧见了那第五棵树。
我却并没有停下,只骑着马儿跑了几圈,而后突然停下,原地转了几个固。身后的侍卫忍不住,上前问道:“娘娘有何不妥?”
我皱眉道:“本宫的耳环掉了一个。”
闻言,那侍卫面露难色,朝我看了一眼,发现我左耳上的确不见了一个耳环。迟疑了下,便道:“属下帮娘娘去找找。”语毕,拉了马缰,朝其他地方去。
等了会儿,也不见那侍卫回来,我便朝另一个道:“你也去帮忙找。”
“娘娘,这……”他踌躇着,不敢丢下我离去。
我厉声道:“那可是皇上赏赐给本宫的东西,若是找不回来,本宫定唯你们是问!”
听我这么一说,那侍卫脸色大变,忙拉转了马头道:“属下这就去。”
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我低头朝手心里的耳环瞧了一眼,轻笑一声,随手丢进一旁的草丛之中。喝一声,抄了近路往进口奔去。
很快,便找到了那藏箭矢的地方,捡了那箭矢,顺手丢进身后的箭筒,调转马头,朝西面前进。
马儿跑得飞快,偶尔,还能从风里,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还有箭矢呼啸的声音。彼时,我也顾不上许多,只加快了速度朝西面的林子赶去。
到了那里才发现,还没有人过去。
想了想,便下了马,靠在一样大树背后等着。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人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还挺多的。悄悄进出去看了一眼,见全是御林军打扮的人,心知是姚振元过来了。
取了水壶,将脸上的药水洗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待他们走的近了,我故意大叫一声:“啊呀——”
听得一人道:“将军,属下去看看。”
那么,那中间之人就是姚振元了?
我忙道:“姚将军……”
姚振元一听是叫他的,忙拦住了那欲要过来的侍卫,开口道:“你们都不必过去了,本将军去看看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然后,他大步上前来,绕过树干,垂眉瞧我。脸色微变,忙蹲来问:“小姐怎么了?”
心下冷笑,他没有见过檀妃,更加不知道如今的我是谁。反正今日入林的女子也不少,他一时半会儿还猜不出我的身份。
我故意皱眉道:“我的耳环掉了,想下来找的时候,不慎扭伤了脚了。恰巧瞧见将军带了人过来,将军能不能帮我……”
他笑着伸过手来道:“原来是这样啊,本将军将小姐抱回去如何?”说着,便要来抱我。
我忙挡住他道:“将军如此盛情,我自然不好拒绝,只是,还望将军先帮我找着那耳环怎么样?”
他已经拉住我的手,笑道:“不就一只耳环嘛,你要多少,本将军回头送你多少!只要是美人的要求,本将军一定答应!”
呵,他还真是一见美人,就忘了东南西北了。
我媚笑着:“将军你真坏。”
闻言,他笑得愈发地开心了,将我的手拉过去,边说着:“本将军居然不曾知道皇都还有小姐这样的美人,本将军这三十年当真白活了!”他说着,低头便要吻我的手。
我吓了一跳,忙道:“将军,这后头这么多人站着呢!多不方便啊?”
他怔了下,指指我笑:“哦,美人你害羞了?这好办。”他起身,朝那些侍卫道,“这里没事了,你们先去别的地方巡视,快去!”
“是,将军!”那群人应了声,便走开去。
趁他起身之际,我取了那洒了迷药粉末的帕子出来。他又蹲下来,正要扑上来,我瞧他一眼,故意不悦道:“将军方才还说只要是我的要求,都答应我。可是不过是要将军帮忙找一只耳环,将军都不愿。”
他愣了下,我又笑着将帕子挥向他,自己则屏住了呼吸,开口:“将军到底是愿还是不愿?”
他开心极了,忙点头:“好好,本将军怕了你了,掉哪儿了?”
“喏,那里。”我伸手随便指了个位置。
他又握了握我的手,才起身,一面说着:“本将军帮你找到了耳环,美人你可要以身相许啊!本将军会好好地疼爱你的。”
我敛起了笑,轻声说着:“那将军便等找到了再说。”
“不就一个耳环吗!”
他上前,弯腰找着。
我忙起了身,抽下马背上的长弓,将箭矢搭了上去,对准了面前之人,我咬着牙拉满了长弓,只此一次,绝不能失手!
