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棱红烛宫华灯,芙蓉帐暖梦无痕。
那镌刻百花的红木高床上,乌黑的长发如上好锦缎,铺了半张床。
女子闭目躺着,跳跃的烛火印着她苍白的面容,眼角一滴赤红的泪痣在皮肤下细细移动。
妖魅诡异。
翩若只觉自己在不停的下沉,下沉,手足冰冷。
人死了是不是就是这样?所以她是快要死了吗?
死了,就可以回去了吧?
脚下突然有了踩到实地的感觉。
漆黑的隧道,不知哪里照出昏黄的光。恍若走到了时光的尽头,荒芜一片。
这个地方,好像来过?
她四下张望着,景色骤然变换。
龟裂的河底,一群衣衫褴褛的人趴在那里用手指挖着坚硬的泥土,指甲崩裂,斑斑血迹合着带湿气的河泥塞到嘴里。
他们蓬着头发,青黑的脸上饿出了骨头的轮廓,疾病折磨他们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凹陷的眼中除了空洞再看不到更多表情。
千年的古树被剥光了皮,连泪水也被人舌忝食,凄凉地死在天地之间。瘟疫如漆黑死神,横行在这片枯竭的土地上。
她无助的看着那么小的孩子眼中露出饿狼般残噬的光芒,为了一把枯草撕扯扭打鲜血淋漓。
旱灾、瘟疫、饥荒,无尽的折磨这块死去的土地。
泪水顺着眼角滚落。
这是哪里?
“荆州。”空中传来沙哑的男声,四面八方,温润清泠。
翩若一惊猛然抬头,却瞧见那百花织锦的帷帐,隐隐流光。
自己躺在床上,红烛罩了绣花纱罩,发出浅暗的光。
这又是在哪儿?
她吃力地爬起来歪坐在床头靠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已成了俞国后宫的妃嫔。
流那么多血都没死吗?
她赤脚下了地,却是站起来才发现房间里还有一人。
那人坐在只几步外,背对着她,执了朱砂笔,小几上奏折一塌一塌放得整齐。
夏侯惊鸿……
翩若僵在原地,他怎么在这儿?锦妃受宠到受了伤皇帝亲自夜间照拂的地步了吗?
却见那人已搁了笔,偏过头露出没带面具的右脸,剑眉长飞,皓月薄唇。
“醒了?”他的声音冷冽好听,此刻透了一丝疲惫,“可要叫太医?”
“不,不用了。”
“过来。”他对着她伸出手,十指纤长。
翩若心下有些抗拒。
她对帝王没有古代人那样的敬畏,但晕过去之前却也是一心求死才敢对他说那一番话。一个帝王能容女子众目睽睽之下对他无礼而不去计较,是因为宠爱吗?
可若是,他又怎会舍得让她受伤?
他对她看似宠溺实则淡漠的态度,她实在捉模不透。
她想起那日醒来时他说的话。
因为……右相么?
心思百转,突然腰间一紧,她回过神已被他抱坐到腿上。
背部紧贴了一具结实的胸膛,淡淡的体温透过衣衫印烙在她皮肤上。
他的手环着她的腰,下巴轻轻抵在她发顶,暧昧浅温。
翩若僵着身子,心提到了嗓子眼,轻浅的龙涎香气熏得她满脸通红。
“在想什么?”
“没,没。”她别扭的动了动,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天伤我的侍卫呢?”
“你那天转移话题无非是想让朕放过他。”她感觉到他的胸膛轻轻震动,似乎在笑“君如锦。”他说“你想寻死。”
翩若一惊,手心的汗慢慢渗出来。
君如锦,你想寻死。这个人,看出来了?
她扯了丝笑,道“皇上说什么,臣妾不懂。”
“那一剑,你躲得过去。”他的气息喷薄在她发间,声音低沉好听,“可你没有躲,朕帮你封穴止血,你便撕了伤口放血。可对?”
翩若沉默半晌,轻笑道“皇上圣明。”
“为什么?”
