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敏:
每天傍晚告诉你当天发生的事情,给你的信仿佛成了我的日记。有时不知道是在和你说,还是和我自己说,也许你已在我心里,我是对咱们两个说。
今天又是一个幸运日,赶回山洞第一时间就要告诉你:昨天打算用背心换钱的方案取消了,我如释重负。
早上,我把被子、杂物藏在一块石头底下,长长的头发用布条束在脑后,带着两样宝贝下山去探探路。我站在山坡上停停走走,观察着从稍远处经过的每一个人,看看有没有可接近的。
我心里估计,女人和孩子肯定不行,她们会被我的样子吓坏的。
年轻人不可靠,他们会起疑心:这人怎么这个样子?说不定就去报告当地公社……
只有老年人才信得过,他们往往见多识广、心地善良,应该不会因为我这点头发、胡子大惊小怪,可是放牛的、耕田的、种菜的、浇粪的,他们口袋里哪有钱接济别人?
我在坡上转悠了半天,直到中午时分还不敢下山。
这时,远远望见有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哭丧着脸向这边走来。我想,他可能也碰到什么难处了,有难之人才会互相同情,于是也顾不得自己刚才的理论,坚定地迎上前去。
“这位大哥,你怎么啦?”我问。
他抬头望了望我,先是一怔。我尽量装得自然些,脸上的笑容也控制得恰到好处。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大概认为我只是有点儿另类,不存什么不良动机,就直接说出自己的难处:“你知道哪里有画像片的?”
“画照片吧?”我问他。突然,大中午我却看见了一点玫瑰色的曙光。
“是啊,家里死了老人,急等着要张遗像。城里画像的人说两天都画不出来,当天取,费用加倍。我带的钱不够,你说急不急?”他不太连贯地说着自己的困境。
“给我瞧瞧,能不能帮你画?”
他睁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我,然后,从口袋里模出老人的照片让我看。我说:“只要你到文具店里买张铅画纸和几支碳铅,我可以帮你画。”我怕他不信,丢掉这样的极好机会,便模出口袋里的纸和笔说:“你坐下来,我先帮你画一张速写,看看我画得怎么样?”
他真的坐了下来,大概心里本来就有疑虑,被我猜中了。
我用信纸背面为他画了一幅速写,只几笔,就把他的大概轮廓勾勒在纸上。
“画一张要多少钱?”他见了非常兴奋。
“我路过这里,看你有困难,就帮你,你就看着给吧!”
“你把需要的东西写在纸上,我立即去买。你在这里等我,行吗?”
“你如果不来呢,我不是白等了?”我刚刚有点儿转暖的心又虚起来。
“怎么会呢?这样吧,我预付一块钱定金,你等我一小时,怎么样?”他从口袋里模出一块钱交给我。
我毫不客气地收下这张改变我命运的钱,然后说:“那敢情好!请问哪里能剃头,你把我带去先剪个头发,顺便就在那里等你好了。”其实我是不敢去公家的理发店,得来的自由太宝贵了,我不想由于一点点疏忽重新丢掉。
“这个主意好,两不误!”他把我领到专门给农民理发的路边小店,转身就去买纸。
店里没有其他顾客,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理发前,我就把钱付给理发嫂。
她伸出手来,却没有接我的钱,只是说:“有零钱吗?只要一毛五。”
“我头发、胡子都长,应当多付,一元差不多!”我想调节一下气氛,尽量避免让她询问我的来历,强装着轻松,笑着把钱放在她手里,便坐在椅子上。
她大概也明白我的处境,不再提问,专心为我理发、刮胡子。
理完发,她说:“我看出你不是坏人,不能白要你的钱。家里有鸡蛋,就给你煮两双。看你面黄肌瘦,好长时间没有吃顿饱饭了吧?”
我只得点头作答,听见有鸡蛋吃,哪里还会推辞呢?于是,就坐在堂前等。一小会,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汤摆在面前,我端起来就吃,顾不得说句感谢的话。
等那位大哥回来,告别了这位好心的大嫂,就和他一起直奔他的家。到家后,见到老人家的尸体停在堂前,其他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缺他的遗像了。
我喝了几口茶,立即帮他画。悲伤的环境里,突然增添了额外的节目,奔丧的人都围着我看画像。不一会,像画完,主人非常满意,他还把路上碰上我的过程说得神乎其神,说是上天在帮他呢。我暗自好笑,心想,上天帮的是我呀!
在他家里吃过饭,他拉我到内室,送我一套像样的衣服,叫我换上。对于我的来历,他心里肯定疑惑,可嘴上不问,一心办丧事,无心顾及其他。
村里来了一位画像的师傅,消息一下子就传开去。下午,我帮村上的其他老人画了像,费用他们愿给多少就给多少,老人们和我都很高兴。今天,我突然有了钱,吃饱了饭,还到小店里买了不少我需要的东西。
晚上我不敢在他们家过夜,绕远路回到旱石孔,回到了我自己的“家”。
明天早上,我就可以告别这个“洞房”了。
石泉
9月14日天黑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