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一惊,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润雨。
怪不得,声音有点熟悉,却也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
咬着他的唇微微放松,见他拧起了眉头,却也是不说话。
外头之后更加愤怒了,对千绯道:“娘娘,前面不知是谁,硬是不肯下来。”她顿了下,又道,“或许是……”后面的话,她倒是不再说出来。我想,润雨大概是猜到了轿中之人,是我,长芙公主。
我倒是想看看,千绯到底会如何?
夏侯子衿也不动,看来他也是好奇着,想知道对方那嚣张的妃子究竟会怎么样。
听千绯轻蔑地开口:“是又如何?本宫是天朝德妃,本宫还有小皇子,就算她将来真成了贵妃,本宫会怕她?去,告诉她,让她下来给本宫行礼!”
看来千绯倒是也不是很笨,经润雨这么一提醒,也是想起来轿中之人是谁了。
夏侯子衿缓缓放开了抱着我的手,瞧见了,他的脸色一片铁青。
听见脚步声靠近了,听润雨道:“公主请下轿吧,我们娘娘可等着您呢。”
她虽然这样说着,语气里,却是听不出半分恭敬之意。
我欲起身,却被夏侯子衿紧紧地拉住了手腕,他的样子,是不打算让我下去。
二人,都不动。
外头之人听着没有动静,遂,又朝千绯道:“娘娘,公主不肯下轿。”
听千绯怒道:“她不肯下,就给本宫请她出来!”
“是。”润雨说着,脚步声又近了。
她的手猛地伸进来,我瞧见,夏侯子衿抬手,那双手,攥住了他的衣袖,狠狠一用力,将他拉出去。我大吃一惊,忙抬手掀起了轿帘,瞧见润雨的脸色都变了。方才还趾高气扬的神色,一下子消去无踪。
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真好呢,一把,竟把皇帝给拉了出去。
想来,她润雨还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人。也是,不枉她此生了。
这样想着,我忍不住居然想笑。
只见她双腿一软,“扑通”一声,瘫倒在夏侯子衿面前。她身后庆荣宫的众人见此,个个吓白了脸色,不过此刻,谁也不敢乱说话。
“怎么?”千绯大约是听得外头一下子鸦雀无声,伸手掀起了轿帘,探出脸来。
听他冷着声音开口:“怎么,德妃是要朕也给你跪下不成?”
千绯这才看清面前之人,瞧见她的眸子惊恐地撑大,慌忙从轿中出来,朝他跪下道:“皇上……皇上恕罪!臣妾,臣妾怎么敢……”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大步上前,开口:“你怎么不敢?朕看你就敢得很!你以为你有小皇子在手,朕这后宫,就唯你是尊了么?”
“不,不……”千绯惊慌地摇着头,急道,“臣妾不知道是皇上,臣妾以为是……”
“以为是谁?”他打断她的话,回眸朝我看了一眼,讥讽地开口,“以为只有长芙一人,你就想借你德妃的身份去打压她?不服朕要封她贵妃?”
“皇上!”千绯的脸色一阵白一阵青,浑身颤抖着。
他还是要说:“朕今日让你知道,不是只有孩子才可以进位的!你若是有本事,可以,朕也给你个机会,去边疆立一大功回来!”
千绯被他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却又开了口:“朕看,将朕的皇儿叫给你抚养,才是误了他。来人,传朕的命令,今夜先将小皇子送去熙宁宫,朕要与太后好好商量由谁来带他!”
他的话,别说千绯,连着我都大吃一惊。
小皇子,是千绯最后也是唯一的底牌,如今,夏侯子衿却说,孩子不再教给她管。
“皇上!”千绯惊呼一声,伸手扯住他的龙袍,哭道,“臣妾知错了,皇上,臣妾求求您不要带走臣妾的孩子!皇上——”
她身后的宫人们个个俯首,不敢多说一句话。
润雨更是哆嗦得瘫倒在地上。夏侯子衿朝她看一眼,沉了声道:“将这个贱婢拖下去!”
润雨终是吓得哭出来,颤抖地开口:“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啊!是……是德妃娘娘要奴婢上前将公主拉出来的,是德妃娘娘……”
“你……贱人!”千绯怒骂一声,挥手一巴掌甩了过去。
润雨捂着脸,依旧哭着:“娘娘,奴婢为你尽心尽力,您却不帮奴婢说话!”
