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心,心儿。那一刹那,冷落骤然间明白了。
所谓关心则乱,自己对心儿太过迷恋,以至于竟忽略了这么大的一条线索!难怪!难怪那位岳心姑娘见着自己时总是低着头,不就是怕他认出她来么!他当时却只以为她是因那件事而感到尴尬——那件事!那件事!那个混蛋男人险些污辱了心儿!
冷落浑身都绷紧了,拳头在袖子里狠狠地攥着——早知如此他当时便该一掌拍死那人渣!心儿——心儿受了怎样的罪、吃了怎样的苦啊!
冷落到底是冷落,很快便将自己的恼怒强压了下去,迅速进入冷静的思考:如果心儿就是岳心的话,她当时出现在皎城必然是为了盗宝,盗的什么宝呢?难道就是那座古墓里的宝?那古墓在山里,她直接去盗就可以了,又何必要结交陈默的妹妹呢?
后来岳心便失踪了,与她一同失踪的还有一个姓谭的姑娘、一个叫做叶月明的男人和一个姓沈的男人。这三个人莫非便是心儿的同伙?不对,姓谭的姑娘应当不是。那晚在山上,心儿从坡上滚下来受了伤,姓谭的姑娘当时也在场,虽然她正要去扶摔在坡下的心儿,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一丁点儿的担心之色,甚至在他将心儿抱在怀里的时候,谭姑娘还出言相讥,这绝不是同伙会说出的话,就算不想让他怀疑到她两个的关系,也完全不必做出这样的姿态来,保持沉默也就是了,所以那谭姑娘与心儿绝非一伙。
那么……就是那两个捉了一麻袋蛇的男人?后来不是还在岳心家的灶里发现了蛇骨的残骸么?因此——这两个男人才是心儿的同伙!一个姓叶一个姓沈,必然就是他们了!那假扮郎中带走心儿的也定是其中之一!
冷落原以为月光大盗只先在河东地区盗取宝物,不成想那一回居然一下子从河东跑到了江南,且事后也没有人来报失家中丢宝,所以当时冷落的目光仍放在河东地区,也正因此他才把那件案子当做了普通的盗墓案,修书一封寄往刑部,请刑部派了专案专员前来江南皎城专管此案。
左庭澜便是这一案的负责人,也是在冷落之前那一届的武状元,与冷落同为六扇门的大总捕,不同的是,冷落负责的是各类跨地区犯下的大案、要案、疑案,而左庭澜负责的是只在当地产生影响的案子,虽说有当地衙门在执法,但知府是没有调兵权的,衙役们又都只是些普通百姓或退伍的军人担当,若遇到身怀功夫的悍匪根本就不顶事,这个时候往往就要借助六扇门的力量了,六扇门内个个都是功夫高手,又有调兵特权,协助当地衙门破获江湖中人犯下的大案最合适不过。
冷落正是因见那盗墓一案牵涉到江湖上的人,这才修书往刑部请了六扇门的人来调查此案,而左庭澜经过数日察访得了线索,趁着从皎城赶回京都过年,连家都顾不得回便连夜来找冷落询问了。
冷落的诸多思绪也只在一念之间,很快便点头答道:“认得,岳心姑娘与冷某的这一位下属的妹妹是好友。”说着一指身边的陈默——高兴也在,两个人本是来向冷落报告全城搜查的最新情况的,正巧遇上左庭澜到访,便没有离开。
多余的话冷落一概没说,他并不想将心儿的事透露给左庭澜知晓。
陈默在旁应声:“是的,岳心姑娘正与属下的妹妹是手帕交。”
