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个月,丁添已熟悉了整个镇的情况,特别是人,他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他觉得和人打交道是一门很高深的学问,远比数理化难学。
他弄不清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复杂,只好把这归结于人的思想性、社会性,思想的复杂、社会的复杂最终造成人的复杂。
丁添渴望单纯的人际交往,可现实社会并不允许,他感到他的思想受到禁锢,令他窒息,他觉得社会正一点点吞噬着他的灵魂,而他只能承受。
他自我安慰,社会之人皆如此,为什么自寻烦恼呢?为此,他写了一篇文章,叫《叹息》。
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在于人的思想性、社会性,可现实社会赋予人们更多的是社会性,贬低了思想性。
人们都在社会上充当着固定的角色,于是便有了一群群飞扬跋扈、自以为是的所谓领导,一群群出手阔绰、目空一切的所谓富豪,一群群任劳任怨、苦于生计的工人、农民工,一群群尔虞我诈、斤斤计较的商人,一群群埋头苦学、前途未卜的学子,一群群游手好闲、惹是生非的社会青年……
角色固定好了,社会秩序井然,那就任由社会发展吧。
所谓社会精英是不愿改变这种秩序的,而社会下层人士是无力改变这种秩序的。
人的社会性造就了社会,适应社会的人麻木了社会,社会之幸?社会之悲?
丁添在挣扎,他不忍舍弃自己的理想,更不敢想象完全社会化的自己会是什么样。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帮他做了选择。
那是一天晚上,丁添照例没有回家。和李涛等几个年轻人在外面喝了点酒,吃过饭,便到镇政府值班。
他悠闲地在办公室看着电视,隐隐听到二楼有动静,便对李涛说:“莫不是有贼。”
“走,看看去,”李涛说。
二人悄悄地上了楼,来到了镇长张海的办公室,听见里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李涛说:“你去看看,我去喊人。”
借着酒劲,丁添踹开了门,大叫道:“干什么的?”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男一女两个熟人,张海正*果地趴在妇联主任刘美凤身上,两双眼睛惊愕地盯着丁添。
丁添很是尴尬,狠狠地拍了两下头,说出了他这一生也许是最可笑的一句话,“你们忙”,便仓皇逃出。
回去后,丁添大骂李涛一顿,因为他没有听到李涛喊人的声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大的胆量,把自己一直奉为上级的李涛骂了很长时间,李涛自知理亏,只是嘟囔着:“我也没想到你真的会进去。”
丁添想,李涛是故意看自己笑话,捉弄自己,又或是有什么居心。
丁添知道,李涛是党委书记的人,每次书记去伙房吃饭,李涛总是事先摆好,自己匆匆吃完,就等着书记,以洗涮碗筷。还有,李涛经常坐书记的专车,每次都是先打开车门等书记坐好,再匆忙去副驾坐下。
看见李涛这样卑躬屈漆,丁添在心里说:一副奴才相,真像二鬼子。
但李涛对张海却不这样,“莫非这件事情背后还有其他原因,那李涛可够居心叵测的”,丁添想。
祸从口出,丁添觉得事情不简单,自己只能做到守口如瓶,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最令丁添烦心的是,该如何面对张海,自己的命运又将发生怎样变化。
以后,每次见到张海,丁添表情都不自然,但仍然尊重地打着招呼。倒是张海若无其事,只是少了些威严,多了些笑容。
日子在忐忑不安中过着。
大约一个月后,丁添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天,张海让丁添去他的办公室,待丁添坐下后,张海意味深长地说:“小丁干得不错吗,学历高,文笔好,还很懂事,想不想进步呀?”
丁添战战兢兢,他明白张海说的“懂事”指的是什么,怯怯地说:“还请领导操心。”
“我已提出让你做党政办副主任,主要负责文字工作,学以致用吗,”张海接着说,“只是你还没出实习期,废了些口舌,办公室呢由李涛和你负责,你们都享受中层干部待遇。”
丁添没有想到机会来得这样突然,心中早已乐开了花,虽然他有点不知所措,但他仍然克制着,急忙向张海表示感谢。
“以后好好干,只要我在黄庄,一定重用你”,张海的话使丁添看到了美好的未来。
第二天,点过名,宋书记代表党委政府宣布了人事任免决定,信访办主任离岗,办公室杨主任调任信访办主任,李涛任办公室副主任(主持工作),丁添任办公室副主任。
后来,丁添知道了杨主任是黄庄历史上唯一一个没有提拔为副科级的办公室主任,原因是他是原党委书记的人,在黄庄镇已经没有了靠山,而李涛和丁添的安排,是书记、镇长相互妥协的结果。
当上副主任,丁添感觉生活仿佛发生了某些变化。
“小丁”变成了“丁主任”。
喝酒的时候,坐的位置比以前重要了。
在办公室,丁添以前经常打扫卫生,小马理也不理,可现在,丁添一打扫,小马赶紧抢过工具。
接触的人也发生了变化,丁添觉得有的人故意接近自己,也有的人故意疏远自己,但接触的人地位比以前明显高了。
一个小小的副主任,就使自己的生活发生了重大变化,丁添第一次真正感受到地位、身份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