我冷眼看着,真到了当口上,谁真的能真心对谁呢?
有人上来,拉住润雨,她依旧哭着叫:“皇上!皇上饶了奴婢吧!皇上,奴婢不知道是您……奴婢要是知道,给奴婢十条命,奴婢也不敢冒犯皇上啊!皇上——”她的声音还在继续.人已经被拖出去了。
“皇上!”千绯重新拉住他的衣角,又求道,“皇上千万别把臣妾和小皇子分开,臣妾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拂开她的手,径直转了身,又回来轿子里坐了,落了轿帘,才开口:“走!”
我瞧着他,他的脸色铁青。
才要说话,却听远处又传来润雨的声音:“娘娘您一把都不肯帮奴婢,您别忘了,当初初雪的事情……”
我只觉得心头一震,夏侯子衿已经沉声开口:“停轿。”
再次出去,润雨仿佛瞧见了救星,大叫着:“皇上——”
他示意宫人再将润雨带上前来,千绯此刻脸色大变,怒道:“贱人,你还想胡说些什么?”
“给朕闭嘴!”他喝道。
“皇上……”千绯含泪看着面前之人,终是什么都不敢再说。
润雨又被带了回来,她哆嗦着跪在下面,颤声道:“皇上,奴婢知道当初在景泰宫的初雪是德妃娘娘的人,她……她是想要初雪抓住檀妃娘娘的什么把柄……”
我震惊了,当日我还以为,初雪的千绿的人,原来,竟不是么?如今仔细想起来,千绿当时,倒是真的没有承认初雪是她的人,看来,她是巧妙地,避开了。
夏侯子衿怒看着底下之人,沉声问:“迫害檀妃么?”
“当日导致淑妃娘娘流产的流苏……”润雨的声音慢慢地低了下去,只因谁都知道,我并没有因为那件事情都受到牵连。所以,要说千绯妄想迫害我的事情,根本不成立。
即便是真的,没有看到最终的结果,那也是空谈。
千绯急着叫:“皇上,她胡说!她想冤枉臣妾!”
“奴婢怎么是冤枉您呢?娘娘忘了?给初雪的钱,还是奴婢经手的!”润雨咬着牙,一字一句说着。
夏侯子衿突然笑一声道:“真好。朕原来还以为,德妃不会耍什么心计,却原来,也这般……叫朕刮目相看。”
“皇上……”
他已经打断她的话:“朕的德妃失德于后宫,即日起便从庆荣宫搬出去。朕看,你还是回你的泫然阁,安安心心地做你的小媛吧!”撂下此话,他拂袖转身“皇上!”千绯惊叫道,“皇上居然为了一个死人,来翻臣妾的旧账么?”
我自觉好笑,头脑简单的千绯,从来这样。夏侯子衿一句话,还没审问,她自己倒是部不打自招了。
翻旧账?
呵,如果她不做,哪来的旧账?
死人?呵,她若是知道,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就是檀妃,她会如何?恨不能跳起来杀了我吧?
她还是要说:“臣妾是皇长子的生母,太后会看在小皇子的份上……”
“想拿母后来压朕?”他怒得回头对着她,冷声道,“那么朕今日告诉你,朕才是天子,朕说的话,才算数!来人!”
她身后的宫人走上前来,夏侯子衿怒道:“押回去!”
他们迟疑着,到底是庆荣宫的宫人啊。
他又道:“想造反么?谁才是你们的主子?”
闻言,宫人们个个苍白了脸色,慌慌张张地上前,压住千绯的身子。
“放开本宫!放开!”她挣扎着叫。
我叹息一声,她是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夏侯子衿。他多骄傲的人啊,最是讨厌别人用身份压他,偏偏千绯哪壶不开提哪壶。
此刻的润雨仿佛松了口气,爬过来道:“皇上,奴婢……奴婢……”
夏侯子衿冷冷一笑:“你?将她一并带去,朕以为,你们该好好增进主仆之间的关系才是!”
闻言,润雨方才还笑的脸色,一下子暗如死灰。
他已经转身,拉过我的手上轿。
外头,还有人哭着叫他,他却已是充耳不闻。
不知为何,看见今日的润雨,我越发地想起朝晨来。朝晨对我,是誓死的忠心,哪里跟润雨对千绯一样?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千绯,一路走来,她究竟,得到了什么?