“从那墓中出来之后没过两天,这个叫岳心的姑娘便失了踪,此事冷总捕已然知晓了罢?”左庭澜望住冷落,“左某问过贵属的妹妹陈婉婉,听她说那岳心还有个哥哥,只不过从未露过面,据岳心对陈婉婉所说,她的母亲原是皎城人氏,后来嫁到了外地,娘家人在一场火灾中悉数亡故,已没了亲戚在皎城——左某请皎城知府花了数日时间查遍过去二十年的卷宗,并没有任何一起火灾事件造成过如此惨重的伤亡,即便有一两起较为接近,却在户籍册子上没有记录过嫁到外地去的女眷,由此可断定:那位岳心姑娘所言皆是假话。”
“在此一事件中失踪的人除了岳心,还有一个叫叶月明的男人,一个姓沈的男人,一个姓谭的姑娘,和一个姓许的老者。”左庭澜继续道,“姓谭的姑娘名叫谭锦瑟,是在墓中死去的谭正渊的女儿,这谭正渊的身份已经核实,名义上是个古董商人,实则却是个盗墓者,谭正渊死于墓中后,谭锦瑟便携带了他经年做不法生意攒下的所有银票一同失去了踪影。”
“左某听‘兰心雅社’中的成员描述,这谭锦瑟与那个同样失踪了的叶月明似是情侣关系,然而陈婉婉却又透露了一条线索,说叶月明与那岳心姑娘之间却似更为暧昧,那叶月明腰间挂着的络子的编织手法与岳心的手法如出一辙,且在古墓中时,叶月明与岳心自始至终都在一起,这便更说明了二人的关系并不一般。”
“姓沈的男人来历不明,之前并未有人见过,听说一开始是同谭正渊一起的,所以可以断定此人也必是盗墓贼之一,其同叶月明的关系也似是早就相识,两个人都有功夫在身,由此又可推知这叶月明也是盗墓贼无疑,再加上其与岳心、谭锦瑟之间的关系暧昧不清,左某的结论是:叶月明、沈姓男人、岳心和谭锦瑟,这四个人是以谭正渊为中间人而相互纠缠在一起的、来自不同地方的犯罪者,他们为了那古墓中的东西走到了一起,相互利用相互协作,而一当谭正渊殒命于古墓,这伙人便树倒猢狲散,取了各自所需之物后各奔前程。”
末了,左庭澜道:“左某听说冷总捕与两位贵属都曾与以上几人有过或多或少的接触,因而这一趟回京便想来顺便问问三位可有什么有用的线索能够提供?”
听了左庭澜这番分析,冷落心中已经多少有了谱,结合此前他曾令高兴和陈默打听到的消息来看,与心儿结伙作案的人至少有两个:一是那沈姓男人,一是那叫做叶月明的男人,且……那个叫叶月明的似是与心儿的关系非同一般,心儿甚至还亲手给他打了络子……冷落的心中泛起一股奇怪的滋味儿。
听得陈默忽地一拍手,道:“说到那姓叶的和姓沈的,属下倒想起一件事来:那日从古墓里出来,曾有一个人瞬间爆发出很强大的杀气,只不过因为太过短暂,属下没能循根溯源找出杀气的释放者。那杀气气感十分强烈,对方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
一旁的高兴乍闻此言全身都紧绷了起来——一等一的高手!是他!一定是他!那个轻功绝顶的家伙!那个戏弄过自己的家伙!就是他!到底是姓沈的那一个还是姓叶的那一个?!——姓沈的,是姓沈的!望舒城那边给过来的消息不是说了么——姓沈的偶尔会去青楼逛,所以、所以当初他才会把自己弄去妓女的床上……一想至此,高兴的脸就又红了——气的。
冷落问向左庭澜:“左总捕是想从岳心、叶月明和沈姓男子这三人处着手调查么?”