“呃……”她歪着头想了想“大概是没有在这里生存的理由吧?”
“没有理由……”他下巴摩挲她的发顶,低沉道“你可知道,只要你乖乖待在后宫,朕会给你万千荣宠,甚至皇后之位也是为你而留。”
“因为右相么?”
他环着她的手紧了紧,“你是他最疼爱的孙女。”亦是唯一的子孙。
果然……
“君如锦,朕知道你恨朕,哪怕失了忆你也依旧恨。”
恨?翩若没有吭声。
他只当她默认,轻笑“右相死时对外宣称是年老体衰而亡,可你是他最亲的人,又怎会猜不到是朕赐死了他。”他语气里有丝暗淡轻嘲“他是朕的亲舅公,曾经那么拼命地助朕,甚至为了朕这个外侄孙舍了自己的独子,朕又何尝不想救他,可他害了的是数万百姓的性命,朕能做的也只是在他死后将你接进宫尽力护住。”
“君如锦,你要恨便恨吧。”他冷笑,环住她的手松开“只别这么快死了,让朕百年之后没法去跟舅公交代!”
所以,他根本就是在自责吧?右相对他来说该是极重要的,他在自责自己身为帝王却不得不杀了自己想护的人。
就像那时,他不得不杀她——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他的母妃。
曾经在睡梦中,她摘下他面具的那一刻脑中涌起过铺天盖地的血色,在漫天的血色里她听到年幼的他凄厉的哭喊。
便是这重重深锁的皇宫,一处绝美的桃林,曾经,那个女子握着他的手将匕首狠狠送入自己月复中,红色流淌在他稚女敕的指间,他惶惧挣扎,眼泪哀鸣滚落,那女子轻笑着为他拭去,身体慢慢散作了漫天花雨,他们身后,满朝文武骚乱指点,那中年的帝王庆幸又惊恐的神色,他们在说“妖孽。”
妖孽呵,于是那妖孽被发现后为了保全儿子,便执着他的手杀了自己。
纵使是一个母亲为保护孩子的心,可那又何其残忍。
冰冷的血染红三月桃花,那血色的最后,是孩童拔出母亲月复中的匕首反手划去脸上一块皮肉,眼角到下颔,是母亲帮他拭了泪的地方,从此冷漠了颜。
所以君如锦你不该恨的,这样的人定然看重每一个亲人,右相的死他或许比你更难过,而得他相护的你又何其幸运。
她往他怀里靠了靠,整个人都倚在他身上“是内疚吗?夏侯惊鸿,你对…我,是因为内疚。”
她感觉到他的沉默,良久他说“便是,又如何。”
真的是啊……
她轻笑“夏侯惊鸿,没必要的,你不欠我什么。”
他垂在一边的手握了握,不语。
房里一时有些寂静。
她抱着膝盖将脚踩到他腿上,整个人在他怀里团成团,闷声道“又忘记穿鞋了,脚冷。”
他怔了怔,迟疑了一下伸出手将她整个环住,“可还冷?”
翩若噗嗤一下笑出声,“你看,纵使右相不在,却还是换了你照顾君…我,我拥有的并不比从前少,既然这样,你又欠我什么?”
她侧过头,指尖轻落在他面具上,是梦中伤痕在的地方。他眸光一冷,偏脸躲开。
还是介意啊。
翩若缩回手,咧开了嘴笑“或许君如锦是恨你的,可是我从失忆开始就已不再是君如锦了。”
“你若真的觉得欠我,就赐我个名字吧。”她笑眯了眼“婉若游龙,翩若惊鸿,你若肯让我的名字居于惊鸿之上,将翩若两字赐给我,从此再不欠我什么,可好?”
从此再不欠什么吗?他看着那个缩在自己怀里的女子,深邃了眸光。
君如锦,或者叫你君翩若,你若知道这一切不过是一盘棋局又可会这样说?从一开始,我就是欠了你的。
罢,你想要,我便给。
他将下巴搁在她发顶,嘴角勾勒一丝冷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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