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启明摇摇晃晃地回了双喜胡同。
夜色沉沉的街道,这时候是安静和谐的。天空上的大雪还在倾下,一片一片的,似鹅毛一般。
已经有些晦暗的路灯,微微地散发着光亮。耀在酒醉的姜启明身上,也耀在跟在她身后,那个满眼幽怨的少女。
姜启明其实是知道玉珍跟在他身后的。虽然他现在已经有些深沉的酒醉,甚至连步履也有些蹒跚。但他却仍旧可以感知到那身后直直地射向他的眼光,以及那眼光背后一颗炙热却伤痕累累的心。
这一路,他倒是走得辛苦。这并不遥远的距离,就像是一条长满荆棘的路,让他连带着那一举一动,都能够感到撕心裂肺的疼。这,就像是他的情路,并不顺畅,相互追逐。即使是知道了前方有着千难万险,却仍是止不住的前进。这,都是因了那可恶的侥幸心理在作祟吧!
他在心中暗暗地耻笑着他那得不到回应的爱情。思量其间,仍免不了把那毒汁一般的白酒仰头灌下肠胃。那些冰冷彻骨的液体,就这样在他的口腔和喉咙周转。**辣的,让他冰冷的身体,腾起一种假象的火。直至,将他的血液连带着身心,都燃烧成烈火熊熊。
玉珍望着那前方走得迟缓的姜启明。多少次,她都想上前与他齐头并进。但,他心中存在的对她的芥蒂态度,终是让她那本是颇为自信的爱情,被击打得分崩离析。她败了,败给了那个让她从始至终都不曾看得起的人。想到她卑微的一切,再想到姜启明对待她的态度,她的一颗心,总像是要爆炸似的,埋藏了恨意的火药。
“那个贱人!”她在这黑漆漆的夜里让一张本就俊秀的脸蹙成一个狰狞的模样。冷冷的,像是腊月的冰霜。但,即使是这样努力地去恨一个人,她的心,却也被那爱情的因果伤了个惨重。
既生瑜何生亮?!那些戏词里总是说。她也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是,明白了这一切又如何?她还不是那个可悲的是失败者?还不是,那个最终被抛弃的人?
她抬起右手轻轻地抚了自己那双已有些寒瑟的唇。那里,曾在不久前刚刚感受过她所爱之人的体温。只是,这一切又多么像是一场迟钝的幻梦。仅一刹那,这梦便醒了。
她微微地苦笑。在这转角的刹那,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哭出声来。
前方,那本是走得迟缓的姜启明,不知何时已转进了院子。黑魆魆的影子,也在那门扉的启闭间终于销声匿迹。只留她悲戚的啜泣。仿佛这一瞬间,整个世界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玉珍终于哭得够了,才重新起身回了院子。
那姜启明毕竟是知道玉珍在他身后的,所以这院门并不曾关得。玉珍有些失魂落魄地往门里走进。
这时候,因为已是后半夜的关系,所以整个院子都像是睡熟了一般,并不见丝毫动静。
玉珍一面抚着脸一面调整着心绪往自己的房子走。她并不想让那可恶的香卉看到她这个憔悴的样子,即使她现在也成为了爱情的被害者。但那一通与生俱来的脾气,却终是让她选择了往常那一贯以自我为中心的孤高自傲。
院子中,那地面上的积雪已经快有小半寸来厚了。皑皑的一片晾在那里,真是可爱极了。特别是像现在这样一大片一大片未经开采的白,多么像是一块棉厚纯美的棉花糖!
玉珍小心翼翼地踩着积雪慢慢地走。地上,一连串脚印正通向那最左侧的姜启明的屋子。深深浅浅,浅浅深深。这脚印连贯出的,竟像是一条狼狈的不归路。
玉珍怔愣了一下。眼望着那脚印通向的地方,无来由的,便感到了一种锥心的疼痛由心间缓缓升腾。然后微微地叹息,别过脸毅然地往院子的最深处而去。然而没走几步,却正巧听到姜启明屋中传来一阵剧烈的呕吐之声。
“啊唔……”那难受的音浪似乎抵消了他方才还决绝的姿态,将一种强烈的难受之感,在这生冷的夜中,缓缓蒸腾。
“他真是喝得烂醉了!”她在心中这样想。然后怔子,回过头去望身后姜启明那所并未亮灯的屋子。心中不由得揪紧。她毕竟还是爱他。
她的心中不由得出现了悲悯之感。想了半晌,最终让感性战胜了理性,抛下一切杂念地朝姜启明的房子跑去。
“你怎么了?!”她跑进屋子的第一句话便是这样说,然后立在门前,徘徊了半晌才下定决心地上前去。
那屋子里的姜启明似乎并没有注意到玉珍的到来,只管撑在房间的矮桌上俯着身子呕吐。借着并不明晰的灯光,玉珍能够看到姜启明额上豆大的汗珠正从他的眉角额稍流下来。映在他一张略显粹白的脸,看起来倒是诸多的狼狈。
空气中,这时正充斥着一股难闻的酒臭味。浓重的,似乎可以让人的鼻腔或者肺腑由此腐烂。地面上,一堆有些泛白的秽物是有些狼藉的模样。瘫在那儿,烂成一地腐烂的尸体。
姜启明就这样干干地吐了好大一阵。直至,那胃中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了,才有了稍稍地罢休。玉珍看在眼里,心中一阵难捱的揪紧。只感到他这样的难过,还不如统统转换到自己身上来得痛快。
“你没事吧?”直到看到姜启明有些瘫软地坐子,玉珍才敢上前关切。只是,姜启明这个时候似乎已经不省人事了。只把一颗头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蹙着眉头紧闭起眼睛。任是玉珍怎样用大力去推搡,他也并不省人事。
“香卉……香卉……”正当玉珍考虑怎样将他扶到床上去的时候,姜启明突然小声呢喃起来。开始时玉珍其实并未有听到他具体在说什么,等到她俯子认真去听他讲话的时候,木然的,她就怔在了那里。
“我爱你,香卉……香卉……”姜启明对于玉珍的到来仿佛丝毫是未察觉的。所以即使玉珍在身侧,他也可以肆无忌惮地讲出这些话来。
玉珍一下子就愣在了那里。因为她听到了他这样说话。
人都说酒后吐真言。若是这话是实际的,那么姜启明,便真的爱上了香卉了吧!
可是,为什么心间会有一种无法排泄的愤懑与怒火升腾呢?在这一刻,她多么地想要他唤出自己的名字,然而,他却是真真地为了别的女子在惆怅,在悲伤。他的人生,就这样残酷地将她踢出圈外。她得不到他的爱,她也参与不了他的爱情。这是多么悲哀!
手,还搭在他的肩膀。不知怎的,却只像血液倒流一样,让温热的血液从指间流回心脏。一波一波,在血液的喷张间,竟在心间掀起了万丈狂澜。
她红了眼睛。因为他的话,又因为他的话中那个令她在意万分的女子。然后不由得握起拳头,死死地,任是指甲嵌入肉中都毫无察觉。
“别走!”在玉珍的手将要离开姜启明肩膀的一刹那,姜启明却像是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般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奋力地挣开眼睛,侧着头用一种极哀伤的眼神望她。
她的心一怔。在他可怜巴巴的眼神中,定住了身形。只是,他还是不要她的。
“香卉,求你别走……”他说,两行热泪顺着眼角缓缓流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