而他方才的一句“增进主仆感情”,我以为,真是太绝了。他的手段,总叫我佩服不已。
“在想什么?”半晌,才听闻他回头问我。
我反应过来,淡笑着:“没什么,只是,想起了晚凉。”这一次,晋王回皇都,也不知道晚凉是否会同行。
他轻轻皱眉,伸手握住我的,却也是不再说话。
隔了会儿,我又道:“皇上真的要将小皇子过继给她人么?”
他毫不迟疑地点头:“朕打算让母后考虑考虑。”
“那,给谁?”
他叹息一声道:“此事,朕心里,没个定论。”
我动了唇,却也是不再说话。皇长子啊,怕是后宫多少嫔妃都眼巴巴地想要。不过,谁都这个资格,还不好说。可我,不会开这个口。
我不会忘记,我和姚淑妃,都曾经怀疑小皇子有问题。所以,这个烫手的山芋,我不会要。
侧脸看他,这一次,他征战甚久,想来回来了,也是没有过庆荣宫去探过小皇子。也许,他还不知道孩子有问题。又也许,孩子本就没有问题,只是我和姚淑妃,都太多心了。
如今小皇子早就满月,我也是甚久不见他了。
平时,都有女乃娘带着,不过,若是真有问题,女乃娘怕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也是不敢说一个字出来的。
“你心里,可有合适的人选?”他侧脸问我。
我微微一怔,尚不知他问我是何意。
只好道:“此事,还是先问过太后吧。”至少,我不会要千绯的孩子。
他不说话了,我又道:“小皇子还没有赐名呢,皇上怎的不先想想?”
他才终于又微微笑起来,开口道:“此事朕想过了,叫辰璟。”
“璟……”我念着,笑道,“皇上,好名字。”
他笑着,低声道:“朕还欠他一场满月酒。”
我才要说话,鸾轿已经停下,接着,传来李公公的声音:“皇上,皇上您总算来了!”
掀起了轿帘,才知已经到了景泰宫了。景泰宫的宫人们都出来,跪下迎接圣驾。李公公急急跑上前来,又道:“奴才还觉得奇怪呢,怎么皇上和公主这一路,走了这么久?难道是奴才这近路,抄得太快了?”
我不自觉地想笑,夏侯子衿没理他,拉着我径直朝里面走去。
景泰宫的众人忙行礼。我瞧了一眼,见芳涵和祥和祥瑞跪在前头。脚步微微一滞,他却是没有停下来。
入内,有宫婢急着上前引路。
李公公跟在我们身侧,还絮絮叨叨地说着:“奴才也不知道那种药膏好,干脆,全拿了来。王大人和余大人还说要来呢,奴才便说,不必来了。”
此刻,已经进了寝宫,李公公还想说,却听夏侯子衿回头道:“好了,将东西放下,让人打盆水来,都出去。”
李公公的神色一滞,反应过来了,忙将东西放下,点了头退下去。
水很快送来了,来人是芳涵。她只从容地朝我看了一眼,便又退下去。
他亲自拧干了帕子,轻轻擦拭着我额头的伤。
有些疼,我忍不住想逃。
他拉住我的手,皱眉道:“朕以为,你不知道疼。居然,这么用力。”他的话里,全是心疼的味道。
我咬着唇:“那都是因为皇上骗得我太苦,先生去了,我又如何还能再让卿恒出事情?”
他怔了下,却是咬牙道:“就是不知道朕如果出事,你是不是也这样?”
怒看着他,他难道会不知道么?
一气之下,一拳打在他的胸口,没好气地道:“皇上真的不知道么?”
他低咳一声,却是邪邪地笑:“朕不知道。”
“你……”真好啊,我为他如此赴汤蹈火,他却是轻描淡写的一句“不知道。”
帮我将药膏涂上去,他收了药膏,才张开双臂将我抱住,长叹一声道:“你生气的时候,朕真高兴。”
我怔住,我生气,他高兴。呵,他还真是个奇怪之人。
他却又道:“若是朕也出事,你也为了朕磕几个头便好,其他的,再也不必多做了。”
他的话,让我的心头狠狠地一震,只要磕几个头就好……
他是在告诉我,以后千万不要我为了他冒生命危险,是么?
