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漪在河边亭上直坐到天色微明。♀
天色既晓,渐渐便有人来往走动,清漪也沿着河漫无目的地走着。
如此辛苦找寻,如今终于找到。只是他已全然忘却,于他而言,自己终究不过只是个路人。
虽然早已明白是这样的结果,只是那时一心只抱着找寻他的执念,并不曾细想如此结局。
如今这结局明明地摆在眼前,清漪感到无所适从。
小商小贩们推着小车匆匆走过,大户人家采买一日用度的人也早早地出来了,清扫街道的人已将街道打扫得很是干净,只是黄叶仍不断飘落,扫之不尽。
清漪默默地走着,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突然听得一阵悉索的扑腾声,又像是翅膀扇动的声音,循声望去,一棵桃树下有什么东西在动。走得近来,原来是一只冠羽画眉,其冠巍然,羽毛富有光泽,饲主待它应是细心周到的。它见得有人靠近,忙更快地扇动翅膀,但是终不能飞起。清漪将它拾起,仔细查看,原来是翅膀下不知被什么尖锐之物所伤,血迹斑斑。
清漪陡然见了它身上血迹,只觉身子有些僵硬,双手微颤。
好在雪爷爷为防她孤身险境之时,亦曾特意为她做过克服修炼,尚能自醒。
清漪自袖中放出银针,扎于指尖,缓过心神。
再细看它伤口并不太深,便将它带到河边,小心地清洗干净血迹,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些许白色粉末,洒在伤口之上。
这是雪爷爷配置的治伤良药,名唤芳秀散,效果极好,因清漪常年在外,每次都多多配好,让她带在身边。
因伤在翅膀,也不好包扎,只好等伤口慢慢好转。
这画眉初时害怕,现在倚坐在清漪肩上,却甚是乖巧。
这不知是谁家走失的画眉,清漪见它尚无力飞起,也便带着它了。
不觉走到城东,天色已大亮,人渐渐多起来。
拐过街角,便听得一户人家传出争吵哭泣之声。
清漪走至近前,靠在墙边听了一会儿,像是有人向这户人家讨债。
清漪悄悄拐进门里,藏身在窗户底下,向里望去。只见四五个人围着一对母子,那儿子被打伤在地,老妇人跪在地上磕头哭泣,道:“当日只借得二两银子,如今要还十两,实是拿不出来。”
为首的一人约莫三十有余,络腮胡子,皮肤黝黑。只听他哼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借时说得妥妥的,如今想赖账,哼!”
便有两个人上去,对着那儿子抬脚便踢。
那儿子躺在地上,已是站立不起,想是受伤已重。
清漪便转到门前,喝一声:“住手!”
络腮胡子转脸看见来人,道:“爷爷我正在办正事,姑娘,还是少管的好。”
清漪自袖中拿出一粒珍珠,晶莹剔透,拇指大小,道:“这个可抵得过你的十两?”
络腮胡子接过珍珠,对着光亮照看了一番,招手呼唤几个人,道声“走。”
清漪道:“且慢。”
络腮胡子转身道:“这母子有福,竟遇上你这样的冤大头。钱已还清,以后不再来便是了。”
清漪近前一步道:“还请留下借据。”
络腮胡子笑道:“姑娘考虑挺周全。”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扔给尚跪在地的老妇人。♀带着人便扬长而去。
清漪向老妇人道:“看看借据可对?”
