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我起床后,他已经出发回A市了。老爸老妈也不在,应该是去附近的小公园锻炼了。
草草地吃了几口剩饭剩菜,我就拎着包出门了。身后没了某人的跟随,本该轻松的,可心里隐隐竟觉得少了点儿什么。
去服装店买了几件衣服,付账的时候才发觉,钱包里所有的现金和卡都是他给的,没有一毛钱是我自己挣的。
呵,原来我一直都这么没用呢。这个认知让我的心情瞬间低落,不顾导购小姐铁青的脸色还有鄙视的眼神,我黯然地走出了服装店。
外面的大马路上还残留着昨夜大雨的痕迹,头顶上却是刺目的太阳,正仰头看天的我,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幸好扶住了旁边的路灯杆子,才勉强站好。
撞我的是个男人,正慌慌张张地往前跑,又接连撞了好几个行人。这时候,又从我面前又艰涩地跑过一个女的,脚有点跛,应该是个残疾人,边追着那个男人,边求救:“小偷抢钱,大家帮帮我……”
她脸上的泪痕和慌乱的神情立马让我想到出事那天的我,同样的无助,同样的艰难,我又看向那个挨千刀的小偷,他在逃跑途中还不忘回头狠狠地瞪一眼穷追不舍的受害者,那阴森的目光让我的心瞬间紧缩,好像又看到拿把泛着森然的白光的刀子……
就是这种卑劣的人害我弄丢了宝宝,他们才应该受到家庭分裂、骨肉离失的惩罚。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和能量,突然分开一旁只是旁观却不插手的路人,奋力追了上去。
可是在超过了跛脚女人,离那小偷只有四五米远的时候,我脚一崴,痛呼一声,跌在了地上。
出门的时候穿的是鞋跟有些尖的半高跟鞋子,这会儿鞋跟正好卡进下水道井盖的圆缺口上。最后还是那个跛脚女人气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打电话叫来了救护车。
我不知道自己的脚伤的怎么样,因为脚腕都麻了,没有任何感觉。
去了医院,就是消毒、正位、打石膏。闻讯赶来的老妈,一进门先朝我的脑袋上狠敲几下,哭着说:“你就不能安分点儿?你看看这么短的时间,你都遭了多少灾了,刚养好的身子禁得住这么折腾吗?”
我低着头,任打任骂,眼泪却悄悄滑出眼眶,你看,没用的人不止管理不好自己的婚姻,连逛街都能逛到医院来。
老妈唠叨完之后,小心翼翼地模了模我包裹的跟粽子一样的脚腕,问:“疼不疼?”
我摇摇头,却不小心把眼泪也甩了下来,老妈叹息一声,把我的头揽到她怀里:“哭吧,发泄一下就不疼了。”
我再也忍不住,在她怀里嚎啕大哭。这是我孤身回娘家以后,第一次哭泣,不是因为脚疼,而是心底的某根刺终于发作,像是要破体而出一样,把我的心拉扯得生疼。
发泄过后,心情果然开朗不少,只是眼睛肿的不能见人。
旭尧哥进来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迷糊,转而想起,市第一医院,可不就是他的地盘?
他穿着白大褂,脖子上还挂着听诊器,可能是刚从别的病房查房出来。
看见我这副狼狈样子,他皱了皱眉,俊秀的眉眼隐隐生出凌厉的气势:“这是怎么弄的?”
一旁的老妈提到这个就来气:“这丫头没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就学雷锋做好事,这不,把自己脚给扭了。”又道:“旭尧,正好你来了,先给她讲讲要注意些什么,我回家煮大骨头汤去,她爸一会儿就来。”
旭尧哥点点头:“放心,阿姨,我留在这儿陪她。”
给我配药的护士还没走,旭尧哥跟她了解了一下情况,开导我:“没事,骨头错位不是很严重,休养半个多月就好。”
我点点头,其实两个月内住院两次,我早已经看开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大难不死,还必有后福呢,我以后肯定也会是双喜临门的。
旭尧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漓漓,你们吵架了是不是?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是不是?”
