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点你倒是清楚……”攸宁闲闲笑道,话音未落,忽然,一支流箭从窗外“嗖”地射入。悫鹉琻晓她反应敏锐的一闪身,箭端险险地擦过她的发丝,牢牢地钉入墙壁。
夏侯芷亦是脸色一变,急忙近前想看看情况,不料却被攸宁一个大力推开,又是两支流箭从她们的间隙迅速地飞过。
攸宁眼疾手快地掩上窗,更多的流箭穿透窗户纸飞射入房。只是多了一层视线阻隔,流箭的方向开始四散。
攸宁和夏侯芷被流箭隔断在房间的两侧,相对而言,夏侯芷的位置更接近门口,而攸宁却被逼迫在房间内角。
攸宁推翻桌子,将桌板挡在身前,对夏侯芷喊:“外面一定有埋伏,一会儿我引开他们的视线,你想办法月兑身,去找容珩和君怀谨。”
“可是……”
“别可是了!”桌板很重,攸宁推着它作为挡板,慌乱地拉开了门。
果然,门一打开,四面顿时涌上了许多手持长剑的黑衣人。攸宁将桌板往前一推,黑衣人纷纷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趁着这个空档,她按着走廊的把手,目测出着脚点,没有丝毫犹豫便跳了下去。
虽然估计好了角度和落地姿势,但垂直高度毕竟相当于一个楼层,刚落地时,脚后心还是不可避免地钝痛了一下,攸宁却不敢停留,迅速向客栈大堂跑去。
黑衣人见状,纷纷下楼追击。夏侯芷心有余悸地从门外探出头来,见门外已没了人影,不敢有一刻耽搁,忙不迭地向容珩和君怀谨的房间跑去。
刚跑出没几步,便与行色匆匆的君怀谨撞了个正着。
不等君怀谨开口,夏侯芷就急急地道:“快去救顾攸宁,她遇到危险了。”
君怀谨原本紧蹙的剑眉凝的更深了一些,跟着夏侯芷匆匆往攸宁离开的方向赶,眉目间满是焦灼:“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在房中遇到了袭击,她让我来通知你们,自己去引开他们了。”说到这里,夏侯芷不由有些愧意。毕竟顾攸宁陷入那样的危险,是为了给她争取月兑身的机会。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君怀谨沉声安慰道:“先别多想了,你做的没错。攸宁她一向有自己的想法,你若留在她身边也帮不上什么忙。”
夏侯芷默默点头,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道:“左相大人呢?”
君怀谨怔愣了一瞬,即刻若无其事地应道:“容珩他没事的,我们先去找攸宁。”
夏侯芷未及多想,会意地点头。
她并不知道的是,在此之前,容珩与君怀谨在房中也遇到了伏击,二人武功虽高,但抵不住黑衣刺客人多势众,双方陷入缠斗,无法月兑身。
容珩隐约察觉到黑衣人虽然与二人皆有交手,但与君怀谨的打斗间始终留有分寸,而袭向自己时则是招招致命。思及攸宁和夏侯芷的安危,来不及细想对方的来意,容珩便当机立断地截住黑衣人,为君怀谨制造月兑身之机。
待君怀谨和夏侯芷赶到客栈大堂时,扑面而来的却是血腥,地上横七竖八躺倒着尸体,全都是黑衣壮汉,帷帐被扯得七零八落。柱子上有好几道剑痕,四处都是飞溅的血迹,攸宁斜倚在柱子上,还在微微喘息。
君怀谨立马扑过去扶住她,揪心道:“你没事吧。”
攸宁疲惫地摇了摇头:“刚刚突然又冲进来一拨黑衣人,似乎是在保护我。但解决了大堂里的人便往楼上去了。”继而对君怀谨抬了抬眼皮:“你们没事吧,怎么就你一个人,容珩呢?”
