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奇怪,平滑的墙上没有钉子,也没有竹杆,毛巾是怎么‘挂’上去的。
这时才发现四周墙上挂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除了毛巾,还晾着短裤、背心。
刚才我没注意,等到毛巾‘挂’上墙才发觉,原来牙膏、肥皂的作用都扩展了。空牙膏壳的头用肥皂粘在墙上成了钉子,可以直接挂衣、物,也可以用来系上细线,在线上晾晒小件的衣服。
毛巾更是神奇,经他一贴就粘到墙上。我轻轻地把它揭下来,小心察看墙上,墙上什么也没有。我试了几次都没有办法把它重新贴上去。小兄弟笑着拿过我手上的毛巾,他把毛巾的一头在一个装水的小铝盆上蘸一蘸,然后把它轻轻松松地贴到墙上。
我第一次学会了往墙上贴毛巾。
刚贴上毛巾,“咔嚓”一声,牢门上边的观察窗被打开。我转过头去,见到窗口有双眼睛在暗处闪烁。
牢房内迅速安静下来——谈天说地的立即闭嘴,躺在牢板上的一下子坐起来,昂着头的低头缩肩,人人都呆呆地盯着自己的鼻子,一动不动。窗外有双眼睛监视着我们,除了我这个新犯人没有人敢去回看。
“新犯人的晚饭。”原来外面的那双眼睛不是狱警的,是送饭的。
牢门上除观察窗外,离地大约二十厘米的地方还有一个较大的方孔,它有两个观察窗大小,这时已经打开。
牢门就像一张黑脸,黑脸上下各长着一只“眼睛”和一张“嘴巴”。
犯人不喜欢上面的“眼睛”,特别喜欢下边的“嘴巴”,饭菜和水都通过这张嘴巴“吞”进来。
每当这张‘嘴巴’张大,大家的表情不由自主地丰富起来,骨关节都终于又灵活如常。犯人也是一日三餐,可是牢狱的生活却使这些难吃得饭菜变成使人快乐的东西,因为这是饥饿的生活。
一只铝质小面盆斜着递进来,有人赶紧跳下牢板蹲到走道上去取,其他人都围着。
这是一顿晚餐,米饭上面盖着竹笋烧咸菜。
“这是你的。”端着小盆的那个人走到我面前把铝盆交给我。
“我已经吃过饭了。”我记得很清楚,已经在那个世界里吃过晚饭了,是吃了晚饭才到这个世界里来的。
“人是铁,饭是钢。牢里吃是第一位,最要紧的就是吃饭了。今天不吃,明天不会给你多吃,吃下去才能活,活着才能有盼头。”
“进来了,不是几天就能出得去的,要作好长期的打算,今天吃得饱一点能多顶几天。”
“刚进来都是这样子,难受,吃不下饭,其实想通了没有什么大不了。”
“坐几年还是要出去,身体饿坏了出去有什么用?”
“这菜特好,竹笋烧咸菜,难得的,每天只能吃到包心菜外面的皮。你不吃,过几天想吃也没得吃了。”
光头们又围着我,你一言我一语地劝我。我端着那只铝盆,却怎么也吃不下。他们越劝,我越吃不下。
从他们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每个人都希望能吃到这份饭。他们伸长头颈,嘴上劝我,心里肯定盼着我不吃,让他们分着吃,毕竟这些人已经经历了几年或者几个月的饥饿。可是他们没有从我手上夺过去。饥饿的人,见到食物心里就会想得发疼。我们素不相识,心里盼望得难受,却还能这样真心实意地劝我,我只有感激。可惜,盆子里的饭太少,要填饱所有人的肚皮是不可能的。
以前我心里忌讳犯人,觉得他们和魔鬼有着神秘的关联,现在当我与他们同处一室、自己也变成一个罪犯的时候,才看出来他们与平常人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们中有杀人犯、有小偷、有贪污分子,但是没有像电影里的那种牢头,更没有恶霸。经历长期的饥饿,有些人骨瘦如柴,哪里还有力量称王称霸?经过几年挖煤的生活,我能把四包水泥平地端起。采煤队中百来号人,无论吃饭、干活、扳手腕,我都能称雄。今天在我面前,这十几个罪犯更都不过是些虚弱、可怜的人了!
他们也无意把我这个新来的痛打一顿,叫我把晚饭孝敬给他们,我猜出他们也不会这样对待任何一个弱者,而是热心地劝新来的人多吃一点,把属于自己的那一份唯一的“好饭”吃下去。
我把铝盆放到那个小弟兄手上:“还是给你吃吧,你已经三年没有吃过饱饭了。”
“还是你自己吃。”他嘴上这么说,可是手还是把饭盆子攥得紧紧的,没有推回来。
“我刚来,能扛得住。昨天,我还吃过一个五斤重的大鱼头,盐水煮煮,可香啦!可能还没有消化完呢!”我故意装出高兴的样子,心里也想开个好头,今后能与他们和平相处。
“这么多人都饿着,我不好意思一个人吃。”他说。
“你先吃,剩些再给别人吃。”
“大家都吃几口好了,我先吃。”他终于接受下来。
“给几个年轻人吃吧!我老了,放弃了!”有个五十多的人主动退出。
接着又有几个也退出了。最后三个年轻人分吃了这顿晚饭,其中有一个是个小哑巴。
石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