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暗吁了口气,他的眼神太可怕了,仿佛一把利刃,直要将我千刀万剐,嗜血剔骨。
顺手拉起木兰,却见她神情慌张、脸色苍白,目瞪口呆的望着杨澹消失的方向,想必是被杨澹骇人的目光给吓到了,忙出声安抚道:“木兰,木兰……”
木兰仿佛听不到我的声音,翦水秋瞳里莹莹有泪,似害怕又似不安,掌心下的瘦削双肩微微有些发抖,犹如风中拂柳,柔弱可怜……伸出玉葱般手指,指着杨澹身后委随的侍从,看看我又看看他,声音颤抖,:“他,他,小姐,郊外小屋,害奴婢变成这个样子的凶手,是他,他是凶手——”
“木兰,你怎么了?”我担忧的晃着她的身子,愈加疑惑不解。
木兰突然抓着我的手,犹如逆流的小舟,秋日里枝头凋零的树叶,脆弱无助,“方才,那个人俯身行礼之际,奴婢看见了,他的耳后——鹰,有一只展翅黑鹰。是他,没错——那日,奴婢本已逃出火海,却被一个蒙面的黑衣人打昏,朦胧之中,奴婢看见了一只苍鹰,和刚刚那个人身上的一模一样——奴婢一直以为是奴婢看错了,原来是真的……”木兰已然泣不成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落在我晶莹的手背上,燃烧起一片灼热,然后瞬间冰凉,就如我此刻的心,滚烫后是彻底冰凉的痛……
“木兰,”我将她揽入怀中,柔声抚慰着。直到现在我才了解,那场大火,已经成为一场可怕的梦魇,无时无刻不在凌迟着木兰脆弱的心,我好恨,竟然忽略了木兰这么久。我也曾在大火里死里逃生,虽然已经记不得细节,但在午夜梦醒之时,那种窒息般的恐惧,那种绝望般的无助无时无刻不在深深鞭笞着我的心,让我无所遁形,“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
木兰在我怀里渐渐停止抽泣,眼里仍有泪光,面上已恢复如常,歉然一笑,“让小姐笑话了!”
我摇头,紧紧握住木兰的手,只想用自己的双手去温暖她的冰凉,哽咽无言,仿佛再多的话语都不能表达我心里对木兰的愧疚……
木兰仅比我大两岁而已,一直以来都如长姊般来照顾我、守护我,我们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我今生谁也不欠,唯独负了木兰,只怕今生都无法偿还。
木兰为我抹去脸上犹挂的泪珠,眸光清澈,语声平静无波:“奴婢从未怪过小姐,小姐无需自责。小姐平安无事便是奴婢最大的福分,所以小姐切莫再为了奴婢伤心落泪,否则奴婢寝食难安。”
我闻言止住哭泣,重重颔首,不复言语,仿佛再多的话此刻都显得的苍白。
不觉已近午时,草草用了点午膳,抬头望向灰白的天空,黛眉深锁,心内并无解月兑后的释然,反而异常沉重。
安卉悄声立于我身后,问道:“主子可有烦心事?”
庭院中,春儿正领着小宫女紫雁、菱绢细心的打理园中时令花朵,它们或粉红浅白,或娇艳欲滴,在春风拂动下,轻摆腰肢,欲发显得美艳动人,惹人怜爱。
“安卉姑姑,和我说说良才人的事吧!”安卉身形微顿显然没有料到我会突然问起良才人,着实一惊,静默不语。
须臾,复,低声道:“主子怎么会,突然想起问良才人?”
我仿似没有看到她的反常,眼睛望着窗外,闲闲道:“我只是好奇,曾经宠冠后宫令皇后都对其忌惮三分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
其实自那日从朱凤宫中出来,我就想问了,只是宫中除了早年入宫的皇后,贵、贤二妃,对良才人的事比较了解的便是曾经侍奉过她的安卉,安卉一向小心,又寡言少语,我实在没有把握她会不会说予我听,只能等,给她足够的时间,去思去想。所以我并不急,脸上淡定无波,悠闲的看着庭院里宫人们忙碌的身影。
一时,诺大的宫殿寂静无声,彼此的呼吸清晰可闻,细长手指轻敲雕花窗棱,发出‘嘟嘟’之声,在寂静的宫殿犹为响亮……
“奴婢是靖元七年才被调到良才人身边侍奉的,所以,对良才人之事,奴婢知道的并不多!”
