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草莺拜访李佳晶
翌年春，职称评定尘埃落定，评上中学一级的有赵校长、秦小恒，评上中学二级的有杨柳英、郑娟娟、蒋弯、马志辉、彭振勇、舒兴豪、李小芳等，其他中等师范毕业的分配不久的青年教师被评为中学三级。洛江中学有一半的老师被评定为小学职称，因为他们的学历不达标，如何桐伟、左新华、左贵廷、邹万海、文柏、程进、叶小富等评为小学一级，其他的都评为小学二级，因为这些人都是民转公（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后调到中学任教的。总之，职称评定从总体上看，是合理的。
诚然，也有的老师觉得委屈，这就是评为中学三级和小学二级的老师，他们认为自己可以跟上中学二级和小学一级，只是受到指标的限制，被压低了一级。赵校长一再劝慰他们，由于有指标限制，学校只得按教龄的长短和其他条件综合评估，才最后评定的，希望老师们不要有情绪，来年再跟上。尽管赵校长这样解释，还是有的老师带着某些情绪。情绪归情绪，但工作还是要认认真真地干的，不干好工作对不起自己的学生，对不起家乡父老。
秦小恒被评为中学一级，是理所当然的，他是华师大毕业，中学教龄超过了五年，教学成绩突出，还发表了不少论文。他心里自然高兴，这种高兴也是坦然的。可是，不高兴的事也参合着来了，妻弟陈永旺骗卖张草莺之案子最近结了案，判刑7年，且已经服刑进了沙洋劳改监狱。陈家人哭鼻子流眼泪好几日了，他们原先以为只判刑三年左右，没想到最终定刑却大大超过了他们的估计。
尤其悲伤的是张草莺，她完全没有想到陈永旺会判刑七年，要是当初知道会判刑七年，说不定自己不会答应永旺的请求，来陈家主持家电生意。现在，她常常偷偷地哭泣，不知如何面对现实。尽管婆婆谭妈和老头子陈寿河经常安慰她，爱琳也常常来劝慰她，说永旺一定好好改造，会争取提前三年或四年出狱的，但草莺还是心有余悸，整日闷闷不乐。来了购买家电的顾客，草莺那种热情的神情比往日大有逊色。她开始想到了为什么李佳晶不同意与陈永旺复婚，而自己却痴情地来到陈家，显然，她似乎有些后悔了，她心里就像大海的波涛在激烈地翻滚着。她忽然想到了去拜访一下李佳晶，李佳晶也是苦命的人，这种苦命也是陈永旺所带来的。
听到陈永旺判刑七年且已经服刑的消息，李佳晶心里动荡不已。她一方面庆幸自己在陈永旺骗卖张草莺案子没暴露之前没有答应与其复婚，一方面又为那个对陈永旺一片痴情的张草莺感到惋惜。自从张草莺来到陈家后，儿子小龙去“新人家电门市部”的次数比原先很少了，偶尔小龙去一下，张草莺对小龙非常热情，还给他几角钱买零食吃，尽管小龙不要。小龙回来向妈妈汇报说，那个张阿姨挺好的。佳晶心里想，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将小龙还给陈家，张草莺像现在这样对待小龙就好了。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是，供销社不久就要改制了，所有人员下岗，李佳晶不得不考虑自己以后的出路。在自己当初与陈永旺离婚时，儿子小龙本来就是判给了陈家，以后把小龙还给陈家也是理所当然。因此，她希望张草莺不要离开陈家，更希望张草莺以后一如既往地好好对待儿子小龙。她真想与张草莺好好谈谈，但实在不好意思去陈家的家电门市部。
一个礼拜天的中午，小龙在新人家电门市部里玩耍，爷爷陈寿河送给他一个手电筒，小龙笑着说：
“爹爹（爷爷），要不要给钱？”
“不要钱，这是我们自家的东西，以后，你要什么，只要我们这里有的，都可以来拿。”
“要是我妈妈要什么东西，要不要给钱呢？”
这个问题竟使陈寿河感到有些为难，一方面有张草莺在场，另一方面，李佳晶早就明确表明与陈永旺再无任何关系，当老头子笑而未答的时候，张草莺马上抢着说：
“你妈妈要什么东西也不要钱！”
老头子见草莺这样大度，看了一眼草莺，连忙笑着说：
“你与你妈妈要什么东西都不要钱。”
当小龙拿着手电筒高高兴兴地回去时，草莺附在小龙耳边说：
“小龙，回去告诉你妈妈，说我今晚去你妈妈那儿坐坐。”
“好！”小龙答应着，蹦蹦跳跳地向供销社跑去。
晚上，张草莺提着一袋水果，来到供销社，拜访李佳晶。当她叩门时，佳晶立即打开，笑盈盈地迎接她进来，首先飘进来的是一阵草莺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
草莺看了一眼屋内的摆设，简朴而整洁，又瞧了一眼佳晶，淡妆而清美，又看着小龙，小龙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