可,我到底不敢放,我的箭术并不娴热。再者,面前的,终究是一个人啊。要我,亲手杀人,终是未曾想到过。
面前之人的身子开始晃动起来,看来是迷药已经发作了。
我深吸了口气,睁大了眼睛对准他的背心,才要放手,却见他突然回身。
我吓了一跳,他看着我,皱眉道:“美人,你想做什么?”他问着,摇摇晃晃地朝我走来,“怎么,本将军觉得头这么晕……”
我忍不住退了一步,脊背已经抵上身后的树干。拿着弓箭的手有些颤抖,在心里咬着牙告诉自己,射出去,定要射出去!
姚振元离得我越来越进了,情急之下我匆匆松了手。
箭矢“咻”的一声飞出去,我吓得闭起了眼睛。待再睁开时,见姚振元的胸口直直地插了一直箭矢,箭头已经深深没入左胸,他直直地看着我,那双眼睛瞪得好大好大。
而我,捂着胸口,目光又落在插于他身边的另一支箭矢上。心头狠狠地一震,急急回头,却见不远处一阵不知什么东西的反光射来,照得我一时间睁不开眼睛。
片刻,再睁眼,那边已经什么东西都瞧不见了。
只听“砰”的一声,姚振元的身子直直地倒了下去。
我捂着嘴巴不让自己叫出来。
方才的箭,究竟是谁射过来的?只因,我的箭矢,不过是直直地插在了地上好精准的箭法!
力道也是如此之大!
只是此刻,我再没有去分析的时间了,回身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也不知方才之人是否瞧见了我?他逃得那样快,无非是不想让人知道是他刺杀了姚振元。
那么,我便当顺手帮他一下,上了马,将舒景程给我的玉佩抛下,喝一声,骑马离开。
慌忙涂上了药水,马儿跑出了很远,心里的紧张才慢慢地平复下来。想了想.还是回去了当时和侍卫说掉了耳环的地方。
幸好,那两个侍卫还未回来,想来是被我的话吓住了。呵,他们能找着才怪又等了会儿,才听得有马蹄声跑来。
抬眸,果然是那两个侍卫,见了我,都面露难色。
我哼了声道:“没找着?”
两人都无奈地点点头。
我调转了马头道:“那就继续给本宫找!本宫也没心思涉猎了,先出林子!”语毕,一挥马鞭,朝前方奔去。
策马跑了一段路,突然听得有箭矢飞来的声音,我才瞧见我的面前,有一只兔子。
慌忙勒停胯下的马,奈何力气不够大,马一下子停不了。我吃了一惊,却听得有人飞跃过来的声音,腰际被一双大手揽住,两人翻身下马。
落了地,才听得身后有人急看问:“皇上,娘娘,没事吧?”
听出来了,是顾卿恒的声音。
抬眸,才瞧见抱住我的夏候子矜,只见他的眉头微微拧起,沉声道:“今日狩猎,这林子里,也是你能乱跑的?箭矢不长眼,若是伤了怎么办?”
而我,突然怔住了,因为他的那句“箭矢不长眼”,继而,想起方才姚振元的事情,是否,就是夏侯子衿派人做的?
这样想着,突然放下心来。
朝他一笑道:“有皇上在.臣妾不怕。”
方才若不是那一箭及时,我是射不中姚振元的,说不准,还真的会出事。
他瞪我一眼,却是抱着我上了他的马。
我回眸,朝顾卿恒缓缓一笑,告诉他我没事。
耳畔传来夏侯子衿的声音:“你射到了什么?”
我一怔,开口道:“还没,正要去找兔子,就遇见皇上了。”
他哼一声,开口道:“你的侍卫呢?”
真细心啊,这么快就发现了。我笑:“臣妾的耳环丢了,遣他们找去了。”
他低头看了我的耳朵一眼,倒是不再说什么。
我抬眸看他,笑问:“皇上的成果呢?”
他得意一笑,不必说,我也知道定是满载而归了。回头,正想寻找他打中的猎物在谁手上的时候,他却灾然勒停了马。目光朝远处的矮树丛看去。
我吃了一惊,却听他道:“还不开弓?”
侍卫忙将我马上的弓箭逆过来,我有些茫然地接了,听话地开弓。
他瞧着前面道:“瞧见了么?兔子。”
兔子?
