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在我宅得腰上多出一圈肉肉的时候,老公来了,跟他一起出现在门口的还有公公。
老爸老妈对婆婆印象不好,但对公公还是很敬服的,赶紧把两人迎了进来。
老妈又来我房间“咚咚咚”地敲门,把我给叫了出去。
我挨着老爸坐在沙发上,趁家长们说话的时候,偷偷地朝老公瞥了几眼,他好像瘦了很多,神色也有些憔悴,抿着双唇,很恭敬地听着家长们的谈论。
“亲家啊,我知道这回让小漓受委屈了,我在家也骂过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了,今天我带他来,就是想让他当着咱几个的面,把事情都给小漓交待清楚,听完之后,小漓要打要骂我决不拦着。”公公明确了态度。
老妈应道:“这事也不能全怪志凌,我们家漓漓也任性了点儿,这过日子哪能不磕磕碰碰的,说开就好了。”
老公站起身,朝老爸老妈弯下腰:“爸妈,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是我没照顾好漓漓。我保证我以后会好好对她,用我的生命去爱她,希望你们能原谅我。”
老爸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你在电话里的解释我们都相信,你就再给漓漓说一遍吧,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以后你们小两口的日子还得好好过。”说罢把他引到我身边坐下。
我不自在地往旁边的空位挪挪,手却被他捉住了,被包在他温热干燥的手心里,我一时竟找不出要抽回去的理由。
老公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开始讲述那被埋藏在时光里三年的故事。
原来他辍学后,就去了西南方,因为学历不足,只好先在一个电子厂打工。有一次,他发现那批生产出来的零件的有一个瑕疵,与客户订单上的要求是有冲突的。但是监管部的工程师们都坚持说零件没问题,指责他一个没学历的人还不懂装懂,老公顶着压力上报给了厂里一位经验丰富的负责人,这才停止了那批残缺零件的生产,及时改进了设备,最终才在客户规定的期限里圆满地完成了订单任务。
老公受到了总公司派来的人的嘉奖,并被邀请去总部工作,而那家公司就是慕氏集团。
那时候的慕之棋作为老董事长唯一的女儿,是被作为准接班人来培养的,她在上学之余,每天都会去公司跟着一众长辈学习经营之道,她的学习之路跟老公一样,也是从最底层的实习期开始的。
慕之棋比老公大两岁,两个都是极有抱负的人,志趣相投,长期相处之下,难免会有特殊的感情产生。
等老公察觉到她看过来的眼神不对劲后,慕之棋已经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感情。
老公直言并不喜欢她后,看她还是没有放弃,便向她提到了我,还有他规划的我们的未来。
慕之棋听完沉默了很久之后表示理解。
后来,一伙有预谋的绑匪要绑架慕之棋换取巨额的赎金,阴差阳错被老公撞见,老公像当年挡在冰冰面前抓住那条蛇一样,迎上了那伙匪徒,在月复部受了一刀之后,成功地拖延了时间,等来了警察。
慕董事长是个很开明的人,对老公很是感激和赏识,再加上他看出了女儿的感情,主动向老公提及此事,并有意希望两人能凑成姻缘。
这等于是变相的提亲了,老公以年纪太小不考虑婚姻大事为由拒绝了,随后就决然地放弃了那里副经理的职务,回了A市。
慕之棋这次来A市,确实是考察市场的,也有意与老公合作,不过他基于避嫌的因素拒绝了,被记者偷拍的场景正是两人在谈判桌上的会面。我打去电话让他来接我的时候,正好会谈差不多快要结束了,不过他站起身的准备离开的时候,又被慕之棋叫住,她很伤感地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老公不忍,就停住脚步,又跟她说了些祝愿的话,最后他赶到约定地点的时候,没见到我,紧接着就接到了从医院打过去的电话……
后来报纸上涉及到我的影射报道,已经在老公的投诉下被撤回,还附赠了一封道歉信,慕之棋也公开地澄清了跟老公现在的关系,并且选定了其他的合作对象,目前正准备动身回慕氏总部。
老公讲完这些之后,场面就沉默了,许久之后,久到我足以把这些全都消化掉的时候,公公开口道:“小漓啊,我教了一辈子的书,自认看人还是有些准头的,更何况是我自己的儿子,志凌这人是有些小毛病,可原则性的错误是绝对不会犯的,你要是愿意,就跟他回家吧,两个人能修成正果不容易,好姻缘就应该珍惜啊。”
老爸老妈跟着点头附和,眼底的劝说不言而喻。
老公攥紧我的手,无声地述说着他的祈求。
我在四双眼睛的密切注视下,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
“漓漓。”老妈推开我的房门,揪下我戴着的耳机,塞给我一个瓶子:“去,打点儿酱油。”
我撇嘴:“干嘛不让闲人去啊?”我还忙着打怪升级呢,有些人倒好,一会儿陪着老爸喝喝酒,一会儿陪着老妈唠唠嗑,比我滋润多了。
老妈眼一瞪:“志凌他又不知道老宋家的酱油铺子在哪儿,再说,你每天都闷在屋子里,想等着长毛啊?”