如果他这话在我住院之前问,我肯定会像找到靠山一样,把刘志凌让我受的委屈都哭诉一遍,可是,刚刚摔倒在大街上,面对围观的陌生人的眼神的时候,我突然强烈地希望那一刻一个叫刘志凌的人会护在我身边。可以任劳任怨地陪我逛街的他;不嫌我大手大脚的败家的他;婆媳不合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护住我的他;过马路的时候紧紧地攥住我的手的他;微笑着叫我“宝儿”的他……
原来不管表现的多抗拒,心里还是渴望他的怀抱的。
闹脾气也是有时限的,现在,时间到了。
我带着眼泪和微笑,冲一脸担忧的旭尧哥摇摇头:“没有啊,我们挺好的。”
他抬起右手,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般小心翼翼地凑近我的脸庞,替我擦去那些晶莹的泪珠。
病房门猛地被人打开,老公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门口,看见我的脚后,眼睛红了红,又看到我跟旭尧哥的姿势,目光又暗了暗,大步朝床边走来。
“疼不疼?”他的手虚抚我的脚腕,声音低哑。
我刚被擦掉的泪水又有反弹的迹象,很奇怪,老爸老妈甚至旭尧哥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我都能故作镇定地摇摇头,说声:“不疼。”可他一问起,我顿时觉得脚腕真疼,狠命点头:“疼!疼得厉害!”
旭尧哥站起身,对我说:“我去查房了,你好好静养。”然后,看了一眼老公,就走了出去。
老公在床边坐下来,捏捏我的腿,模模我的绷带,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蚊子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从A市到B市正常的车速也要四个小时的,可我从通知家人到现在才两个多小时。
“开完会,我就准备回来了,刚上路就接到了爸的电话,我加速开回来的。”
我撇撇嘴:“用不着这么急,又不是被绑架,又没有绑匪拿刀架在我脖子上……”
对于我酸溜溜的话,老公并没有理会,只问:“爸妈呢?”
“回家熬汤了,一会儿就来。”
老公靠近我,不容我挣扎地将我揽进他怀里。这个许久未进的怀抱里,还带着隐隐的汗味,不难闻,反而有一种久违的感觉。
我扁扁嘴,拳头捶着他的肩,控诉:“怎么别的女人一有事,你就能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可我每次遇到麻烦,你都不在身边……”
他任我发泄,抿着嘴一言不发,等我哭够了,打够了,才替我揉着手心,保证道:“从来都没有别的女人,慕之棋只是朋友,第一次,在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昧着良心放任歹徒把她绑走;第二次……我也知道她来A市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她出车祸我更不能不去看。以后,你去哪儿我都跟着你,拎包、付账、打坏人……再不让你受委屈了,好不好?”
“你上次还说不再跟她见面呢,可第二天不照样在茶餐厅相见甚欢?”我对报纸上的照片始终耿耿于怀。
老公点点我的鼻子:“那是商业会面,性别什么的都可以忽视的,她那天的身份是‘潜在合伙人’。”
“那要是洽谈成功了,你还真打算跟她合作啊?”我不依不饶。
他皱了皱鼻子:“家里有个大醋缸,我怎么可能让洽谈成功?”
我被他苦哈哈的表情逗乐了,感觉近期萦绕在我们周围的愁云都消散了,好像又回到以前和谐的婚姻生活中。
我的意外之伤养了一周才可以下地走路,当然是瘸着走的。没想到,我为了帮一个跛脚姑娘,把自己也弄成了跛脚。
老妈特意去一个据说很灵的寺庙里帮我求了一个平安符,非要我挂在脖子上,去去霉运。
我从来没想过,还能正面跟慕之棋交手,其实也不算交手,准确的说应该是会面。
她拿着一个果篮走进病房的时候,老公正在喂我喝大骨汤。老妈熬得汤虽然好喝,可也架不住一天三顿都是这个,所以我现在一闻到这个浓郁的气味,胃马上出来表达抗议。
好不容易咽下一口,我皱着眉头,刚要抱怨一下,就看见门口静静站立的慕之棋。
老公还没看见她,已经又舀了一勺汤递过来,看我呆呆的一动不动,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了门口。
不得不说,人慕之棋那通身的气派的确不是我这种小少妇可比的,那种端庄明艳的风范连我都忍不住要称赞。
只是这情形实在诡异,她站在门口也不动,逆着光,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她不动,我也不动,比气势我认输,但是比定力,在老妈犀利的目光下屡次存活下来的我绝对完胜。
老公容忍我们用眼神交流了一会儿后,脸色平静地站起身,把她让了进来。
