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夜行 第六章 夜凉话人凉

作者 : Feo临

昨晚离开苏仪那儿的时候已经很晚,睡眠兴许是有些不足,今早的苏无错已经打了好几个哈欠,惺忪的睡眼看上去和往常大不相同。

了然,困惑,百思不得其解。

从门外推门而进的月儿见苏无错一觉醒来睡乱了头发,忙过去梳理。倒不是苏无错有这习惯,而是到现在的他还沉浸在思索中。

此次南朝之行匆匆结束就是因为得到了苏仪的指示,匆匆离开叶府一路上快马加鞭说是马不停蹄也合适,赶到了临安。开国没多久王琊暴毙,新帝又是尚未长大的丫头王琳,镇不住一些虎狼野心的臣子,朝政不稳也很正常,更有南朝在虎视眈眈,起先他以为苏仪招他来临安是因为临琊内忧外患的现状。不过一直抱着“如果智冠天下的苏仪都解决不了事情他又能做什么”的疑惑,昨rì苏仪果然反复强调朝政无忧,尽在掌握。

耳闻不如面见,看了苏仪那不合年龄的白发,苏无错心情沉重察觉不妙。不过后来得知苏仪是个出尘境的高手之后,也打消了苏仪急招他来临安是为了交代后事的猜测。

士人为官级别称品,按级别从正一品从一品到正九品从九品;武人差不多,从一品到九品。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好像是为了宣告江湖和朝廷的两立,天下武夫等级改“品”变“等”,从高到低分天地玄黄四等。以穿着兵甲的健壮士卒为参照,十人敌即为黄等,百人敌为玄等,千人敌为地等,若要细分每等内又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分十级。天等高手的战斗力以万人敌为基,不过不再分十级,而是分出尘、超凡、入圣三境。

进入天等高手的境界后基本上就杜绝了灾病,往往很长寿,而苏仪这般不与人争斗的更是如此。这也是让苏无错困惑的原因,朝政既不会乱,苏仪又没事,叫他回来究竟是为何?昨天后来苏无错虽然没问,却始终在琢磨。

—无错……

房间里出现这样的声音,不用说,是护着苏无错两年无恙的夜。这次她不再是从出乎意料的地方突然出现,而是在苏无错的床上。好吧,这也很出乎意料……

为少爷梳理头发的月儿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不过也只是顿了一下而已,她轻柔地把苏无错的头发束好。

苏无错站起身披上月儿递过来袍服,任凭她整理,对床上的夜道了句,“起床了,陪我去个地方。”

月儿的动作明显又顿了一下,这次苏无错捧住她的俏脸,吻了下她的额头,道:“你吃的哪门子醋,这次要去的地方没办法带着你,而且我爹他有事要对你说,一会儿我走了之后你便去书阁找他。”

月儿绽开笑脸道声知道了。

穿戴相当正式的苏无错带着比之前的月儿更像宠物粘着他的夜儿,前脚刚离开苏府后脚苏府就来了个人,从国士府赶来的甄妙辰。

昨rì。

苏仪因为有事在身,晚饭时间并没有出现。不过在月儿和好久不见却还是傻傻地很可爱的夜儿陪伴下,桌上谈笑间还是颇为有趣。

苏府后院是苏仪特意开辟出的一块地方,仿江南园林所建,投入人力物力财力却更甚许多。衔山抱水处有亭台楼榭,繁花名木间有鹤唳鹿啼,想要形容却觉美不胜书。

似这样的地方,临琊还有一处。

苏无错领着夜、月二人回到苏府后院,哄着她们回屋早些休息后,一个人走去那座天棋星子亭。这是个亭子,却无盖,只有几根虚梁,亭间有一桌面制成棋盘的桌子,左右是盛有黑白棋子的石制棋盒。

大概是简单地取“天作棋盘星作子”之意命的名,想到这,苏无错一阵无奈,对苏仪起名的本事不敢恭维,比起其他的才能实在差太多了……

苏无错选了一边坐下,拈起一颗黑sè棋子,入手冰凉,却又让人觉得十分舒服,手感极佳,柔润而不失安定感。苏无错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不过并不妨碍他觉得这种材质很好。

姗姗来迟的苏仪快步赶来却看见玩着棋子等得不耐烦已经悄然睡着的苏无错。苏仪摇了摇头,轻声喊了句“无错”,声音很轻却很奇妙地能让睡着的人听得真切。

苏无错醒来,笑着说:“这一手怎么做到的?我刚刚睡了没多久,只觉你在梦里叫我起床,然后顺理成章地就醒了过来。”

“这有什么难的,待会儿就教你,以后你叫月儿她们起床也方便。”苏仪坐到儿子的对面,拾起一枚棋子道:“来一局?”