我吵不过女王陛下,只好灰溜溜地拎着瓶子出了门。客厅里,某人正在陪老爸下棋,我家老头儿正好“哈哈”一笑:“将军!”
然后是恭维的声音:“爸,你真厉害。”
我的嘴角不屑地咧起,远远近近,没多少人不知道我爸是臭棋篓子,十局九输,还有一局是未完的,某些人连拍马屁也这么没真实感,亏我爸还眉开眼笑理所当然地受着。
我开了门出去,刚走到楼道口,就听见我家的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我不回头都知道肯定是某人跟了出来。
我们家的酱油一直都是在一家开了几十年的老字号酱油铺子里打的,即使后来超市那么方便那么近,老妈还是一直坚持绕个远路去铺子里打,不知我们家,附近许多居民都是这样。
铺主人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了,姓宋,大人们都叫他“老宋头”或者“宋叔”,我们喊“宋爷爷”。他家的酱油,怎么说呢,就是有一种家的味道,我想这也是大家一直坚持在这儿买的原因。
宋爷爷有个好手艺,就是不用漏斗,只用一把竹勺,便能把酱油一滴不剩地灌进瓶子里,不管那瓶口有多细小。
见到我跟某人前脚挨着后脚的进来,宋爷爷缺了门牙的嘴咧着笑了笑:“漓丫头,早就听说你嫁了个好女婿,这就是吧?小伙子看起来很不错啊。”
我没接话,只说:“宋爷爷,帮我把瓶子灌满吧。”
“好嘞!”他看出我跟老公的异样,也不多话,接过瓶子,熟练地抄起拿把长长的竹勺,舀满酱油,对准瓶口倒下去。
深色的酱油像一条笔直的细线一样,从容地流进瓶子里,宋爷爷甚至还可以一边倒一边跟我们说话:“这小两口过日子呀,就像我这手艺一样,刚开始再怎么细心的对准,还是会多多少少溅出来一点,等处的久了,有默契有技巧了,你就算不盯着看,这酱油还是能完完全全地钻进瓶子里,所以说,得有耐心和恒心,刚开始磕磕绊绊是正常的,把心态放平喽,别急躁就能成事。”他说话的时候,果真是没有看着手下的勺子和瓶子的,可那条细线依旧笔直,几乎是静止般的沉稳。
付钱的时候,我刚拿出钱包,有只攥着钞票的手就从后面递到宋爷爷面前。我拍开那只手,固执地把自己的钱递过去。宋爷爷摆摆手:“这点儿酱油,就当是你漓丫头回娘家,我老宋头给你添个菜了,钱你收着吧。”
宋爷爷的脾气出了名的固执,我也不再说什么,收了钱告别之后就转身离开。
他始终在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我快他也快,我慢他也慢。
我边走边想着宋爷爷刚才的那番话,一不留神,踩了颗小石头,身子一个不稳往前倾,手里的酱油瓶子差点没飞出去。
“小心!”后面一只大手及时挽住我的腰,才不至于让我摔个狗啃泥巴。
站稳脚跟后的我,第一反应就是狠狠地拧了一下还缠在我腰间的手臂,凶巴巴的说:“放开!”
他犹豫了一下,抿着嘴,突然很坚定地紧紧箍住我的腰,带我往家的方向走。
一路上,我连踢带踹,又抓又挠,就差没下嘴咬了,可他依旧不变姿势,直到进了家门才放开我。
老妈走过来接酱油,瞥见老公的手臂的时候,惊叫了起来:“哎呀。志凌,你这是怎么弄的?”