男人夹在两个女人之间的时候,往往不会有助于问题的解决,反而会成为导火线,加速矛盾的升华。老公深谙这个道理,把大骨汤装进保温瓶里,就把空间留给了我们,走之前还暗暗地握了握我的手,像是表明立场一样。
等病房里只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慕之棋把手里的果篮放下,坐到床边,朝我伸出手:“你好,夏沫漓,我是慕之棋,久仰大名。”
我曾经在刚回娘家的时候幻想过无数次跟这个女人交战的场面,想过彪悍地冲到她面前,拿出我平生所有的气势,朝她吼:“丫想抢我男人,再修炼几年吧!”;想过复仇版的,拎把刀一路挥舞着杀进她的办公室;想过鱼死网破版的,把老公的脸抓花,看她还愿不愿意要一个丑男……
当然,这些只能在梦境中出现的片段不能说明我有多恨这个女人,只能说,我不喜欢她。
可当她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友好地朝我伸出手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竟然不忍心晾着她。
寂静的病房里,两只手交握,我们的开场好像并没有火花迸溅出来。
再然后,她就自然了很多,坐在我的床边问起了我的伤势,我们竟然能像两个许久未见的友人一样,开始了“关于该不该见义勇为”的辩论。
结束这个话题之后,她看着我的眼睛,真诚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好像欠你这句抱歉。”
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没事,人家说有波澜的生活才能永葆激情,你就当是给我们平静的生活扔颗小石子了。”
她忍不住笑了笑:“你说话很可爱,跟你聊天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多谢夸奖,能跟美女总裁搭上话,我也荣幸万分。”
又说了一会儿,传来了敲门声,老公在外面问:“你们要不要喝水?”
慕之棋戏谑地看着我,压低声音:“打探情况的人来了,看来,我得撤了,免得某些担心老婆受委屈的人会破门而入。”
她走之前,再次朝我伸出手:“再握一次吧,你的命太好,我想沾下喜气。”
我苦着脸朝自己还打着石膏的脚看了看:“命好的人会在两个月内住院两次么?”
她又笑了笑,嘴角却有苦涩弥漫:“如果,有……人陪在身边,就算天天住院,我也愿意。”
我呆了呆,慢慢伸出手握住她修长的手掌:“祝你早日找到那个人。”
她开门出去的时候,老公正好等在门外,只是一个点头间,两人错身而过,然后那个明艳坚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记忆中,这是第二个带着绝望的心走出老公生命的女人。
老公没有任何停留地走进病房,看我脸色不像是跟人生气吵架过的样子,才松开刚刚一直皱着的眉头,脸上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出了口:“你们,都聊了什么?”
我立马换上一副凶恶的表情:“她说她不会放弃你,她说要跟我争到底!”
老公脸色“唰”的就白了,转身就往外走:“我去跟她说清楚。”
我赶紧拉住他的手,欠揍地笑:“骗你的,你还真以为自己行情这么好啊,我们俩现在已经算是朋友了。”
上当受骗的老公坐回床边,先是惩罚性地在我额头上狠亲了一记,然后撇撇嘴,状似不屑:“你们女人的友谊真奇怪。”
“你们男人才奇怪呢,”我反驳,“不喜欢就不要招惹啊。”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很认真诚恳地说:“我只招惹过你一个。”
我的脸红了红,心里似喜悦又似满足,为了掩盖羞涩,只好冲保温桶指指:“我饿了,想喝汤。”
在我连喝了一个月的大骨汤之后,终于回归了正常人的行列。不过,老妈马上把我的行李打包,催我赶紧跟老公回家,“整天住娘家算怎么回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婆家赶出来了呢,我跟你爸可丢不起这人,赶紧回吧,啊?”
就这样,刀子嘴豆腐心的老妈把我的手再次郑重地交到了老公的手里,我也终于在阔别那个小家两个月之后,重新踏上了归途。
回家的路上,老公很兴奋,开着车的他时不时转头看看我,然后心满意足地转回去看路况。
我被瞧得不耐烦了,在他再次转过头的时候,用巴掌遮住他的眼:“赶紧开车!我还能飞了不成?”
他咧嘴笑笑:“遵命!老婆大人。”
老婆?这个词我已经很久没听到了,缺失已久的温暖乍然涌上心头,我偷偷瞄了瞄一旁的帅司机,他含笑的眼,他翘起的嘴角,还有他在方向盘上不由自主地敲着节奏的手指。
前方的公路弯曲盘桓,就好像是人生的旅途一样,总在一个拐角后发现,原来接下去的路会更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