回抱住他,吸了吸鼻子,笑道:“皇上真臭美,谁要为了你去磕头?”
他却是笑:“不磕啊,不磕也好。省得到时候,还要浪费一盒药膏在你的身上。”
咬着牙,他的嘴,从来恶毒。一点都不肯让我。
抬眸,他却俯身下来吻住我的唇,声音低低的:“以后,让朕来保护你。”
我瞧着他,开口道:“皇上从来把我,保护得那样好。”
他宁可自己受伤,也不会把我置于危险之中,他还说,能为我做的,只有那么多。眼眶湿湿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了,深吸着气,他已经起身,横抱起我,大步朝床边走去。
他俯身压下来,喘息着开口:“阿梓,朕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
菱唇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真好啊,他终于,也这样说了。回想起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命不久矣,对着我,处处隐忍着。
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酸起来。
紧紧地抱住他的身子,点着头开口:“我等皇上这句话,很久了。”
他笑起来,薄唇划过我柔滑的肌肤,手,已经悄然解开我的衣衫。
我迎合着他,他的呼吸急促,猛地一挺,炙热的龙御被送入我的身体。我娇哼出声,用力抓住他的后背,他不住地喘息着,脸上的笑容愈浓。
我心里,也高兴着。
直到,二人都气喘吁吁,他才拥着我,在我的身边躺下。晶莹的汗水,从他的额角一路往下流下来,自鼻尖滴落。他的睫毛,都染起了晶晶亮的东西,我突然。想笑。
抬手,轻轻拂过他的眼睛,而后,浓黑的眉毛,俊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脸颊……
闭上眼睛,都可以看到他的样子。
因为,已经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上。
他深吸了口气,将我搂进怀里,低头亲吻着我的额角,浅声道:“朕那时候不敢想,竟然真的,还有回来的一天。”
我笑言:“皇上记得我说过的话,你会没事的。”
“嗯。”他点着头。
靠在他的怀里,想了想,终是开口:“皇上的毒,不是他下的。”
他似是微微一怔,却是问:“你见了他?”
此刻,再没什么好瞒的,便开口道:“嗯,在崖底。”
他的身子微颤,我接着道:“他没有,下毒害皇上。他还说,可以帮皇上求得解药,还可以,让廖浒医治你的过敏之症。”
“你相信?”
我应着声。苏暮寒的话,我从来深信。
他沉默了,良久良久,才开口道:“那么,朕也相信。”
心头感动,他是因为,相信我的话,所以才说,相信。
挨得他近了些,我轻声道:“谢谢皇上,放过他。”
他忽而拧了眉:“朕不放过他的下场,已经领教过了。”他的话里,隐隐地,夹杂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我不自觉地笑出声来,伸手捏住他的鼻子,轻笑着:“皇上嫉妒么?”
“嫉妒。”他咬着牙,“朕不敢问你与他的事,朕怕自己忍不住要生气。可,不问,朕心里又不舒服。”他边说着,握着我的手再次握紧。
原来,问和不问,他心里,一直挣扎着。
想起苏暮寒,心里难过。
抬眸望着他,低语着:“若是太后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他,对么?”
他不说话,其实,不说话,我也知道。
“皇上,我担心他。不知道他如今好不好,他病了,四年前那场大火,伤了肺叶。很严重。”提及他的病,忍不住哽咽起来。
他终于动容,深吸了口气道:“当日你说你的先生有咳嗽之症,朕后来回想起来的时候,已经猜到了。当年东宫失火,竟没有人救火……”
他的话,让我猛地大吃一惊!
急声问:“为什么会那样?”
他却是摇头:“说是无人发现,后来,又晚了。”
东宫失火竟无人发现?这样的话,谁会相信?显然,夏侯子衿也是不信的,只是,他没有证据证明什么,所以他才不说。他做事,从来谨慎,这一点,我清楚着。
我也是越发地相信了,当年太子的死,与他无关。
这样想着,心里终是有些些许安慰。他们,都是我生命中重要之人,我着实不希望他们生死相对。
“第二日,传出太子甍逝的消息,而后,整个朝野上下都震动了。各地藩王都带兵进入皇都,谁最快,天下,就是谁的。”
我颤抖着,问他:“那,在东宫,找到他的尸体了么?”