他穿的是我买给他的一件白衬衫,因为天热所以袖子一直都是挽起的,这会儿□的手臂上全是一道一道红痕,有的还渗出了血。刚才没注意,他的手好像进了门就背在后面的,可还是被眼尖的老妈发现了。
我有些心虚,暗地里把刚才挠了他的手在墙壁上撞了几下,算是隔空赔罪了。还有,这家伙,疼怎么也不出声?
老妈的眼睛跟探照灯一样扫射到一旁躲躲闪闪的我身上,一个爆栗敲到我脑门上:“你下手怎么这么不知轻重啊,死丫头!”
闻声过来的老爸也责怪地看了我一眼,忙着去拿药膏了。
他把老妈劝坐到沙发上,“没事,妈,就跟蚊子叮了一下一样,不疼。”
老妈依旧恶狠狠地瞪着我,那眼神怎么看怎么像婆婆盯着恶媳妇的感觉。
结果,我被剥夺了吃中午饭的权利,一个人缩在房间里边看悲情剧,边啃快要过期的饼干。
下午一点的时候,有人敲门,我没动,一是饿的没力气,二是耍脾气,看他们二老还敢因为别人虐待我这个亲生女儿。
外面传来的却是他的声音:“宝儿,出来吃饭,爸妈出门了。”看我没反应,又说:“那我把宫保鸡丁还有酸菜鱼都放锅里温着了,我也出门一趟。”
然后是越走越远的脚步声,还有大门打开和关掉的声音。
我静听了一会儿,好像外面的确没有其他的声响了,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门,溜进厨房,咦?哪有宫保鸡丁?我的酸菜鱼呢?
身后有脚步声,我后知后觉的发现上当了,怒气冲冲地转身,正是他端着一个托盘站在厨房门口。
我的怒火在看见盘子里还冒着热气的肉块时,就奇迹般的消弭了,连筷子都没拿,直接拈了一块鱼肉塞进嘴里。
我趁吃饭的间隙,偷偷往他手臂上看,刚刚吓人的红肿好像消褪了很多,油亮的一片,应该是抹了我家的祖传药膏了。
内疚之心减少很多的我食欲大增,饭菜往嘴里塞得更起劲,一不留神,就噎到了,咳得满脸通红,饭粒喷得到处都是。
“喝几口冲冲。”他及时倒了一杯果汁过来。
这种情况搁以前,我肯定又羞得无地自容了,可现在坦然的很,有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潇洒感。
他的手指伸到我嘴边,想要擦去我嘴角沾上的饭粒,我没等他碰到我的脸,就别过脸躲开了,他的脸一刹那变得苍白,指尖停留在空中,久久不动。
我突然没了胃口,站起身去厨房洗碗。眼角的余光看见他依然坐在原地,垂着头,看不清脸色。
水龙头里的水“哗哗”地流着,冲走了盘子上的污渍,却怎么也冲不走那晶亮的油花,就像有些事情一样,再怎么忽略,也总是无法遗忘。
吃过晚饭的时候变天了,乌云压顶,顷刻间就下起雨来。
老妈敲开我的门,要我抱床被子去给他。面对她老人家不容置疑的眼神,我生生把“为什么要我抱”这句话给咽了下去。
那天他跟公公来过之后,虽然已经解释清楚了,可我暂时还没有说服自己原谅他,公公在学校还有教学任务,当天就走了,他留了下来。因为我家没有多余的房间,我又不让他进我的屋子,所以他一直都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的。
我抱了一条棉被出去,他正在接电话,好像是黄毛打来的,依稀可以听见电话那端传来的咋咋呼呼的声音。
我放下被子,刚要走,就被挂断电话的他叫住了——
“宝儿……”
我停住脚步,但是没回头。
“我明天要回去一趟,公司有个会议要开。你,要不要跟我一起……”他问这话的时候,眼神里的期待浓烈得让我不敢直视。
然而,我只错开了眼,说:“我暂时不想回去。”然后就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关上房门,我扑到自己柔软的大床上,脸埋在被子里,手指狠狠在自己脑瓜上敲了几记,我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心里明明很清楚应该原谅他,可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跟慕之棋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那一点点超越友情的交集。
恨他的招蜂引蝶,恨他不主动跟我解释,恨他不相信我能大方地看待他跟慕之棋那段不算过往的过往。反正就是想让他吃些苦头就对了。
外面轰隆隆的雷声响起,雨点噼里啪啦的,我不禁后悔自己刚刚为什么不选最厚的被子给他拿过去,也幸好是夏天,外面再怎么凉爽,本质也都还是燥热的。
不过,还是期待风停雨住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