君怀谨眉角跳了一下,这才如梦初醒:“他还在楼上……”
“什么!”攸宁的声音蓦地提高了一个八度,眼中快速地掠过一丝慌乱,“他身上还有伤啊,不行,我得去找他。”说着,径直越过君怀谨往楼上去了。
这才反应过来的夏侯芷和君怀谨亦匆匆跟了过去。
二楼一间小小的厢房中,容珩冷冷执剑而立,斜睨眼前两拨不怀善意的人,脸庞上浮出莫测笑意:“看来本相的命还真是值钱,竟有这么多人前扑后拥地要来取。只不过,若是这样轻易让你们如了意,岂不是对不住之前死去的那些刺客了。”
话音刚落,他目光一凛,紫色的衣袍在一众黑影间斡旋穿梭,锋利的刀剑瞬间斩杀了三个刺客。
“容珩!”伴随着一声惊呼,容珩回过头正看见女子惊魂未定的神色。心中某处被柔柔触动,他冲女子了然一笑,即刻又陷入缠斗。
攸宁正要上前,忽得被夏侯芷拽了回来:“让我来”,她的目光坚定,却又挣扎。
正疑惑间,只见她眸光一寒,手腕一抖,细如牛毛的针雨从她衣袖中飞出。分散在各个方向,无数闷哼声响起,杀气骤然一退,十几条身影齐齐倒在了地上。
眼前躺着黑压压一大片黑衣死士,一阵淡淡的血腥味飘来,她心口一缩,立即捂住嘴将头扭向一边干呕起来。
君怀谨本惊怔在她的行动中,见状立马上前扶住她,惊慌道:“小猴子你没事吧?”
“我……”她半倚在君怀谨怀中,呕得眼泪渣子都出来了,深喘着气艰难道,“我不能见血……”
心中泛起莫名异样的感觉,君怀谨强令自己不去多想,只专注地撑着她的身子。不知何时,容珩已躬身近前,往夏侯芷口中塞了颗不知什么药丸,见君怀谨紧张兮兮地盯着他也不在意,嘴角微扬,竟是在笑。
许久,淡淡道了句:“长大了啊。”他的声音很轻,若有似无,夏侯芷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看向他时,眉眼里却是平日罕见的淡淡柔和。
师兄……
心底某处柔软的地方被触动,夏侯芷不争气地红了眼圈。
“喂,你给他吃了什么?”君怀谨似乎没听见容珩那句话,只是见他们之间气氛异常,不由疑心问道。
“不过是清心的药丸。”容珩蓦然起身,回望一室的狼藉,眉心紧蹙道,“冰魄针只能保证在一炷香的时间内他们的身无法动弹,时间一过,便失去了效用。指使他们的人见没有人回禀,一会儿定会增派人手来,我们得抓紧时间离开这里。”
众人没有过多犹豫,便趁着夜色离开了客栈。客栈里的其他人似乎都被下了药,睡的死死的,待众人离开,也完全没有察觉到动静。攸宁留意到临走前容珩在桌上放了两锭银子,一时眸光明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来时容珩与攸宁等并不是一路,此刻亦并不打算与他们一同离开。
君怀谨虽对容珩颇有微词,但遇袭时欠他的那个人情始终无法抹杀,知恩图报的个性最重还是驱使他僵硬地开口挽留:“呐……你不用走,本皇子不介意和你共乘一辆车,那波杀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上来,你若是一个人走跟送死没差别。”
见容珩面露疑惑,又欲盖弥彰地掩饰道,“我倒是不介意你死,只不过,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你要是今夜死了,那便有一半我的责任,我以后的日子会过的很不舒坦。就这样。”
容珩微一怔愣,忽而淡淡笑道:“七皇子果真有容人之量,只是,本相独自离开并不见得便是送死吧。若与你们在一块,人多目标大,暴露的可能性也大。本相这是为自己的安全考虑,所以,七皇子还是担心下自身的安全比较实际。”
说着正要转身离开,却被一只纤细的手阻挡了方向。
“如此,便兵分两路吧。”
容珩惊诧地抬眼看向女子,有细微的光芒透过她纤长的睫毛落在她白女敕细腻的脸颊上,栖下一片阴影,夜色太暗,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到她对君怀谨低低嘱咐道:“你带夏侯公子先乘马车离开,尽快赶到荣王府去看看我哥的情况。我和容珩稍后步行跟上。”
“可是……”
“别可是了,,那两帮黑衣人有可疑,有些事,我必须弄清楚。”她态度坚决,君怀谨自知多说无益,看了看身侧半晕厥状态的夏侯芷,心一横,扬起马鞭直往前去。
马车渐行渐远,直至见不着踪迹,容珩才淡淡开口:“为何故意支开他们?”
攸宁眸色深沉如夜,卷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在她眸底沉下一片暗影,最终她只是灿然一笑:“君怀谨和夏侯芷是临时决定跟着我来漳州的,所以,那帮黑衣人的目标一定不是他们,我不跟他们在一块,他们会更安全些。不过我也不愿意一个人送死。所以……”她偏头看容珩,眸子里柔光熠熠,“你就危险了。”
容珩长久地默了一会:“果真只是这样?”