“嗯,两具尸体,一男一女。男的身上,还着了太子的衣服,没有完全烧尽,还没有辨别得出来。”
猛地吸了口气,问他:“女的,是谁?”
当年的太子还没有迎娶太子妃,那么在他身边的,必然是宫婢。后宫万千宫婢,可却唯独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咬着唇,也许,我想的,还是对的。
他显然微微吃了一惊,不解地瞧着我,摇头道:“只是一个宫婢,朕不知。后来,多少人涌入皇宫,那一场宫变,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有多混乱。死人,失踪的人,都是空前的。”
是啊,死了的,失踪的,多如牛毛。很多宫人,想来是趁机逃出宫去,而后,隐姓埋名地生活。多少人当初进宫是不得已,而进宫之后,却是老死不得出宫。那一次的宫变,无疑给了那些人,一个很好的机会。
也正是因为如此,即便有人想浑水模鱼地离开,也只会是神不知鬼不觉,没有人会知道。即便要查,也查不出来。
心里那一根线,仿佛缓缓地明朗起来。
抬眸问他:“皇上当时,恨着先帝吧?”因为拂希远嫁北齐的事情。
他怔了下,倒是不避讳,点头道:“恨自然是有的,只是,那时候也身不由己了。成王败寇,你不想做,也由不得你。”
我倒是吃惊了,从未想过,那个时候,面前的龙椅,也会让人身不由己。
是啊,夏侯家当年也参与进去,那么,如果败下阵来,别的人,也势必不会放过他们。
说到此,他突然冷笑一声道:“当年夏侯家的势力不是最大的,父王答应了姚行年把淑妃许给朕,父王还答应姚家,一旦淑妃诞下皇嗣,便会立她为后,她的儿子,便会是将来的皇储。所以,姚行年才帮了夏侯家。”
原来在老王爷与姚行年做的交易!怪不得,姚行年是先帝的部下,却愿意帮一个藩王。
我也终于知道,为何太后这么在意姚淑妃怀孕的事。原来,当初是许了后位和皇储给姚家的。
可是,老王爷却在夏侯家族执掌大权之后,马上死了。这才有了后来夏侯子衿登基一事。
只是姚家怕是想不到,太后一直防范着,以至于姚淑妃三年不孕。
叹了口气道:“淑妃是真的在乎皇上。”
他瞧我一眼,低声问:“你在意么?”
我摇头,我有什么好在意的,姚淑妃没有得到过他的心。
他又道:“她进宫的时候,心思单纯着。朕以为,是她故意装得无害的样子。要知道,她的父兄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尤其是姚行年。呵。”他自嘲一笑,“你说,朕时时刻刻防备着她,对她的看法,又如何会好?”
他对她,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只是姚淑妃的心里,却一直保留着那一份美好。也许,她进宫的时候,便只是一心想生下他的孩子,而后,母仪天下。
她只是不知道,夏侯子衿防着的,是她的父兄,所以连着她,也一并防备着。
当年姚行年帮得夏侯家夺下荀家的江山,而夏侯子衿不会那么傻,让到手的江山,再从他的手里丢掉。
靠在他的身上,我笑着:“所以说,我的运气,比她好太多太多了。”
我身后没有势力,却也是他,不必防备着的。所以那时候,他以为我是顾大人的人,才会那般气愤不已。如今的我,更能体会他那时候的心情了。
他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缓缓闭上眼睛,抱着我的手臂愈发地收紧了。
我也不再说话,只靠在他的胸前睡了。
翌日,他照常早朝。
与北齐的这场仗,打了近两个月,朝中事务虽有太后和晋王处理着,却终是离不开皇帝的。所以这段日子,他都会很忙很忙。
待我起来的时候,外头太阳都已经很大了。
我如今是长芙公主,还不是夏侯子衿的妃子,是不必过熙宁宫去给太后请安的。
外头之人听见里面的动静,忙进来伺候我起身。
我忽然觉得感慨,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伺候着。想着以前还必须涂上药水,如今终是可以以我的真颜相对世人了。
芳涵带了两个宫婢进来伺候我,她淡淡地唤我“公主”。
她从来都如此,我不知她是否认出了我来。低头一笑,这个不是我在意的,我比较在意另外一些事情。
两个宫婢伺候我洗漱更衣,我便开口让她们下去。
独朝芳涵道:“你留下,本宫有话要问。”
她转身,朝我低头道:“是,奴婢芳涵,公主有话请问。”
我起了身,开口道:“你可知,北齐的韩王死了?”
