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金墨玉
在远古时候,贵州地区是一片汪洋。后来地壳运动,沧海变成桑田,贵州不再是大海的天下,成为了山的王国。因此,当我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总爱写到这里的山,这里的水,当我把属于凤凰山,奢渡河的故事讲述完了(自以为完了),我觉得有必要说说那隐藏在沉默的大山里、空旷的田野下,流动的河流边的东西了。
贵州有一个城市叫六盘水,素有“西南煤都”的美称,凤凰山下的米罗,恰巧就是煤海里的一个小镇。然而,让你意想不到的是,这里除了风光秀丽之外,还拥有丰富的煤炭资源,著名的格木底煤田就在这个区域,那些沉睡在大山深处的乌金墨玉,丰富了人们的物质生活,也导演了不少耐人寻味的故事。
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改革开放的伟大盛事在全国开展起来。六盘水在“三线建设”时期本来就打下了很好的工业基础,国家改革开放后,社会、经济各方面发展蒸蒸日上,原有的工矿企业已经满足不了它发展的趋势,于是全市展开了热火朝天的开发热潮。守着数亿吨煤矿睡觉的米罗人也开始醒悟过来,纷纷投资设厂,九层以上都是干起了小煤窑的行当。
在这股开发煤矿的热潮中,我的家族也是跑在了最前面的。早在八十年代末期的时候,我父亲跟他的几个兄弟就办起了煤矿开采厂。他们首先是自己下井开采,后来发展到招募劳工协助,开劳工工资。他们开办的厂子叫杨家岩煤矿,起初几年发展顺利,后来却因为管理不善,出了事故。
杨家岩煤矿有着百十号人的施工队伍,每天能出几十吨原煤,煤炭销路非常好,早上刚挖出来的煤,下午就被运走。那时县城来往运煤的车辆成群结队,络绎不绝。那时候的卡车,一律都是那种一负重就哼哼唧唧叫过不停的老解放牌汽车,性能肯定是没有今天的四**卡好,总是爱在路上抛锚。有时候一坏就要好几天才修得好,司机又不敢离开车子,就在车上过日子。在车上过日子是要吃东西的,所以这就成了一个问题。抛锚在有人居住的地方,还可以去农人家里搞点吃的,吃了象征性的付点钱就可以,遇到好客的人家,不仅不收钱,还会给司机煮上几个鸡蛋,饿了时候充饥。那时候的民风还淳朴,每当有人回忆起往事,总爱感叹人心不古,物是人非。
我出生的时候人们都开始比较重视物质了,但古风尚存,没想到十几年后的今天,国家市场经济搞得越来越好,人们的精神面貌却越来越低了。当源源不断的乌金墨玉不断的向外输出,当大把大把的钞票把人们的腰包塞满,那曾经纯洁的凤凰山下,奢渡河边的一切美好却无法寻回。
我父亲跟他的弟兄们开办的杨家岩煤矿初成气候,弟兄们都很高兴。可是,由于年轻时生不逢时,所以他们书读得不多,不懂经营管理,不懂安全措施,终于在一个春天出了事。
那是在一个下午,太阳暖洋洋的照在大地上,春天的风轻柔的吹着,布谷鸟在林子里卖力的唱着歌。生活诗意而美好。突然,从杨家岩煤矿的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接着就听到了一阵阵凄厉的求救声。当时我的父亲正在家里陪客人喝酒,巨响惊动了他,他来不及跟客人道别一声就夺门而出,直奔杨家岩煤矿。
杨家岩煤矿发生瓦斯爆炸了!这个消息沸腾了凤凰山下马场,人们纷纷跑来抢险,上演了一场感人的灾后营救活动。我父亲赶到煤矿上后,开始清点人数,核实了瓦斯爆炸时在井里施工的民工人数,结果发现九名矿工,只有三人在地面,其他人还在井里。那时候,政府还没有专门的机构管理煤矿事业,所以事故发生后,我五伯乘一辆解放牌汽车,直接进城找县长去了。