“不然呢?”女子轻快地扬眉,脸颊上浮起浅浅两个梨涡。
容珩凝视她片刻最终没再多问:“走吧。”
二人比肩而行,一路无言。期间攸宁脑中闪过之前客栈里情形,仍是心有余悸,她说了谎。
那两拨黑衣人并不是都冲着她来的,但当她赶到二楼时,那帮救过她的黑衣人正在向容珩下死手。她不明白其中的缘由,只隐约觉得,她如果在容珩身边,或许对方会收敛一点。
临离开客栈时,她看到容珩留下了银子,数额远超过了因打斗砸坏的桌椅,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他,若他真如自己说的那么不堪,又怎会在这样细微的地方都为他人着想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不知是出于歉疚,出于感激,或是别的什么感情,总之,她不希望容珩再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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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珩……”路上的气氛太过沉闷,攸宁试图说些什么来缓和下气氛,“你和夏侯芷以前认识么?”
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问了这个问题。因为知道夏侯芷是女子,所以,格外地在意,为何不轻易与人为善的容珩会喂她吃药,会温柔地看着她,那眼神……就像是认识了很久。
这是好奇,仅仅只是好奇。她在心里反复地道。
容珩蓦地停住了脚步,清澈的眸子闪过片刻异色,认真地侧头看向身边的女子:“你为何会这么认为?”
“因为之前见你对女子一向薄情的很呐。”攸宁挠了挠鼻子,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上次杜含烟哭的梨花带雨,也没见你好生安慰下,今日却对夏侯芷这般,有些好奇罢了。”
“你知道阿芷是女子?”容珩有些惊异,但很快又回复平静。其实很容易想到,她是那样聪颖的女子,这么简单的事,又怎会看不出。
“我幼时曾蒙荣王收留过一段日子,算起来,他们兄妹都算是我的恩人吧。如今荣王早已隐退,而我人在朝堂,未免给他们带去麻烦,所以就装作不相识了。”
只是这样么。可为何回忆起那段时光,他的目光里并不是记起温馨画面的柔和,而是雾霭沉沉,挥不散的阴郁。
攸宁没有做声,愈发绞着衣角纠结地思考。
“我很开心。”四个字,轻若无声,若不是薄唇的唇角微微动了,竟是有些察觉不出来。
攸宁惊诧地抬头:“开心什么,被人追杀还这么高兴,莫不是刚刚砍着脑门了吧?”说着,作势要去探他的额头。
容珩眯起眼睛,眸中盈满了温润的笑意,也不伸手去挡,任她动作。
她在意他的安危,在意他对待每个女子的态度,在意他认识的人和他的过去。他有保留地将自己和夏侯芷之间的关系坦白与她,是不希望她有所误会。他很想直接地告诉她,他对那些女子薄情,不过是为了把感情都专注地付予他心中的那一个人而已。但想起那日在寨中表白后她的反应,他还是选择了静默。太急迫会吓跑她。
现在这样,很好。她在意他,虽然她不愿意承认,但他知道就好。
值得庆幸的是,之后的路途很平静,再没有杀手出没,也没有遇到别的困难。顺利的有些……诡异。
而对于心弦紧绷的二人来说,即使有疑惑,但这样的宁静却是他们期盼的,以他们的体力若是再遇上一场搏杀,实在有些艰难。
与此同时,君怀谨和夏侯芷已乘着马车入了漳州境内。
天光渐明,君怀谨在马车前座掌控着缰绳,思绪却游离四散。脑中全是在客栈中打斗的画面。
涌入容珩房中的杀手与他交手间招招都留着分寸,厮打间他无意扯破对方的衣裳,却偶尔瞥见那人里层穿的是同舅父府上侍卫一模一样的衣服。容珩似乎也发现了那些人的身份,却没有以他为要挟,反而为他制造了月兑身之机。
他以为自己足够厌恶和痛恨容珩。容珩独揽朝纲,对舅父步步紧逼,若死了对江山社稷该是件幸事,但他却会在独自离开时心绪不宁,仅仅因为容珩令他离开时,那双波澜不惊完全不惧死亡的眼眸。
他不明白,一个权欲熏心的人怎么会那么轻看自己的性命,又怎么会有那样无欲无求的眼神。
还有攸宁,提及容珩的安危时,她的担心和关切一览无余。即使是当日夏侯策提到顾靖川受了伤,攸宁也不曾露出过那样慌乱的神情。
突如其来的事颠覆了他太多的认知。但他觉得,似乎最不正常的人是他。
他一直认为,自己对攸宁除了愧疚,更多的是喜欢。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从他第一次见攸宁泼辣地教训家中的姨娘,他就对攸宁产生了好奇。而后知道了她这些年的境遇,一直都希望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中去保护她,帮助她。
他以为这就是喜欢。
可是,为什么当容珩给小猴子喂药的时候,他会觉得不自在。容珩的动作很自若,好像原本就知道小猴子见不得血似的。他们明明不相识,却像是认识了很久,那感觉,比当初看到攸宁和容珩拜堂还要让人不舒服。
其实,容珩与小猴子从前是不是相识不重要,他们俩之间是什么关系也不重要,问题是……他喜欢的明明是攸宁,为什么却会对小猴子产生那种,只有面对女子时才会有的莫名感觉。
心中思绪就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
后座传来低低的闷哼声,君怀谨忙停下马车回身去查看。夏侯芷的脸比纸还苍白,一只手扶着车窗冲着君怀谨半死不活地喊道:“你赶车赶的稳一点好不好,我晕车……”
君怀谨闻言紧蹙的眉峰终于舒展开了一点,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没好气道:“真没见过你这么金贵的人,又是晕血又是晕车。所幸,这会子总算是清醒过来了。”
“我不是晕血,我是怕血……”夏侯芷煞有其事的解释,见君怀谨也不在意,遂挥挥手道,“唉,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对了,他们俩呢?”
