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敏:
院内劳动几天,其实也是被观察几天。十个犯人中间挑五个去城郊的小农场干活。挑选的第一标准是完全没有逃跑倾向,所犯案情也不复杂,其次是身体状况还可以对付。我在这五名之列,更巧的是让我去拉粪车,幸运地成了那位多情王子的接班人。
第一次站到监狱外围才看清楚监狱是座‘回’字形建筑。外墙灰黑,怎么也找不着石灰原本的那种清白。墙脚大多数古砖,有些砖、石表面严重风化,几经月兑皮,还不时地掉下粉末,显现出它从根基开始的苍老与腐朽。
‘回’字中间的小‘口’是牢房,外面的大‘口’是六米多高的围墙。两个‘口’字间有条车道,能通过一辆手拉车。车道内侧排列着一个接着一个的掏粪口。
我第一次掏粪,就发现掏粪口是牢里人与外界人说悄悄话的自由通道,怪不得前任能惹出如此火爆的情感杰作!
刚走到二号牢后面,开始干活,就听见牢内传出轻声的调侃,故意削尖声音,让人难辨男女:“喂,掏粪的!是新上任的吧?得悠着点呵!给美人儿送月饼可不能忘掉关在隔壁的难兄难弟!”
我不敢应声,只是暗自吃惊,最后怎么也止不住‘嗤’地笑出声来。心想:人啊,真能找乐!在这等环境里,还有人忘不了释放灵感,每一句都能拨动听者的心弦!
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痛苦和欢乐并存,只有痛苦没有欢乐的地方是没有的。煤矿井下、监狱,来之前连想想都觉得可怕,可是亲身经历了,都不是完全的可怕。凡是有人的地方,都会找到自娱自乐的方式。
他的提醒,让我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寻找女牢的位置。不知是何种心理作怪,我立即把粪车拉到那里,仔细地搜索女牢的外墙。
是因为牢内只有她一个犯人,还是他精心冲洗的缘故,女牢外面收拾得特别干净,怪不得月饼能从这儿送进牢去。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估计这儿就是那位多情王子膝盖跪过的坑沿,他的头就倒悬在那儿。对面墙上有一处痕迹,如面盆大小,墙上的青苔明显比其他地方少,他的手一定多次撑在那里。
他们一定有过交谈,谈过几次,谈的是些什么?
送月饼前,怎么打招呼,谁先开的口?
送之后,他得问一声收到没有。
收到了,她得说声谢谢吧。
其余还能猜出什么?
什么时候换了茬儿,来了新人她知道吗?
如果她到现在还不知道,一会她明白再也听不到原来的声音又该多伤心?
……
无论如何,一份真挚的爱已经发生过了,就发生在这里,发生在一个男、女情人不可能见到彼此的地方!发生在一个没有自由、没有景致、被人认为最肮脏的角落里!
我问自己:为什么要关注这些,难道自己也有这样的情结?
身子站在女牢后墙外,思绪不由自主地复杂起来。眼前的墙壁突然变成了银幕,银幕上放映的正是放风那天出现过的画面。挡在我前面的不是墙而是一层透明、晶亮的玻璃,她仍旧*地站在那里……
幻觉!一定是幻觉!
关了整整一年,来到了阳光下,为什么心反而变得阴暗?难道我沉睡的又被炽热的阳光*起来。我赶紧拉起车子离开那里。
石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