事故发生之前,煤矿的主要经营者,我二伯就去了省城,无法联系上。于是,在煤矿的事故现场的,就只有我父亲一人。我父亲组织了周密的搜救工作。前几年,我去水城县志管理办,在一张发霉的报纸上,无意中看到了我父亲组织营救受困矿工的新闻报道。我仔细的看了整个营救过程,突然在我父亲的身上看到了些许我爷爷的影子。他组织的矿工大搜救工作跟我爷爷当年组织的阿扎屯保卫战虽然性质不一样,在指挥方面的智慧,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我父亲在事故发生后,有那么几秒钟的大脑空白,但他很快就克服了这种惊惧,而是马上筹划如何营救被困员工月兑险。在分析了爆炸力度和爆炸有可能在煤井里波及的范围后,他确信员工们如果没有遇难的话,应该主要集中在煤井里的南工作区,那里是煤井的泄水通道,靠着风洞口,环境湿润,瓦斯爆炸后,幸存者为了逃命,稍微清醒的,应该会往那里走。在确定了各方面的设想后,我父亲果断命令前来救援的人们兵分两路进行救援。一路从塌方的井口边推进,一路从新去挖掘一条新通道进煤井。人们紧急开展救援工作的时候,我堂哥突然从离煤井大约有几十米的地方跑过来,大声呼喊我父亲:
“六叔六叔,这里震出了一个天心(底层下陷留下的坑)呐。”
我父亲跑过去一看,果然是爆炸引发了地陷,他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来:
“赶快叫几个人来,从这个天心里面挖掘进井,这是赶快进入煤井救人的最好方法。”旁边的人表示赞同。
几个年轻人拿着工具跑过来。从天心挖路到煤井里,果然是条捷径。不一会儿,一个年轻人就欢呼到:
“六叔,我们挖到枕木了。”
我父亲一听就舒了口气,这时,他吩咐我母亲他们赶制的防毒头套已经送来。他马上吩咐年轻人们继续挖,一边戴上头套,提着手电,率领几个在煤井里有着丰富经验的矿工下去救人去了。
结果证明我父亲的推测没有错。六名矿工就在南工作区里。他们全都昏倒了,幸运的是,没有一个受伤。矿工们被及时送进了医院,得到及时治疗,顺利月兑险。
这场瓦斯事故以我父亲正确及时的营救而宣告无一伤亡,前后时间不到两个钟头。第二天县长跟着我五伯来到现场,得到的消息是事故已经及时处理而且没有出人命,县长望着被夷为平地的煤井,有些不敢相信这么大的事故却避免了伤亡的事实就发生在自己眼前。
杨家岩煤矿算得上是我们家族开办的家族企业,但因为这起事故,我父亲他们被吓着了,便退出了煤矿的管理层,最后只剩下我二伯还继续和煤矿打交道。但是我二伯一辈子运气都不好,煤矿始终没有壮大起来,最后负债累累,连工人都请不起,不几年就倒闭了。
我父亲后来常常感叹,乌金墨玉就在山肚皮里,可是要顺利的拿出来换成人民币,却是要经历很大的风险。
然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我们那里有很多人就靠着这些乌金墨玉,走上了发家致富之路,数十年间,就出现了数十位拥有百万以上资产的富豪。我的家族在这条路上走得最早,却没有赶上好时机,在我父亲的那一代人看来,实在是有些遗憾。
那次我在县志修理办公室看那张发霉的报纸的时候,水城作家楼鸣方微笑着对我说:
“你们家是米罗第一个开办煤矿的,但却没有在煤炭上获益,反而受了累。”
我微笑不语。那时候我还在市区里高中读书,已经深刻的体会到了“知识就是力量”的道理,所以我把家族办厂失利的原因总结为时缺乏文化,没有知识,管理不善,发展不起来。
作家楼鸣方不同意我的观点。他相信宿命论,更相信运气说。他斩钉截铁的对我说:
“文化不是关键因素,最重要的还是运气,还是机遇。很多东西都是命中注定了的,钱这东西也是,你命里不该有,就算是拥有了,也会失去。”
那时,作家楼鸣方在研究《周易》,渐渐的,他的解读就变成了一种玄而又玄的神秘论,他对我说:
“那年杨家岩煤矿发生事故,时间上有问题。那天是凶星当道,出事地点又为死方,这就注定了你二伯以后怎么努力,都无法取得突破。”接着他又说:
“其实好些事情,隐藏着天机呢。有时好事就有祸患,有时祸患里却有着福音。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你们家还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作家楼鸣方的玄学让我很迷惑,但我记住了他最后说的话:你们家还会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这句话让我想起了我小时候,爷爷还在世时寄托在我身上的愿望,而我的家族复兴的使命,颇使我有了些小小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