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敏:
身子已经逃了出来,可是蓬头垢面的样子仍旧难为常人接受。昨天,是到达洞房的第二天,天气晴热,一早,我背起所有衣被、席子,提着那根木棍,钻进一条有水的山沟。一路上,我特别留意肥皂树。功夫不负有心人,真在沟边发现了几棵,便采了一大堆果子,还意外地采到不少藤梨,放在上衣的下摆里兜着。
走到溪边,月兑下脏衣服,把被子拆了,用肥皂果泡洗,洗完晒在向阳的山石上、挂在周边的树杈中。
半年没有彻底清洗,身上到处堆积着厚厚的污垢,自己闻闻也觉得出一股恶臭。山溪里的流水拐弯抹角,自由自在地欢跳。以前,从来不曾当回事儿的溪水,此时,对于我是何等亲切!不过当时我可不只是享受这洁净、欢快的溪水,我一次次地潜入水中,十指梳理头发,手掌一遍遍地搓洗全身。反反复复地用水冲洗着自己,怎么也冲不够。不一会儿,全身被擦得通红,污垢一层层地掉下来,皮肤变薄了,再搓就要搓出血来了。
我已经几个月没有刷过牙了,得好好刷刷。上了岸,郑重其事地拆开你送的那支尼龙牙刷的包装。可是找了好一阵儿没找到牙膏。明明出发前在村店里买过一支小号中华牌,怎么找不着呢?逃跑时没有带出来,半路上丢了,还是早已被难友们拿去充了饥?皆有可能!
既然找不着,就空刷吧。先用水嗽嗽口,再用牙刷刷,反反复复地嗽口,反反复复地刷,竟然忘记了时间。我要把几个月的积辱刷清,我要把几个月的思念补回。身边只有你给我的背心和牙刷,背心我差不多每天亲几次,牙刷因为没有水,今天还是第一次。你想想,第一次,怎么会亲得够?
溪水终于带走了我几个月的污秽和屈辱。
洗净之后,我赤身*晒太阳、啃地瓜、吃藤梨,身后挂着所有的行装,让它们也痛快地晒晒太阳。衣服、被子随风飘起来,很像代表神圣和威严的旗幡,似乎我就是山沟的国王,主宰着这里的一切。假如《皇帝的新衣》里那位是*国王一世,那么我就是*国王二世!
幸亏没有来人,否则,他们一定会被我的样子吓一跳,或者怀疑我是空降特务,立即把我抓起来。
下午,衣服大部分都干了,我挑了套最不破的穿在身上,水面已经平静些了,朝着水里看看自己,举起手闻闻袖口,衣服喷发着太阳光的清香,舒服至极。
现在剩下的难题只有长长的头发和满脸的胡子了。
想到自己身无分文,怎么才能去理发?
理发只要两毛钱,可是哪里去弄这两毛钱呢?不能偷,更不能抢,天上又不会掉,怎么办?
身边值钱的东西只有那件你送给我的毛线背心,还有德闽的相机,这两件宝贝都是绝对舍不得用来换钱的。
不过到了这个地步,如果相机可以换,还可以接受,以后有钱了再买回来。可是相机又肯定换不了,哪个农民需要这玩意儿?说不定反而会怀疑: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浪汉,拿着这样罕见的相机换钱,这肯定是来路不明的赃物。
我取出你送给我的那件毛线背心,翻来覆去地看。把它拿去换钱,对于我可以说是最残忍的决定。背心上的每一个针眼都装着你的爱意;每一根纤维里都夹带着你的体味,我怎么舍得去换钱呢?
难道你编织这件背心的时候就预见到我今天会有这个难?会有这样的坎?你一定让它陪着我,好随时为我解围的!我这样自我安慰着。
半年不剪的头发和胡子,使我只能呆在山里,无法回到人间。我要找个理发师帮我修剪头发、刮掉胡子,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跑得更远。没有钱,长期在山里肯定活不下去,冬天就要来了,过几天说不定会下雨,如果雨真的落下来,落上十天、半月,就会把我困死、冻死在山洞里。
晚上,睡在石床上,思前想后,终于做了决定:把背心暂时押给人家,挣到钱一定在第一时间里把它赎回来。
这一夜,我睡得特别舒坦,是出门以来最舒坦的夜晚,像回到了家。
石泉
9月14日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