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石泉:
冬天真的到了,就落在我的门口。尽管门窗整天关着,可是,彻骨的寒风还是毫不客气地从门缝、门底、锁孔这些大大小小的缝隙钻进来,房里已经没有一丝温热。
漫长的冬夜,我一直醒着。那么美丽的世界,却没有一个角落属于我,连这小小的房间也寒气逼人!
我的身子冰凉,你不在身边,我只能抱着回忆暖身子。
我现在更时常想起我们的过去,像是一本书在静静翻看自己的文字,读起来那么甜美。自己曾亲眼看着、亲身体会着这些字是怎样一个一个写上去的,知道那个人是怎样小心翼翼的生活、思考、爱、落笔,为自己的文字而紧张或者欣喜……
最艰难的岁月往往最不容易忘怀,最容易记起的也正是艰难岁月里的往事。
我们的学生时代,尽管大家每天都饥肠辘辘,同学之间却亲如兄弟姐妹,心里至今还留存着快乐。
记得1961年的12月,也是这样的冬天,学校组织去四明湖水库工地干活。四明湖大坝真是座泥土大坝,六十来米宽、几十米高的坝体,全是靠人从周围山坡上挖黄泥堆成的。当时大坝上插满红旗,旗上是各个战斗队的名字,劳动竞赛各式各样、连接不断,千方百计给大伙心里的油锅再添一把柴。坝北面大片的人群拥挤着来来往往,独轮车、双轮车、牛拉车、人拉车混杂在一起乱转。打夯队那边号子声此起彼伏。民工多数骨瘦如柴,杆子一样穿梭着,人群里偶尔出现个胖胖的,不过是虚胖,或者生着浮肿病,可如果只是向整个人群远望却真有点百万雄师过大江的架势,让任何初到工地的人心里都涌出一股子激动劲。
我们的任务是运土。男的推车,女的帮着拉绳子。你选了一辆双轮车,我就帮着拉。空车下坡,也还轻松。可是装满土,往坝顶拉,是上坡,实在累人。我有时在前面拉绳子,有时在车后推,可总用不上劲。幸亏最大的坡段里有条缆绳,用绞盘把重车绞上坝顶。即使这样,我看着你寒冬腊月还满头大汗,心疼极了,真担心你又饥又饿的身体会倒在那条车道上。
中午吃饭的时候,咱们聚在一起,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吃的一起分。米皮糠,小糖,饼干,地瓜干,红剌藤或者榔蓟根年糕,油盐,德闽的妈妈还给他带了罐头带鱼。最差的是砻糠糠,谷壳磨细,加上一点儿盐,咬到牙齿中间,有弹性,能把咬紧的牙齿弹开。这是一顿人生最丰盛的筵席,无论好吃孬吃,我们都尝了,还一边吃一边笑。这样的盛筵,从此以后就不可能再有,这样的乐趣也永远不会再有。
寒冬腊月,更深人静,不知道你是不是和我一样,也在受着冻,也在回忆欢乐的往事?
敏
1964年腊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