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不惟 005 离别

作者 : 不惟

闲来无事,手执画笔在宣纸上轻轻勾勒,宣纸上杨玄一袭白色修身长袍,腰间束一条白绫长穗绦,上系一块羊脂白玉,外罩软烟罗轻纱,一头墨黑长发用玉冠高高挽起,更显身姿挺拔,玉树临风。嘴角一抹浅浅的笑,眸光温柔似水静视一方,周身红色花瓣飘飘洒洒,点点旋转轻落满肩,微风勾起袍角纷飞,如谪仙般立于亭中。那时我就在想,喜欢穿白衣的男子并不多,平日里见到的那些不是显得过于柔弱,就是一些流里流气的纨绔子弟,少了男子本身的刚毅与伟岸,所以并不喜欢男子穿白衣。直到遇见亭中一袭白衣的杨玄,他怎么会把白色穿得那么好看,好像世上男子合该都要像他这样打扮,方显美丽。轻轻卷起画轴,正欲起身,却听杨玄的声音伴着他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一得空便抽身赶来这里”进得厅里,执起桌上的茶盏仰头一饮而尽,拿眼角瞥向窗前书桌旁不知所措的我,“在做什么呢?”

“没什么,闲来无事,打发时光而已”,故作镇定将手中画轴放入纸筒里,转首款步走向杨玄,许是急了,脚步稍显凌乱。

“是么?”杨玄疑惑地看向我,在我离他仅一步之遥之时趁我不注意已闪身到我身后,大跨步走到窗前,抽出书桌上纸筒里的那幅画,朝我道:“见过你练字下棋,还从未看过你的丹青,今日便让我一睹为快吧!”说罢就要展开。

我早已骇的羞了双颊,急忙走过去,“没什么可看的,这是我胡乱勾就的,入不得眼。你若喜欢,回头我认认真真的画一幅给你,可好?”伸手欲夺下他手中画轴,却被他灵巧的避开,藏于身后,一脸玩味地望着我,“不过瞧一眼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惟儿对我还要有所隐瞒不成?”完全不顾他此时的想法,只想赶快从他手中拿走那幅画,不能让他看到,不然要我情何以堪,“你胡说些什么,我只是…”未等我说完,杨玄已迫不及待的转身背对着我将画展开……一段冗长的沉默,静的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清晰可见,画的不好么,怎么如此安静?缓步绕到他的身前,伸手从他手中将画拿走,低声道,“都说了画得不好,还偏要看!”

“惟儿,这是我么?”杨玄的声音有些颤抖,仿佛不可置信,沉沉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传来,“在你心里,我竟这般好么?”

我轻轻上前,将头埋在他的胸前,双手环上他的腰身,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心底漾起一股别样的幸福感,柔柔道:“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感觉到他突然一顿,然后伸手揽住我的双肩,将我紧紧地扣入他的怀中,仿佛要将我揉进骨髓里那般用力,我亦沉浸在这片刻安宁里。我不知道这份宁静能持续多久,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至少此刻我是享受的,享受他的温暖,他的柔情,享受我们此刻的幸福,即便将来事与愿违,至少也可以有这份美好的回忆。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片刻,从杨玄的怀里抽身而出,只见他复又将我手里的画轴拿去,在书桌上铺展开来,执起画笔,一笔一画极其认真,不过片刻功夫,一个娇小俏丽的黄色身影跃然纸上,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肤如凝脂,面如白玉,蛾脸修眉,巧鼻樱唇,一头乌黑长发散于双肩,婷婷立于白衣男子旁边,与之温柔对视,轻风勾起两人裙裾纷飞,红色花瓣在他们之间形成一个微妙的光圈,那样和谐自然,犹如一对金童*,误入凡尘。

有些不可置信,只静静的呆看着画卷上那对身影,“你把我画得过于好了!”

“惟儿,在我心里,你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我幸有你。”杨玄的声音微带哽咽,沉沉道:“再耐心等待些时日,我定要你做我的妻子。”

我惊得抬头望向他,睁大了双眼,想要从他的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他的表情那么认真,是从未有过的坚定,他说要我做他的妻子?是真的么?这是多么动人的誓言啊!自那日桃花林他送我凤求凰,我与他初次敞开心怀之后已有月余,除了每日近黄昏时过来与我小坐片刻之外,予我他从未说过什么,亦从未许诺过什么。那时我也不甚在乎,从不敢奢求,只愿像现在这样,能日日与他并肩看日落斜阳,我便知足。只是现在突然明白,我不是不在乎而是害怕,害怕眼前的这份安宁被打破,害怕我们再也不能像现在这样一直平静生活下去。我从不敢往深处探究,一直不愿去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如果一切真的可以顺理成章,那么他为何迟迟不肯将我带走,也是在害怕吧!他面临的恐怕比我还要多,只是他从来不予我说。现在我终于知道,他不是不愿给我承诺,只是一直在默默的努力,他要等到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再告诉我,是要给我一个惊喜么?突然觉得心口被幸福填得满满的,仿佛随时都会抵挡不住喷薄而出,伸手执起桌上的笔,在点点飘落的桃花旁,写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放下手中羊毫,温柔的凝望着他,黄昏夕阳的余辉透过窗户柔柔地洒向桌上画卷,愈发显得那并肩而立的身影如身在隔世,仿佛这世间俗世与他们无关,唯他们遗世独立。

翌日黄昏,迟迟等不到杨玄过来,正心神不宁间,瞥见常晋匆匆而来,朝我扬声道:“我家爷今日有事不过来了,叫我来告诉姑娘一声,恐怕往后这几日都不得空,让姑娘放宽心,等爷忙完这一阵定亲自前来告罪。”

“哦?他有何事,竟这般操劳?”我心下疑惑,忍不住询问出声,是为昨日那话么?