她依旧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神色,只听她应声道:“奴婢听闻了。”
我故意皱眉道:“那你可知,北齐的韩王为何一直戴着面具?”
她答道:“奴婢听闻,韩王的长相天生至阴柔美,比之女子更甚,不易在战场上威慑敌人,故此,才要戴了面具。”她回答得很流畅。
我轻笑一声,摇头道:“不,其实根本不是因为这样。而是,韩王根本就是……”抬眸看向她,上前一步,逼近她的身侧,轻言,“根本就是一个女人。”
明显瞧见她的双手一颤,本能地抬眸瞧着我,那双平静的眸中,终是溢出惊诧来。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
接着问她:“你知道她是何人?”
芳涵的脸色都白了,这是我从未见过的,她的样子。
若非是至亲之人,她根本,不会这样。
听闻我如此问,她才终于觉得自己的失态来,忙又低下头去,开口:“不,奴婢并不知道。只是,听见公主说韩王实则是个女人,很是讶异。”
真好,这么快就恢复理智了。
我又道:“本宫还以为,你知道。本宫也觉得奇怪,那人好像叫‘青阳’,可皇上却说,青阳不是韩王身边的侍卫么?”
她不看我,亦是不说话。
我长叹一声,姑姑啊,你当真以为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么?
她不说话,只能我说:“本宫倒是以为,真正的韩王不是女人,而是,他的侍卫替他去死了,你以为呢?”
她的指尖一颤,终是开口:“娘娘究竟想说什么?”
缓缓地,缓缓地笑起来。
不愧是芳涵,她原来,真的已经认出我来。可是,我有何惧啊。纵然让她知道,也没关系。她要是对外声称我就是檀妃,天下人,会信么?
行至窗边,我缓声道:“本宫只是想看看,姑姑失去了亲人,会否伤心?”
身后之人,遂,又没了声音。
我又道:“据本宫所知,姑姑的妹妹,叫做‘晴儿’。呵,青阳青阳,‘阳青’合起来,不就是一个‘晴’字么?姑姑说,本宫说的,对么?”
她不开口,我转身向她,继续说着:“本宫还知道,四年前,东宫失火的时候,与太子在一起的人,也是她,是么?”
她的眸中,缓缓地泛起一层晶莹,良久,才开口道:“娘娘如此聪明,也知道了太子的身份了?”
她是怕,我会透露给夏侯子衿么?呵,她怎知,夏侯子衿早就知道了!
疾步上前,沉声道:“怕先生的身份暴露,所以,青阳要借你的手,毒害皇上,是么?”直直地看着她,既然青阳是她的妹妹,那么我就有足够的理由,怀疑她!
苏暮寒没有下毒,所以他给我的第一瓶药水是没有问题的。顾卿恒说,慢性的“双生”之毒要长达半年方可制毒,所以,从第二瓶药水开始算,时间上便吻合了。
药水,是让晚凉去取的,晚凉,是她的人。
想到此,心里,一阵心酸。
所以药水先经过了芳涵的手,便一点都不奇怪了。
“姑姑才是,巫族的传人。”
她们姐妹,各怀绝技。
这一点,也是我始料未及的。
而她对我说的话,亦是没有骗我。她不是苏暮寒的人,她如此做,怕只是经不住妹妹的再三请求,是么?
怪不得那时候,青阳第一次见我,目光看向我的身后,还似乎隐隐地,露出失望之意。那只是因为,当日芳涵没有随我一同前往上林苑。故此,她才要在我回宫之后,借帮苏暮寒还我簪子的时候,来景泰宫看一眼芳涵。
这些细节,不过只是在当时不曾想到而已。
如今想起来,居然是这般顺畅。
面前之人,在抬眸的一瞬间,那两行眼泪,流得那样快。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哭的样子。
再淡漠的人,也是有真情的。
血浓于水,她以为,青阳死了。而我,也不打算,告诉她实情。她出手毒害夏侯子衿,这笔账,我还没跟她算。这样的伤心,不过是略施惩戒罢了。
我冷冷一笑:“这一次,皇上平安回来,想来在姑姑心里,是件难过的事吧?”