“张阿姨！”
“小龙真不错，佳晶姐培养了一个聪明儿子！”草莺赞扬着，将礼品放到靠墙的桌上。
“坐吧！”佳晶拿过一个凳子，放到草莺面前。她仔细地瞧着眼前的张草莺，虽个子没自己高，但人长得的确漂亮，还确是人们所说的像《红灯记》里李铁梅那样俊美，乌黑发亮的长辫子，红苹果似的脸蛋，尤其是那眼睫毛，浓黑上翘，浓眉下面一对黑眼珠忽闪忽闪，中高鼻子，小巧的嘴巴，一说话便露出洁白整齐的牙。
草莺也细细地瞅着面前的佳晶，举止文雅，眉目清秀，苗条娉婷，亭亭玉立，有一种天然之美，心里自感身材面貌比不过她。就坐后，忙笑着说：
“佳晶姐，早就想来看你，可我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给我听听。”佳晶不解地看着她。
“唉，我也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草莺看着佳晶，一脸沮丧的样子。
“没什么，你就直说吧，我不会有什么想法的。”
“晶姐，那我就……直说了。”她看着佳晶，嘴唇蠕动了几下，还是迟迟没说出来。
“说吧。不要紧的，请你相信我。”佳晶催促着。
“姐，我认为，做陈家的家电生意主持，不应该是我，而应该是——是佳晶姐，是你，我……我不应该来陈家。”说着，草莺眼里噙着泪水。
“为什么？你不是做得很好吗？！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佳晶感到很诧异。
“小龙是你和永旺的孩子，你们本可以在一起，现在陈家生意兴旺，家大业大，这原本应该属于你，我不应该半路上插进去。”说着，她擦了一下眼泪。
“我与陈家早就月兑离了关系，永旺这次出拐之前，陈家就多次托人来我这里说情，要我和永旺复婚，是我一口拒绝。你来到陈家，是天经地义，我非常支持，你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佳晶亲切地对她说。
“尽管你这样心胸大度，可我总觉得自己占了本应该属于你的位置。如果你现在有回到陈家的想法，哪怕是一点点想法，我都退出来，让你们一家团圆。”
李佳晶心里思忖着：陈永旺判刑7年，是草莺事前没想到的，张草莺莫不是想离开陈家，才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她看着草莺沮丧的神情，说：
“你说我心胸大度，我认为你刚好说反了，在永旺骗卖了你，再次判刑7年的时候，你却原谅了他，接受了他对你的请求，帮助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你的这种举动是正确的，得到了洛江河畔的人们的理解。在此方面，我不如你，但是，我支持你的选择。我完全没有理由怪罪你。”
“佳晶姐，尽管你这么说，我还是觉得我不应该雀占鸠巢。”
“这根本不是雀占鸠巢，你不要这样自责，你也不要有退出的任何想法，既然当初这样选择了，得到了人们的认可，你就坚持下去，好好地经营家电生意，等待永旺回来。只有这样，才能使永旺安心改造，才能使他能够争取提前出狱，你们好提前团圆。如果你走了，对永旺是多么大的打击，他怎么能安心改造。好人做到底，救人救到底。我佩服你的宽阔的胸怀，你要坚定不移地在陈家过日子。”
“佳晶姐，你真是这样想的，你不怨我，你支持我这样做！”她抬起眼睛瞧她。
“我凭什么怨你？我有哪一条理由怨你？我支持你落户陈家是坚定的。”
“佳晶姐，我……我佩服你，你刚才所说的话，就是一种大度。”
“草莺，你认为小龙怎么样？”佳晶突然调转话题，问她。
“小龙挺乖的，是你教育有方。”
“你喜欢他吗？”
“喜欢。”草莺立即答道。
“你喜欢张阿姨吗？”佳晶又对儿子说。
“我……我喜欢张阿姨！”小龙望着草莺说。
“张阿姨，我想与你出去单独谈谈，好吗？”佳晶用儿子的口气对草莺说。
草莺看了她一眼，连忙点了点头。佳晶对儿子说：
“小龙，你在屋里看看电视，我与张阿姨出去一下。”
在明亮的月光下，李佳晶与张草莺漫步在洛江河畔，洛江河水波粼粼，一轮明月映在水中，被细细地涟漪荡得粉碎。她们在谈论着自己的命运。这两个有着坎坷命运的人，都遭受了陈永旺所带给的无尽苦难，可她们现在却为陈永旺着想，为怎么样使他好好改造而操心。她们自己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是心胸宽阔——挽救陈永旺？还是眼前现实的迫使？还是……
佳晶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草莺，如果你真的喜欢小龙，如果有一天，我把小龙交给你，你愿意吗？”