“这,小的就不知了。爷只说了,定不负了姑娘!”我知他是何意,登时羞红了双颊,强自镇定。常晋显得有些无措,憨笑着挠着耳腮。我料他不会再多说什么,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让他多注意身体,别太过劳累!”之后数日便不再见过杨玄,只每日遣了常晋送些时令的花朵,新摘的茶叶,上等的文房四宝等给我摆了,说是怕我一人烦闷,为我寻着些事情做。我每日除了和木兰照看那些花,就是看书练字,没什么事情可打发这时光,不过多亏了红莲日日前来与我做伴,不然,我真真是无聊至极了。

这日正在屋里沏着杨玄派常晋送来的“雪顶含翠”,“雪顶含翠”生长于极北苦寒之地的险峻山峰,极难采摘,因常年得雪水滋养,茶味清新冷洌,极是难得,轻易连皇室贵胄也难以尝到,只不知这杨玄如何得来,竟如此费心拿来予我。却听红莲的声音由远至近,“妹妹这里永远都是这般清幽雅致!”转瞬已扭动着腰肢,款步到我身前,撅着嘴埋怨道,“虽说还未到夏季,可这天竟这般躁人”说完一手搧动着手中锦帕,一手执起我刚沏好的茶一饮而尽,放下茶盏,深呼了一口气,拿眼瞥向我,感慨道:“还是你这里舒服!”我摇了摇头,这么好的茶,就让她这样糟踏了,真真是浪费了我一番辛苦。

“最近城里来了很多外地人,听说是边关战乱,我军大败,那里的百姓苦不堪言,有亲戚的投奔到这里来了,”红莲兀自说着,眼睛深深地注视着北方,看不清情绪,我疑惑地走到她的跟前,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怎么看都觉得她今日似乎有些心事重重,“什么时候你也开始关心国家大事了?这可不像你呀!”,红莲斜睨了我一眼,没好气道:“我一个小女子关心什么国家大事啊,不过是那里有我思念之人。”红莲突然没了往日的盛气凌人,反而多了一些小女儿情态,娇羞道:“我与他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是世事无常,我沦为*,他为国出征,我们已有四年未见了!现在战事频繁,却不知他如今是否安然无恙?”

边关之乱,我也略知一二。自冒顿单于继位后,匈奴开始对外扩张。先后大败东胡王,并吞了楼烦、白羊河南王,接连收复了蒙恬所夺的匈奴地及朝那、肤施等郡县,随后向西进击月氏,大败并杀死了月氏王,迫使月氏向西域迁徒,北方及西北一带的丁零、浑庾、屈射、鬲昆、薪犁等部族先后臣服于匈奴,一时之间,匈奴周边各部落闻匈奴而丧胆,我朝也早已做好防范准备,虽说匈奴只是一个小小部落,不足为患,但照如今的形势,怕是狼子野心,不得不防。果不其然,数月前匈奴单于命其左贤王呼衍擎苍率四十万大军进攻我朝边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克了我朝边关数郡,使得民心动荡,人心惶惶,我朝皇帝大怒,封其皇兄晋王为镇北大将军,率三十万大军前往边关平乱,缓了边关燃眉之急。如今两军相持不下,进不得也退不得,虽不至于战败,但漠北乃苦寒之地,我军将士因水土不适,皆病倒,如今已有上千将士不能上阵杀敌,常此下去,恐怕会不战而败,我军苦于没有良策,只能如此一日一日耗费下去,但这终究也不是长远之计,必须尽快筹划良策,改退为进方能一举获胜。朝庭早在数日前就已下榜招揽天下奇士,希望有人可以一献计谋,为我朝解忧,只是并不顺利。

红莲满目哀伤,我也不知该如何宽解,一时无话,她也觉无趣,遂起身离去。

靠在门前,仰望缓缓下去的夕阳,瞥见一个身影立于槐树下,一动不动,静静地注视着我,我亦安静的靠在那里,望着他,几日不见,他竟这般憔悴不堪。良久,却是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眉头深锁,满目红丝,温和的双目此刻尽是疲惫之色,心头一痛,伸手抚上他的眉峰。杨玄顺势将头深深埋在我瘦小的肩窝上,“怎的这般瘦?”他吵哑暗沉的声音无力的响起,我无语,只抬手轻抚他的后背。

两人皆沉默地站在门外,许久,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何事如此劳累?”

杨玄突然伸手将我扣在怀中,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不太真切却字字清晰入耳。“边关战乱,作为英雄男儿,我不能为一己之安,坐享其成。明日皇帝御驾亲征,我会随其军队北上。惟儿,你可懂我?”

紧紧环着他的腰身,重重的点头,他是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以他为豪,又如何能阻挡他的雄心壮志呢,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与他静静的依偎着,享受这离别前的最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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