苏无错挥挥手,转瞬间桌上散落的棋子已经一颗颗地飞回各自的石盒里。

自知不敌的苏无错不客气地执黑先行。

虽然下着棋,可两边的心思显然都不在棋盘上。苏仪开口道:“你南朝之行作为结尾的一战,感觉如何?”

“黎青退隐江湖多年,有个贤惠的妻子,有个可爱的女儿。实力一落千丈,没什么好说的。”想起黎青,苏无错有点不舒服,不过也仅仅是有点。

听了儿子的回答,苏仪哦了一声,一副了然的模样。大概苏无错永远也不会猜道,黎青收到的胁迫信不是来自南朝,而是来自苏仪的授意。

不过现在看来作为磨刀石的黎青没怎么起到磨刀石的作用。

十年前黎青就从江湖上消失,当时都以为他死了,谁曾想是陪妻伴女躬耕去了。难怪刺杀正副册上都没了追魂手的名字。

“六年前,南北各自建国,江山虽未一统却总算是有了安定的迹象。可是江山旁的这江湖却还是一片乱局宛若泥潭。一来是因为当年的乱世引起的各路恩仇,二来是为了朝政的稳定,不管南朝还是北朝都采取了一系列以山填湖、杀鲸放鱼的措施,许多江湖势力被铲除也有很多趁机兴起,总之是乱成了一锅粥,人人都想喝一口。”

苏无错淡淡道,“你这几步棋走得太臭了。”

苏仪不以为意,继续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杀戮,但不喜欢归不喜欢,我也知道你在该杀人的时候不会妇人之仁。这样很好,如果我的儿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不会流泪的无情之人,我也没有脸面去见你娘了。”

苏仪落了几子后嘿的一笑,自得道:“你看我这几步如何?”

“补救地难道不嫌太迟?你是在让我还是在瞧不起我?”苏无错不买账。

“你看你,一点都不如星儿可爱。”

提到洛星柔,苏无错板着的脸柔和了些许,反驳说:“她一声不吭的,哪里像我,还能陪你聊个天。”

两人继续下着。

过了片刻,苏无错开口道:“夜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仪淡淡开口,不是直接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知道魂蛊门么?”

苏无错皱眉,“魂蛊门?那群炼蛊邪巫的门派?在你们当年以山填湖的时候被灭门的魂蛊门?”

不错,魂蛊门的人痴心于炼蛊,试图以此控制人心,不过似乎效果不怎么样,也多是通过毒虫来威胁,远没有妄想中cāo控人心的能力。门派到后来只能培育贩卖毒虫给居心叵测的家伙来维持,因而一直是江湖中的末流,为人不齿更为人不屑,苏无错也只是翻阅当时的一些记录才有点印象。

苏仪道:“你和江湖人一样,只知其一未知其二。魂蛊门原是延续数千年的大宗,据说是有上古蛊巫的传承,不过近百年来魂蛊门的上位者都jīng于炼蛊不善经营,开始走下坡路,换的几任掌门却又工于心计野心勃勃,门派四分五裂,到后来立门的秘术也分成好几个部分不知所踪,传承断了,魂蛊门自然开始一落千丈。”

“你说这些,有什么用?”苏无错插嘴道。

“他们开宗立门的七魄魂蛊术,在我手里。”苏仪解释道,见苏无错并不感兴趣,继而又说另一件事:“你也知道,擒贼先擒王,所以李懿身边的毒士不止一次的派人暗杀我和王琊,琳儿的母亲也是在一次刺杀中被杀的。”

苏无错点点头。

苏仪问:“如果月儿她们被杀,你会是什么反应?”

怔了一下的苏无错下意识地想了一下,只是想了那么一下,浑身戾气便突然不受遏制的暴起。苏仪吃了一惊,忙出手帮忙镇定苏无错的心神。

看着有些茫然不解的苏无错,苏仪想了片刻便继续说道:“王琊当时悲恨交加,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着手安排死士去刺杀南朝那帮人的家人,不过效果不佳。一次偶然的情况,一名死士执行任务的时候虏了一个蹒跚走步的小女孩,却受了重伤,在接应地点死了,接应的人只见他紧抓着这个小女孩的手,便把她带了回来。”

苏无错追问道:“那是夜儿?”