“佳晶姐，你把他抚养这么大，你舍得把他给我吗？”她反问佳晶。
“小龙本应该是陈家的，当初我与陈永旺离婚时，是判给陈家了的，只是小龙在哺乳期，永旺又坐牢去了，所以我就带着他，一直带到现在。按理，小龙早就应该回到陈家。如果你能接受他，并且能够好好地待他，我把他交给你，我放心，我相信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后妈。”佳晶说着，眼里充满了泪水，就像现在就要把儿子交给草莺那样伤心。
草莺没有立即回答，她脑海里在冷静地思考着。一会儿，她笑着说：
“佳晶姐，按道理，小龙是应该回到陈家，由陈家抚养，但现在我还没有与陈永旺拿结婚证，没有权利来承认这事，另一方面，即使我有权利同意你的要求，小龙是否认可我这个后妈，这还是个实际问题。不过，请你相信，我这样说，绝不是不接受小龙，我同情你的遭遇，我应该尽我的最大力量来帮助你。因为我也是一个苦命的人，我也是需要别人帮助的人。”
“小龙以后回到陈家，他爹爹（爷爷）女乃女乃一定会同意，也会高兴地接受，这个方面你不用担心，至于小龙会不会认可你这个后妈，主要在于你对小龙的态度，你关爱他，他会喜欢你的，我会教育小龙，叫他尊敬你的。”佳晶说着，眼泪流了出来。
“佳晶姐，如果，我留在陈家，你真舍得把小龙交给陈家，我会照顾好小龙的。只是，我现在对我自己将来是何种情况，有些说不准。”
“为什么？怎么又有些打退堂鼓了？”
“佳晶姐，请允许我说一句真心话，我最近的确有这种想法，陈家生意红火，家业兴旺，而你是陈永旺的原配妻子，应该是正正当当的陈家掌门人，可你却不愿回去，我怎么好意思在陈家硬撑下去呢。”
“这就是感情问题，我与陈永旺个人之间没有了任何感情，只有分道扬镳。我虽然也希望他好好改造，真正重新做人，提前出狱，但关心和希望不等于爱情。而你与他是真正的恋爱关系，你要在陈家坚持下去，如同打仗一样，只有坚持，才能取得胜利。这个胜利就是陈家生意更加兴旺，陈永旺好好改造，提前出狱，回来同你一道经营红红火火的家电生意。”
“佳晶姐，我还想问问你，如果你真的把小龙交给陈家，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现在还难以肯定地回答你，不过，想到南方去闯一闯，这个大方向倒是考虑过。”
“佳晶姐，我能够结识你，是出于我们的悲惨命运，我们都是吃过陈永旺苦头的人，我们虽然都怨他，都恨他，但是，我们目前还在为他操心，这是不是我们的愚昧？我们是不是鬼迷心窍？外面的人会不会笑话我们？尤其笑话我。”
“这个问题，我也想过，我承认，我当初的确是愚昧，因愚昧而铸就我终身大错。但是你，不是愚昧，更不是鬼迷心窍，你与他是现代青年人的正当恋爱，你们这种恋爱经受了血与泪的考验，也是汲取了沉痛教训的考验，我相信，经受了特殊考验的恋爱，将来一定是甜蜜而幸福的。草莺，再不要犹豫了，要坚定信念，认准了的路，就要仰起头，朝前走，一直走向光明！洛江河畔的人们已经理解了你，已经接受了你，你不应该有什么顾虑了！”
草莺静静地思考着，一会儿，她抬起头，对眼前这位品貌俱佳的好姐姐充满了同情、信任、爱戴和敬佩。她深情地看着佳晶说：
“佳晶姐，你是一位好姐姐，只要你看得起，我以后就做你的妹妹好了，以后我有时间就来看望你，来你这里坐坐。”
“好的，欢迎。”佳晶见她这样友好，心里非常高兴。她终于大胆问起草莺被骗卖后的情况，“你被弄到那山洼子里两年有余，生了娃子没有？”
“没有，只是怀孕两次，都不小心在山坡上摔倒，流产了。为此，还遭受那婆婆的轻视呢！”草莺毫无顾忌地告诉他，又说，“这也好，也免得有什么牵挂。”
“看来，你真是个苦命的人。”佳晶感叹道，又说，“陈永旺也受到了法律的严惩，他是咎由自取。不过，他自从卖了你以后，内心非常惭愧，也许是内心的自责，家庭环境的变化，使他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了。——相信陈永旺出狱后会好好补偿你，你们的好日子在后头。”
“唉，这是姐在宽慰我，这还要看永旺怎么改造呢？”草莺低声说。
“你说的很对，永旺好好改造是你们今后幸福的关键，所以，你以后要抽出时间到沙洋劳改农场看看他，一年多看他几次，劝慰他，鼓励他好好学习，接受教育，图好的表现，争取提前出狱。”
“你说的有道理，我会这样做的。”草莺轻声说着，鼻子抽泣了一下。
她们又谈了一些关于女人的生活琐事，草莺才回到家电门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