我微诧,“靖元七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良才人便是于那一年殁的?”
安卉躬身回道:“是,奴婢本是浣衣局一名低贱的浣衣宫女,每日非打即骂,身上总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奴婢以为,也许,这辈子奴婢都走不出这浣衣局。直到遇到良才人。”
我问道:“是良才人将你从浣衣局调到她身边的?”
安卉点了点头,继续道:“奴婢永远也忘不了那一日,奴婢一身污秽,良才人竟一点都不嫌弃,还握着奴婢的手,那双眼睛,温柔明亮,清澈如山中泉水,圣上曾说,良才人好比兰花,清婉素淡,‘婀娜而不*,秀丽而不娇艳’……”
心里微痛,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夏侯南对其他女子的赞美,自古兰花如美人,美人如兰,但并不是所有的美人都可以被喻之为兰。夏侯南独独将其看作为高风亮洁、不识人间烟火的兰花,果真待她非比一般。
安卉微抬眼睑,看我一眼,复垂首道:“自从良才人将奴婢带离浣衣局,奴婢便发誓,一定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侍奉好良才人,以报当日之恩。只是在奴婢眼里,良才人并不适合在宫中……”
“哦?”
“宫里众人皆知,良才人为人宽厚,虽无绝色之资,却温婉善良,亲和有嘉。那时的后宫只有四位主子,才人位分最低,却最得人心。虽无争宠之心,却最得…圣上庞爱……所以,奴婢私以为,这般美好无尘的女子,根本无法久存于尔虞我诈的深宫。”说到此,安卉不再说话,只一壁看着我的脸色。
如今正是垂丝海棠盛放的季节,我专注的望着满园丽景,只见眼前一片娇柔红艳,仿佛彤云密布,垂英凫凫,如秀发遮面的淑女,脉脉深情……
转身拈一块金丝蜜饯放入口中,顿时满口香甜,心中的那份微苦,渐渐消弥不见,“最得人心?可一样得皇后的心?”
“良才人是皇后娘娘同父异母的亲妹妹,随母姓,唤良珺瑶,与皇后自小相伴,是以皇后娘娘陪嫁丫鬟的身份入宫的,平日里相处,也未见什么不妥之处,私下里宫人们都议论难得在宫中还能有如此情深的姐妹。后来直到靖元七年,良才人因身怀龙裔,被封了位分,两人相处的日子少了,也就不似先前那般亲厚——”
安卉顿了顿,眼中微有红丝,声音也不再顺畅,略带哽涩,“直到那年冬天,奴婢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是那一年的第一场雪,大雪下了整整三日方歇。整个皇宫,被厚厚的雪盖的严严实实,一片银装素裹,人们都说天降瑞雪,是吉兆。……谁知那日才人不慎摔倒,突然临盆,因为难产,与未出世的皇子一并殁了……”
“宫中有传言,才人是被人谋害,但圣上整日沉浸在悲伤里,对这些谣言恍若未闻,缄默不语,终究因是空穴来风,谣言逐渐平息。后来皇后娘娘以宫人侍奉不周,致使才人摔倒,才会引发悲剧,便将飞霞宫一众宫女太监二十四人处以,杖毙……后来圣上即时赶到,将奴婢和其它未来得及处刑的几人救下……”
安卉述说的平静无波,但我听来却是惊心动魄,同年晋封?同年怀孕?同年病殁?这其中隐藏了多少心机与计谋,我仿佛看到了当时宫廷血腥的残酷,看到了那个躺在血泊里苍白着面容满脸痛苦的美丽女子,看到了她女敕白的指甲嵌在血肉里的疼痛与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