“是的,”左庭澜点头,“事实上,左某派人几经波折找到了古墓案中最后一个失踪者——许姓老者。”
窗外偷听的明月夜但闻此言不由暗暗骂了一声,直道当时该当一掌把那许半仙给劈死,老家伙必然是全招了。
果然听那左庭澜续道:“不过是稍稍用了些刑,姓许的便全说了——原来那姓沈的和叶月明都是谭正渊请来一起盗墓的人,两个人看上去此前相当熟识,不排除是合起伙来哄骗谭正渊的。而叶月明的功夫尤为深不可测,其与岳心的关系更为密切,推测是情侣来的,用姓许的话说就是‘两人的命格相生相融,彼不离此,此不离彼,缺一不可,缺一难活’,”
“而纵观整个案件,失踪的这几个人中,谭锦瑟的来历是确切无误的,她的的确确是谭正渊的女儿,只不过谭正渊早先曾将她生母赶出府去,所以极可能她的失踪只是卷了谭正渊的财产躲藏了起来,她与谭正渊没有任何情义,也没有直接参与盗墓事件,之所以躲藏,恐是怕谭正渊事败后被判抄家灭门之罪而牵连到她。”
“所以直接参与盗墓的案犯就只剩下叶月明、沈姓男子、岳心和许姓老者许半仙这几个人了。许半仙已经抓捕归案,另三人便成为了破获此案的重中之重,”左庭澜说至此,忽地停下来看着冷落,半晌方慢慢道,“左某在回京的途中路过乌梦山,遇见当地知府在那里清理匪寨,闲谈间得悉冷总捕曾在山上坠过崖,之后与冷总捕一同被救上来的还有一位姑娘,听说……她叫‘心儿’?”
这话已经无异表明在问他冷落:这个心儿与岳心是否是同一个人?
陈默和高兴暗暗对视了一眼:这个左总捕果然是名不虚传,这么快就查到了冷老大的头上,难怪这么晚了还要过府拜访——左庭澜和冷落是六扇门内的两座大山,冷落以其冷静的头脑、果断的出手以及铁面无私的行事著称,而左庭澜却是绵里藏针,不声不响如蛇一般,盯准猎物后迅速狠决地一招制敌。
六扇门最大的头头是“武侯”,武侯之下是总捕,副总捕,捕头,捕快,而武侯的人选是要从六扇门里四个大总捕中挑出最优秀的一个来继任的,因此这个左庭澜与冷落明里是同僚关系,暗里却是竞争对手。
冷落一向不喜于人相争,这一点陈默和高兴都再了解不过,然而他不同人争不代表别人不同他争,左庭澜虽然平日喜怒不形于色,但他对武侯这个位子的觊觎之心旁人也能看出些端倪来,如今两个人负责的案子有了交集,这无异是展示个人能力的最好机会——冷落是武侯的最有希望候选人,这一点左庭澜相当清楚,要想在竞争中胜出,这一次的案件便须先他一步破解!
倘若两案合并成一案,冷落与左庭澜便不得不合作解决,届时便会有诸多麻烦和矛盾,这是两人都不希望看到的,或者两人仍旧各查各的,但须相互提供线索和证据,这也是门内定下的规矩,左庭澜选择了后者,所以才会先把自己已经掌握的所有材料告诉给了冷落,以换取冷落这边的材料。
冷落心里反复念了几遍“彼不离此,此不离彼,缺一不可,缺一难活”这句话,拳头在袖中攥了攥:他是公门中人,代表了公平公正,代表了正义道义,他不能徇私,他不能偏袒,他不能辱了他的职责,他是个男人,他自认一直活得坦坦荡荡无愧天地,他不能做违法的事、违心的事,他,首先要对得起自己,然后才能对得起旁人。
陈默和高兴望着冷落,头儿对那心儿姑娘的情意有多深他们当然知道,所以他们才更急于知道他的选择——是选择正义,还是选择爱情?
冷落的背脊挺得笔直,良久方沉沉地开口:“心儿,就是岳心。”
——头儿……头儿还是选择了前者,他,他果真不愧是冷面冷心之人,甘为正义而放弃爱情!陈默和高兴又对视了一眼,陈默脸上带着些许的遗憾,高兴眸中却是更多的敬服。
冷落面无表情,如石雕般挺立。他并非放弃了爱情,他只是选择了责任。他的责任就是为百姓出力造福,为受害者申张正义,百姓的利益就是他要履行的义务,百姓的安居乐业就是他要为之达到的目标。身为男人可以没有原则,可以不分是非,但决不能不负责任,倘若他连百姓的责任都要放弃,又有何资格去为爱情负责?
即便心儿会因此而恨他怨他,他也一样会这么做,如果这会让心儿蹲上十年二十年大牢,他就等她十年二十年,就算……就算她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不能离弃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