我仔细看着,那片矮树丛其实并不怎么矮,还隔得有些远,我其实看不清楚。亦不知道屯子究竟蹲在哪里,只隐约可以瞧见那树丛的叶子有微微动的迹象。
心里叹一声,我着实不是射箭的料。
罢了罢了,随便出一箭,中了,便是奇迹。不中,也算我努力过了。只是不射,又要叫他看了笑话了。
反正瞧不见兔子,我便朝着那有些动静的地方射出一箭就好。
这样想着,便将弓拉满,咬着牙放出一箭。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我的箭矢飞出去的一刹那,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捉模不定的笑意。
那笑,令我的心头一震。
恰在这时,听得有人惊呼一声:“王爷!”
远处传来“当”的一声,我诧异地瞧去,见我射出的箭矢被谁同样用箭直直射中!且射穿了箭杆,钉在了一旁的树干上!
我惊愕得张大了嘴巴,那矮树丛后,有人!
王爷……
女子的声音。
我只觉得心头一颤,是韩王,是韩王!
才想着,便见那矮树丛被人拂开,韩王与那日见到的女子一起出来。远远地瞧见我们,先是一怔,而后,我从他的眸子里,瞧出了一抹怒意。
身边的夏侯子衿忙下了马,朝前走去,一面道:“王爷怎的在后面?”
我依旧坐在马背上,揣摩着方才夏侯子衿要我射出的那一箭。他最是清楚我的箭术有几斤几两,这一箭纵然不被劈断,也是射不中韩王的。可,他却要我朝那里放一箭……
望着男子的背影,我着实不明,他是想试探什么呢?
韩王正了身开口,他的眼睛却依旧瞧着我:“皇上,这箭矢可不能乱射的。”
夏侯子衿轻笑一声:“朕的檀妃箭术不好,不过再如何,也伤不了王爷啊。”
韩王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嗤笑一声道:“皇上说的是,娘娘的箭术实在不敢恭维,请恕本王告辞!”语毕,朝边上之人使了个眼色,策马离去。
他怒了。”
可是,他那般聪明,从夏侯子衿的话里,不该听不出什么。而他,却对我怒了。
究竟是为何?
夏侯子衿回身的时候,脸色一片凝重。
他上前,我突然跳下马去,开口问他:“皇上要臣妾帮您试探什么?”
他怔了下,我继续道:“皇上利用臣妾出手,臣妾却很想知道为何?”
他的眉心一拧,沉声道:“檀妃,你放肆!”
是啊,我放肆了。
只是,也不知为何,我心里也怒了。他究竟想做什么?为何不能告诉我?他如果能说,既然不是真的要杀了韩王,不过是试探而已,我也会帮他啊。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还说我放肆……
再欲开口,便听得有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听声音,跑得很急。不免回头瞧去,见一个侍卫飞快地跳下来,上前单膝跪地道:“皇上,出事了!姚副将,死了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倒是没有多大的惊讶,只是,我早已经知道了。算算时间,也该被人发现了。
身边之人疾步上前,厉声问:“你说什么?”
“姚副将被人行刺,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那侍卫又答了一遍。
夏侯子衿飞快地上马,喝道:“带朕去看,另,传令下去,此事不得伸张!”他的马跑出几步,又忽然勒停,回头朝顾卿恒道,“送檀妃回去。”
他却不回头看我,只策马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淹没在这一片翠色之中,我还反应不过来。
呵,他装得可真像。明明也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啊,看来我到底是不如他的。此事自然是不能伸张的,天朝内部的事情,需要悄悄地解决。可不能,让别国看了笑话。
顾卿恒下了马,上前道:“娘娘,我们先回去。”
我才回了神,点头。他扶我上了马,我调转了马头,一面问他:“皇上派了谁去行刺姚副将?”
却不想,他被我问得一怔,半晌才开口:“娘娘说什么?”
心下笼一声,原来,他连顾卿恒都未曾告诉。
摇摇头,转口道:“没什么。卿恒,方才,他要我出箭的时候,你可曾瞧见了什么?”我的意思自是很明白,有否瞧见那树丛背后的韩王。
他却是道:“没有。”
不必看他,我信。他是不会骗我的。难道,真的只是巧合么?
