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里,陈自恺一觉醒来,发现睡在身边的妻子不见了,他睡意惺忪地叫了一声,却没有听见回声,他以为妻子去了厕所,等了一会儿却仍不见人。
陈自恺披了件衣服走出卧室,发现李冬梅正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朦胧的夜色里一动不动。
这情景把陈自恺吓了一跳,他轻轻走过去,喊了一声。
冬梅仍然没有动,只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陈自恺蹲坐在妻子跟前,问:“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半夜三更也不睡觉,在这黑乎乎的客厅里坐着发什么呆啊?”
冬梅在黑暗中看了一眼丈夫,说:“自恺你说我们这么做值吗?”
“什么值不值?”拉了妻子的手说:“先去睡觉,什么事明天再说。”
冬梅却坐着不动,说:“要睡你自己去睡吧,我一觉醒来就完全没有睡意了,越想越觉得头脑里清醒,我总觉得我们是不是太龌龊了。你看我们十几年前来到这座小县城,论学识论工作资历,我们都不差啊,为什么我们做事也要和那些无才无学的人一样,也得破了脸皮去给人送礼,非得去走这种歪门邪道不行吗,难道是我们学识浅了工作能力差了?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我们物质上越来越富足,心里快乐的感觉却越来越少?总觉得自己活得很累,想要轻松放纵一下,却又被别人的欺辱反弹得更加紧张。自恺,有时候我真是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说实话,今天晚上我在冰天雪地的道路上走动的时候,真是连死亡的念头都有了,如果不是你去找到我,我真后怕自己就会消失在雪地里了……”
陈自恺把妻子两只冰凉的手抚在自己的脸颊上,说:“半夜三更说什么胡话,也许是你自己太过多虑了,现在到处都是这样的,我们去给你的主任送礼,丢不了份。”
冬梅说:“我是不是像你说的那样出去中了邪,怎么老想哭?”
自恺说:“别啥说,我那是胡说八道呢。要真想哭咱回被窝里去,暖暖和和地哭,别让人联想到万恶的旧社会又冷又饿,才会把人惹哭。”
冬梅还是坐着不动,自恺起身去卧室给她拿一条毛毯披上。
冬梅说:“想想我们这些人一路走来真是不容易,过去我们都是从小山村里蹦跶出来的‘山猴子’,父母供应我们上学含辛茹苦,那时候考上大学多么荣光,读大学的时候又是多么趾高气扬,可是一回到社会这个大炼炉,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卑微,看看我们单位里有官员贵夫,有名门后裔,有富豪公子……才知道自己真是小得可怜,外无门路关系,内无厚实身价,空有工作头脑,也只换得为他人做嫁衣。自恺,有一年我们高中同学聚会,竟有同学对我冷嘲热讽,他说我纵然读了四年大学,却比不过他没读完高三就去经商,现在住洋房开宝马,一年要去三趟美国,还有更可气的是,他说他的妻子初中没毕业,却被他送到像我们单位一样的机关做白领,还做了副科级干部呢。”
“这个土老板是不是高中时代追求过你?”陈自恺有意将话题扯开去。
“扯淡。”
自恺见妻子对自己扯开的话题没有反感,便越扯越远:“那他一定暗恋过你,所以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冬梅自然知道丈夫在扯别的话题,本不想上套,忽然想到自己节后就要调整工作了,心里就泛出一丝淡淡的自在感,便顺了话说下去:“告诉你吧陈自恺,如果那时候我要谈恋爱的话,他那样的不是我的标准,我倒是看上了班里的尖子生,那男孩长得五短身材,又黑又胖,鼻子上架副黑框眼镜,脸庞像猩猩,走路像鸭子……那时候我就想如果将来哪个女孩嫁给了他,那一定崇拜得整天给他檫皮鞋。”
陈自恺差点笑出声来,说:“怪不得你那么爱看《动物世界》,原来你心里埋藏了一段情节。”
冬梅说:“别瞧不起人了,人家现在是中科院院士了。”
“哦,”自恺说:“做不了院士夫人,却做了个园丁老婆,你现在是不是很后悔。”
“后悔也晚了。”冬梅说:“当初不知道为什么非要选择你,你知道吗,当初给我提对象的可是排成了队的,有腰缠万贯的小富翁,有高干子弟,还有后备干部呢,怎么就选了你,真是让你骗到家了。”
自恺说:“我可是单纯的多啊,第一次谈对象就遇到你,一锤定音。”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假的?”李冬梅打了一个哈欠。
陈自恺趁机催着去睡觉,冬梅却说她还是不困。
自恺便站起来去倒了一杯开水,递到妻子手里,说:“别再胡思乱想了,糟蹋了身体。”
冬梅说:“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在思想上出了问题,刚刚还觉得悲悲切切,和你说一会儿话,又觉得自己刚才的确挺可笑。”
陈自恺没有立刻回答妻子的问话,叹一口气坐到沙发上,将妻子揽进怀里,说:“人活在一起就是要互相体恤,如果有一天你连我的话都听不进去,那我就真的要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