“所有人一起走目标太大,所以,他们和我们分散开,走另一条路。”
“别出什么事才好啊。”经过几个时辰的休息,夏侯芷的精神已经恢复了许多,忿忿地捶着车内壁道,“我哥也真是的,到底是丢了什么东西,这么久了还不回来。我是路痴,难道他也是路痴吗?”
“别抱怨了,先去荣王府吧,没准他已经在了。”君怀谨低声提议道。
夏侯芷默了默,算是赞同。
漳州,荣王府外。荣王夏侯渊早已收到夏侯策的信函,得知七皇子亦要来府中做客,不敢有所怠慢,令下人们摆好了阵仗迎接。
前方巷子里传来哒哒马蹄声,伴随着车轱辘碾过石道的闷响,一辆华贵的马车映入眼帘,他认出,那正是自家儿子的马车。
马车在府前立定,夏侯渊定睛一看,坐在车前座赶车的竟是七皇子!而自家女儿,正从后座由七皇子搀着悠悠地走下车来。那一身招摇显眼的大红衣袍随着风肆意地飘动。
之前私自她跟着兄长去皇城玩的账还没跟她清算,这会子,这丫头竟不知天高地厚地让七皇子给她赶车,真是活腻了!
一时气上心头,不等夏侯芷近前夏侯渊便先一步上前拎过她:“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死丫……”
“姑父!”不等夏侯渊把“头”字说出来,夏侯芷已经抢先一步捂上了他的嘴,“阿芷知道姑父不喜欢阿芷穿红衣服,阿芷记住了!姑父莫生气!”
夏侯渊一听,登时双目瞠的老大,使劲拨开她的手:“你这……”
“姑父!别动气!”夏侯芷苦着脸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可怜兮兮地看着他,慢慢地道,“姑父若生阿芷的气,等外人走了再教训阿芷便好。眼下,还请姑父给阿芷留点面子。”
说着,往君怀谨的方向努了努嘴。
夏侯渊顿时明了,自已的女儿定是又女扮男装地到处骗人了,只哼了一声,肃然道:“还不快请七皇子到府中歇息!”
夏侯芷闻言立马乐颠颠地去拽君怀谨,夏侯渊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小猴子……你……这样没事吗?”见夏侯渊沉着脸,夏侯芷却开心地活蹦乱跳,君怀谨扯了扯她的衣角,低着嗓子问道。
夏侯芷毫不在意地道:“没事的,姑父不会把我把怎么样的。”
“不是……”君怀谨尴尬地咳了两嗓子,贴近她耳边道,“我是说,他毕竟是你姑父不是父亲,你怎可对他这般随意,目无尊长。”
“呃,这个……”夏侯芷见君怀谨一脸正儿八经的模样,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推搡着他进门,“好啦,知道啦知道啦!”
夏侯渊将君怀谨领到内厅,细细聊起,才知道他们在路上遇到了那样的麻烦,当即派了兵士前去接应。君怀谨这才宽慰一点,想起攸宁交托的事,不由急急道:“我听说,靖川目前正在叔父您的府上,不知他情况如何了。”
夏侯渊道:“顾将军是路过我漳州边境受到的袭击,所幸,如今已无大碍了。他现下正在府中后院的厢房休养。”
话音未落,君怀谨已忙不迭地出声询道:“不知叔父可否领怀谨前去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