叹一声,想那么多作何,还是先出去再说。
场外,没有入林子的人坐在席上,把酒言欢。
太后正和众嫔妃聊着天,看起来,很是开心的样子。千绿见我过去,黛眉微微拧起。我才想起了走在我身边的顾卿恒,她定是因为瞧见了他,才觉得更加愤怒。
是么?可我还想看看,她会多愤怒。
脚下步子故意一个踉跄。
“娘娘!”身边之人眼疾手快地扶住我,听他忧心地问,“您怎么了?”
千绿几乎都惊得站起来了,我瞧见,那边顾大人的眸子里,都能迸出火来。
呵,都这么紧张做什么呢?
太后的目光也看过来,她微微拧眉,却是隐忍着,没有发作。我站直了身子,拂开顾卿恒的手,小声道:“我没事,你去吧,皇上还在林子里头。万事小心.姚淑妃也进去了。”
他迟疑了下,终是点了头,转身离去。
我走上前,在太后的身旁坐下。太后压低了声音道:“檀妃,你要记住你的身份!”
她果然也是对方才的事情耿耿于怀的,可,我哪里会这么笨,在气了千绿之后,还给自己惹上麻烦的?便浅笑一声,靠近太后道:“回太后,臣妾是因为太兴奋,所以才会一时不小心的。臣妾想告诉您,姚副将,死了。”
闻言,明显感到她的身子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太后……”千绯瞧出了她的异常,小声唤了一声。
太后摆摆手,却是转了身朝我道:“这便是你说的,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轻笑着点头。
太后的眸中闪过一抹欣喜之色,早已经将方才我与顾卿恒的事情抛至脑后了,她欲再开口,便见一人急急从林子里出来,上前与太后耳语几句,又匆忙下去我朝太后看一眼,见她突然起身道:“哀家突然觉得身子不适,先回去休息了,你们就在这里聊着。”语毕,看着我道,“檀妃,你陪哀家回去。”
“是。”我忙起身扶住她。
千绯瞧着我的眼睛里,全是得意之色,她定是以为太后会为了方才的事责罚我吧?
我不看她,只与太后出了外围。
二人过了御宿苑,没过多久,便见夏侯子衿回来了。
太后忙迎上去问:“如何?”
“尸体已经叫人先抬下去,此事朕吩咐了,不得伸张。狩猎还在继续,无人知道朕先行立场了。”他淡淡地说着,目光却是朝我看来。
我吃了一惊,却听太后道:“什么人做的?”
他嗤笑一声,将手上的玉佩甩至桌上,开口:“母后以为呢?自然,是舒景程。”
心头微微一震,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说?他明明知道,不是舒景程。
太后的脸色略微沉了下去,开口道:“檀妃,你先下去,哀家有话要和皇上说。”
我迟疑了下,只好道:“是,臣妾先告退。”
抬步欲走的时候,却见夏侯子衿伸手拦住了我,他看看我,启唇:“母后,方才朕派人去舒家的时候,发现舒家早已是,人去楼空!并且,刚刚行刺完姚振元的舒景程,竟然已经逃得不知所踪,此事,着实,离奇得很啊。”
他的话,是对看太后说的,可是他的目光,在我的脸上,从未移开。
我到底是惊愕了,为何从他的话里,让我觉得出手杀死姚振元的人,也不是他的人?
他却是笑:“怎么,檀妃觉得讶然么?”
太后似乎是糊涂了,上前道:“皇上在说什么?”
他依旧看着我,一字一句道:“今日舒景程根本就没有进过猎场,姚振元临死前见到的,是一个女人。”
“皇上!”太后轻呼了一声。
夏侯子衿逼近我,沉声道:“檀妃可知是谁?”
他真是叫我讶然了,若然在我背后射出一箭的不是他,或者不是他的人,他又是如何会知道姚振元见到的那个人,就是我?
吸了口气,从容地跪下,开口:“是臣妾。”
太后吃惊地望着我。
夏侯子衿却是怒得一脚踢翻了一旁的凳子,骂道:“胡闹!你以为这很好玩么!”
我低着头:“臣妾自然知道此时非同小可,可,倘若姚振元死了,那么皇上便可趁机收回在皇都的兵权。”
“檀妃!”太后的声音里,满是不可恩议。
他依旧气得不轻,怒道:“此事也轮不上你去做,朕,自有安排!”