苏仪点头,“后来打探得知她是李懿的女儿,多次想要胁迫或者交易都被李懿回绝。他和王琊不同,他有三个儿子,女儿也还有一个,所以并不在乎。”

“够了!”苏无错制止苏仪说下去。

苏仪顿了顿,“作为生xìng凉薄绝情绝义的李懿的女儿,也是个可怜人,王琊没杀她,送到了伏凤山,意思是任我处置。可是随着夜儿她一起送往伏凤山的,还有七魄魂蛊术的最后一部分遗卷,个中意思你猜得到。”

苏无错手中白子重重落下,大声道:“所以你就对夜儿下了蛊?”

跟着落下一子,苏仪没理会儿子的气愤。

“我说呢,当年我就觉得夜儿后来变得有些不对劲,时不时地会对我喊疼,那时候她才四岁,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你怎么忍心!”

还没来得及起名的小女孩被不同的人带着四处辗转,从未体会过被人关怀是怎样一种感受。那些名义上保护实则看守的人严肃不耐烦的表情,让她噤若寒蝉,虽然刚刚才学会走路也没有记忆,却不妨碍她感觉到周围人对她的不喜欢甚至是仇视。

直到到了一个新地方,有个人的笑容很阳光很温暖,说话很好听很温柔,她下意识的想亲近他,却又害怕被推开,大概是察觉到这点的那人主动抱起她。

—好轻,不过真可爱。

这大概是她听过的第一句赞语。

那时的苏无错问苏仪:爹,她叫什么名字?

夜儿。

—哦?夜儿?和月儿很像嘛,很好听。……呐,以后要叫我无错哥哥。

—诶,还不会说话?无错哥哥教你。

—来,叫“哥—哥,无—错—哥—哥—”。

……

—无错,哥哥,疼。

—嗯?哪里?哥哥给夜儿揉,还疼么?

明明体内还是很难受夜儿摇摇头,张开手道“哥哥,抱。”

—好好,你啊,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

想起往事,种种情形,现在的夜儿肯定记不起来。初见时仅有六岁的苏无错却至今记忆犹新,那个比任何人都更喜欢缠着自己的夜儿,那个似乎比任何人都更需要自己的夜儿。

苏仪无以回应儿子的质问,“七魄魂蛊术名为蛊术却并不需要用蛊,即施术人通过秘法用心血养一股气,将这股气送入被施术者体内,滋养后者的七魄,壮大对应的脉轮以减少人体对人潜能的限制,从而获得武学上的进境。和现在习武之人究习武功,参禅悟道不同,走的是解放自身的路子。当初魂蛊门能壮大也就是靠的这门秘术造就的诸多高手。”

苏无错冷冷地问:“有什么副作用?”

苏仪道:“因为是用气血滋养,所以施术者可以一定程度上的影响被施术者的心神。鼎盛时期的魂蛊门都是两两互相施术,以便同时得到提升且不用担心被人控制。这种法子虽然不同寻常却也并非歪门邪道,恰相反,当时的魂蛊门还是名门正派。”

“夜儿的施术者是谁?”苏无错再次落子,他可不想让夜儿被别的人控制。

“你爹我。”

苏无错愕然。

他放下手中棋子,凝思片刻,忽地开口道:“夜儿是你为我培养的死士?”

苏仪点点头又摇摇头,苏无错无奈道:什么意思?

苏仪道:“夜儿她大概是在军营里出生,被沙场的杀气血气死气冲的,身体一直很弱,不管她的话怕是活不久。”

苏无错离开石座,抬头看天早已变黑,黑夜,明月,星辰。

轻声说:“爹,夜凉了。”

“爹身子骨不比你差,不需要你关心。刚刚还冲我发火来着。”

看着发尽白却像小孩的老爹,苏无错一阵无语,敢问爹您多大了?当然,这话他不敢问。

他明白了,为什么夜儿叫夜儿。从刚到伏凤山的时候苏仪就一直把她视做月儿同等地位来培养。

“爹,我猜你是把夜儿当做儿媳来培养的吧?影响心神……夜儿都不叫我哥哥了,你大概也在这方面做过手脚吧?还有那魅惑力的声音,我才知道你有这样的趣味。”

苏仪被说中心事,讪讪一笑。

苏无错也不继续问了,看着夜空柔声道“其实,夜儿一直都是夜儿来着。”

看着儿子的苏仪赞同的点头,面上却是说不出意味的表情。

—来来来,再陪爹下一局,让你见识爹当年棋甲的真正实力。

—星儿的手下败将也敢叫嚣?

—反了你,快来!

—刚刚那局我领先那么多怎么算?

—不算,重来。

……

夜凉了,好冷,得找个人捂捂被窝才好。

深夜目送苏仪离开的苏无错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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