她终于朝我跪下了,却并明天抬手去擦脸上的眼泪,只低声道:“娘娘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便处死奴婢吧。”
我怔住了,处死的话,她何以说得这般坦然?
继而,又想起那时候,夏侯子衿要我假装得了瘟疫的时候,我问她怕不怕。
她却说:奴婢到了今日,也算够了。还怕瘟疫么?
我如今,才算读出她话里的深意来。
只因那时候,她便已经知道,夏侯子衿中毒之深,活不了了。
听我不语,她又道:“娘娘对奴婢,还有不舍么?”
不舍?
呵,我冷笑一声。开口道:“姑姑当初手软不杀本宫,本宫,可以还你一个人情。”夏侯子衿想不通为何他中毒了,而我却没有,我也一直,想不通。不过今日,我算是想通了。
她的嘴角微动,淡声道:“娘娘的睿智,让奴婢又仿佛瞧见了殿下。”
我只觉得一震,听她这般称呼苏暮寒,我还是第一次。
她摇摇头:“殿下的学生,又如何会不聪明啊。”
我月兑口道:“姑姑不杀本宫,是因为先生么?”
她轻声:“殿下对娘娘倾囊相授,却能不利用您进宫来做什么,奴婢难道还不明白他对娘娘的心意么?既然如此,奴婢自然,不能让娘娘出事。您每日的膳食里,奴婢都,掺了解药。只有一点,所以尝不出来。”
这一些,我已经猜到,不过听她亲口说出来,心却是狠狠的疼了。
只因,她提及的,苏暮寒的事。
指甲嵌进肉里,我忍着没有哭出来。
芳涵又道:“晴儿为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又何况是,替他去死。”
顿了下,她却又问:“殿下好么?”
我怔住了,好么?好么?
我也不知。
我甚至,都不知道,他此刻人在什么地方。他之于青阳,是如何重要,我想,不必芳涵说,我亦是知晓。撇开所有,我也希望,青阳可以尽快找到他。
芳涵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我道:“这个,请娘娘收好。如果有机会,替奴婢转交给殿下。”
我吃了一惊,月兑口问:“什么东西?”
她开口:“巫族的镇族之宝,有续命的功效。”
听得“续命”二字,我只觉得心头一喜,伸手接过来。打开盒子,见里头,不过是一颗看似寻常的药丸。不过芳涵的话,我却信了。
瞧着她,不解地问:“为何要给本宫?”
她无味一笑:“奴婢此生是无法出宫了,但求娘娘可以将这个给殿下。巫族到了奴婢这一代,也该绝了,再不会有延续。”
她的话,我听了心下一沉,不觉开口:“为何?”
“奴婢觉得肩上的胆子太重了。”她又低下头去。
我缄默了,目光再次落在盒中的药丸上,深吸了口气,终是将药丸收起来。
苏暮寒……
我定会想方设法找到他,我要,救他。
再次看着她,我浅叹一声道:“本宫倒是觉得,姑姑亦是聪明异常。也只有你,一眼,便瞧出了本宫的身份。”
她抿着唇道:“只因当时奴婢便猜出了那药水的用途,如今娘娘以真颜回来,奴婢一点都不奇怪。”
浅笑着看着她,是这深宫,还有她的身份,圈禁了她的才华。
这一日,芳涵退下去的时候,突然朝我一笑。那种释然的笑容,是我自认识她以来,也从未见过的。她笑着说:“如果殿下还是太子,也许,奴婢该改口,称呼您一声——太子妃。”
我怔住了,而她,早已经绝尘而去。
傍晚的时候,传来芳涵自缢的消息。
我站于窗前,面无表情地听着宫婢报告着这件事。其实,在她离开的时候,我便想到了。青阳是她活下去的勇气,青阳已死,她生无可恋。
装药丸的盒子很小,刚好可以装入苏暮寒送我木盒之中。瞧见那丢失了珍珠的簪子,耳畔,又浮现出他的话来。赫然闭了眼睛,心酸得不能自已。
放下盒子,才起了身,便见另一个宫婢急急跑进来,朝我跪下道:“公主,惜贵嫔求见您。”
千绿啊,她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