“可皇上怎的未曾想过,舒景程不过只是个礼部侍郎,他的箭术,未必比臣妾好。何况,舒贵嫔被赐死前,臣妾曾去见过她。”悄悄地打量着面前之人的脸色。
他的眉毛微佻,等着我说下去。
其实我早就知道,我去玉清宫的事情,瞒不了他,亦是瞒不了太后。
与其日后他们问起,倒不如我趁机将此事全盘托出。
“舒贵嫔求臣妾,保她哥哥一命,她说,她死不要紧,可舒家不能无后。她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看向太后。
相信太后那么聪明的人,我这么说,她也已经明白舒贵嫔临死的时候,已经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了。提及“无后”的时候,太后也明显动了容。
“她哭得很惨,臣妾一时心软,便答应了她。”我朝他俯首,“臣妾有罪。
他冷冷地哼了声,开口道:“朕倒是很想听听你的罪行!”
深吸了口气道:“臣妾偷偷找了舒景程,要他先走,又要了他的传家玉佩。臣妾的意思很明白,行刺的事情,臣妾做。黑锅,自然是他舒家背。”
他又问:“你怎能信得过他?”
我道:“只要姚振元一死,姚舒两家的梁子便是结下了,且这辈子都解不开。臣妾也敢断定,舒家的人,不敢再露面的。”
他还想说,便听得外头有人道:“皇上,淑妃娘娘回来了!”
看来,姚淑妃也知道了此事了。
夏侯子衿瞧了我一眼,抬步朝外头走去。自然,不能让姚淑妃瞧见屋内的情景。
我谢了恩,才起身,又听太后道:“檀妃,哀家没想到你竟还有这样的胆识!”她瞧我的目光里,隐隐地,多了一份欣赏。
我忙低头道:“太后不怪罪臣妾私放舒景程么?”
她轻笑一声:“其实哀家也不想赶尽杀绝,必将舒贵嫔的事情,哀家也内疚。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样的办法!哀家,要夸你。”
我怔住了,她又道:“今日哀家才知道,你是真的为皇上考虑的。哀家先前怀疑的,错了。”
我猛地想起她给我吃的毒药来,低声道:“不,太后谨慎是应该的。”
她自嘲一笑:“哀家曾怀疑你是谁人的细作,还怀疑你对皇上的忠诚。”
我心下一惊,月兑口道:“太后以为臣妾是谁的人?”
她却是不再答话,只道:“你放心,哀家给你吃的,并不是毒药。哀家只是,想压压你,想让你听话。”
错愕地看着面前之人,呵,原来那药不过是太后用来吓唬我的。
她拉住我的手:“今日之事这般危险你都敢独自去做,哀家若是对你还有怀疑,便是哀家之过了。”
她的话,让我又想起在猎场里的那一幕,这样说来,帮了我的人,并不是夏侯子衿的人。那么,是谁?
心里头一下子乱了起来,如果不是夏侯子衿的人,为何要帮我?为何要杀姚振元,却又不肯露面?
太后放开了我的手,开口道:“哀家要出去了,淑妃那边,要去安慰安慰,还要派人通知姚行年的。你先回秋玉居去,没事先不必出来,毕竟,这么大的事.是没有人知道的。”
“是,臣妾谨记。”
太后出去了,我长长松了口气。
待了会儿,便推门出去,吃惊地发现晴禾站在门口,见我出去,忙道:“娘娘,随奴婢往侧门出去吧。”
我怔了下,还是太后想的周到,点了头。
她引我至侧门,才道:“娘娘小心。”
出了御宿苑,自然是径直回秋玉居了,我没有忘记,还叫了晚凉去那寺庙给我拿苏暮寒给我的药水的。此刻的路上,几乎见不到一个宫人,忙着晚宴的都过莲台阁去了。其余的,怕是都去了猎场了。
我匆匆往秋玉居走去,却听得身后传来“咻”的一声,待我回神,那支玄铁箭矢已经直直地插在我身旁的树干上!好强劲的力道!插入树干的箭身居然连着一丝微晃都不曾有!
我猛地回头,瞧见韩王与那名女子直直地站在我身后不远处。那女子手上的长弓,还未曾完全收起。
那么,这箭是她射出的?
但是看着这箭矢,根本不可能猜得出竟是出自女子之手!
我正诧异看,听韩王的声音冷冷地传来:“你以为,就凭你,能射杀得了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