老妇人哭声尚未尽,道:“多谢姑娘,只是老妇人不会看。”
清漪接过纸来念道:“城东齐刘氏,借银二两,利十分。”钱庄利息也不过五分,这借据竟是十分。
齐刘氏道:“正是。”
再看手印之处亦无不妥。
清漪便递还与她。
扶起她儿子,与他吃了一粒双宜丹,调和内腑,又与她一瓶芳秀散,嘱咐她每日外敷一次,三日后减至两日一次,十日后停药。
老妇人连忙拜谢。道:“多谢姑娘,我儿有命了。只是姑娘的银钱,还请宽限些时日。”
再细问老妇人为何借这笔钱。原来是其夫病重,借钱延命,但终不治,几年前依然病故了。
那时儿子尚年幼,家里除几亩薄田,并无其他收入,所以无力归还。
清漪道:“银钱的事暂且不提。”转念一想,又道:“以后若有何事,还请多帮衬些便可。”
老妇人道:“姑娘有事尽可吩咐,我与我儿必当尽心。”
清漪称声谢,自出门来。
适才人声嘈杂,那画眉便飞到庭内树枝上躲起来,此时又再飞出,仍落在清漪肩上。
出得门来,清漪仍然沿街走着。
不过心下倒有了新的打算。
她决定在这慕州城找个地方住下来。
不过现今手上并无余钱,定居置业,就算再简单,也需有些银两才行。
清漪一边走一边思量,几个月前是在何处深山中见得一棵八百年的灵芝,若能寻得,倒可解此困厄。
行至酒坊前,又听得喧闹之声。原来是一个伙计打碎了杯盏,酒馆老板陈钱正在责骂他,时不时上去踢上一脚。
那陈钱大圆脸小眼睛,略显肥胖。小眼惺忪,脸色微红,似乎刚饮过些酒。他一味挑些难听的话来骂,那伙计唯唯听着,也不敢还嘴。
见此情景,清漪不禁心生一计。
仔细想了一回,便折回先前的客栈,仍然住在那里。
待到三更天,清漪悄然来至酒馆后院起居处,众人皆已熟睡。清漪找到陈钱的房间,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瓶,内力催动,不一会儿瓶内飘出来一阵白烟。此物名唤睡神散,闻之长睡不醒,若闻得重些,也有性命之忧。解时只须以水化开解药喝下即可。
看看差不多,清漪便收了瓶子,仍悄悄出来。
次日,日已过午,见老爷还不曾醒,众人慌了神,忙着请大夫。
大夫诊之,脉象面色并无异状,只是不醒,也没有主意,只敷衍地开了张方子。
五日后,又换过几个大夫,酒馆老板仍不见醒转,家里人甚是着急。
忽听人说道,城西桥边有一个游方道士,卜卦很是灵验,只是掛金不菲。
于是酒馆老板娘吴氏忙前往寻找。
果然在桥边找到一个三十来岁的道士在摆卦摊。旁边招牌上写着:“课金一百五十两。”
吴氏此时也无计可施,只得忍痛付了课金。
那道士掐指算了多时,道:“贵府老爷近日可与人有争执?”
吴氏细一想,道:“并没与人争执。”
那道士摇头道:“再细想来。”
旁边跟随之人提醒道:“病发前一日责骂过一个伙计,可是这个吗?”
那道士又道:“按贵老爷生辰来看,今年是大凶之年,不宜与人争吵,须化戾气为祥和,方可长保平安。”
那吴氏半信半疑。
那道士道:“只剩一日期限,若今日不作为,只怕难过明日了。”
吴氏听了这话,心下着慌,如今只能姑且一试,慌忙回到酒馆,将那日被责骂的伙计唤来,与他和颜悦色地道歉,又多与金帛之物。
那伙计突然受此恩荣,也不明所以,既得了这许多金帛之物,自是欢喜不尽。
这边道士收了卦摊,行至城外无人处,换回原身,正是清漪。
次日三更,清漪仍悄悄至酒馆,与那陈钱服下解药,第二天陈钱果然醒转,一家人无不欢欣喜悦。
三日后,清漪在城外不远处觅得一处田地,二十两银子买下,在旁边又搭建了一个小木屋,外加一个尚算宽敞的小院子。
又购置了一些日常家居所需物品,布置妥当。
睡了那么久的荒山,终于有了一个屋檐,感觉还不错。
这番忙碌中,清漪每日或早或晚去柳府看望柳默,只是每次都藏身不见,柳默并不知晓。
柳默每日晨起练武,晚间读书,白天仍去官中值守,父亲若有吩咐,也去军中处理一些事务。
白日有闲时,偶尔独自骑马至城外,在锦水边伫立吹奏,也不知其曲名,有时平静,有时忧思。
虽然时隔如此之久,他已完完全全地忘记了从前,改变了姓名、改换了身份,但是他的样貌、言语时的神情、身行举动、甚至清越的笛声,都未曾改变。清漪有时恍惚觉得,似乎还是从前的时光,尤其是在河岸边静静地听着他的笛声的时候,她常常恍然觉得又回到了那时甜蜜快乐的日子。
有时候,她想上去跟他说说话,只是,说什么呢?我是谁?对现在的他而言,我不过是个陌生人,恐怕还是有些怪异的陌生人吧。
所以,她只能远远地、静静地看着他。
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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