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摩听了此话,只一点头,并未多言,像是已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
“师兄只管去了便知。”
莲花童子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彬彬有礼地说道,同时左手一引,做出一个请的姿势,另一个莲花童子已经向前迈出了一步,打起灯笼,准备带路。
苏摩沉默地跟在两个莲花童子身后,沿着蜿蜒曲折的石板路匆匆向琅琊院走去。
夜间的琅琊院显出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的美。
院内,满院红叶闪烁着瑰丽的红光,将院内的一砖一石都映成妖艳的深红sè,令人仿佛置身业火连原的阿鼻地狱。
满院的红映入黑衣少年两泓寒若千年玄冰的眸子中,模糊如血染的雪地。
引路的莲花童子看苏摩原地不动,以为他是被这满院的奇景所震撼,便好心的解释道:“这院中种的是师尊五十年前从天竺移植来的火龙树,树叶终年呈鲜红sè,夜间可发红光,植于院内若业火焚烧。师尊曾有言唯有地狱业火才可焚烧尽世上一切妖魔鬼怪、魔教妖人,种此火龙树也是为了激励红莲观观中弟子,勿忘斩妖除魔的重任。”
说罢,莲花童子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面前冰冷的少年人,满院红光衬得他脸庞微微苍白,一双冰眸依旧淡然。
莲花童子们对视了一眼,然后仿若无事地吹灭手中的灯笼,将苏摩引进了敬思楼。
敬思楼中。
苏摩一转入,就看见火红内室里呈直角摆放了两张床榻,榻上分别坐着二人。一人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玄sè道袍,秃头红眉,赫然就是久不露面的炼火尊人,另一人则是一身红袍的炼红珊。
只见炼红珊一副心思似乎全不在他身上,连看他一眼都懒得抬眼,只专心致志地折腾着怀中三个倒霉的莲花童子。在她身后的红墙上挂着一幅十尺余长的画卷,画上是一紫衣银发的男子,相貌却不是人间该有的。
画上的人法号“玄孟”,是天影门正门玄字辈四大长老之一,手握通天神力,是当今修仙一界的巨擘。
至于玄孟的画像为何会出现在红莲观中,却是因为别的原因。十几年前炼红珊曾经前往天影门正门游玩了一番,机缘巧合下认识了玄孟真人,一见钟情,回观后一直念念不忘,于是令画师画玄孟画像百余幅,挂在房中睹物思人,以解相思之苦,更是勒令观众弟子房中必须摆放一副,rì夜为玄孟祈祷增福。但是没想到她竟能把这画像挂进炼火尊人的房中。
“苏摩,到这边来。”
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苏摩向前几步,在炼火尊人的榻前站定,拱手鞠躬道:“弟子苏摩见过师父、师尊。”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他抬起头来,直视炼火尊人。
但见,他面上沉静如一片无风的雪地,墨sè的眼眸被灯火照得通亮。
炼火尊人在心里冷冷哼了一声,两道红眉皱起,道:“我听你师父说,前rì你在火舌峰上被人所伤,可有此事?”
苏摩点头道:“是。”
不料,他“是”字音未落,突然一阵疾风扑面,周围的空气在瞬间全部消散开来,随即一股力量排山倒海而来,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飞去,“砰”的一声大响,撞上了敬思堂另一侧的红墙上,随后跌落在地。苏摩只觉得全身骨头如裂开一般疼痛不止,喉头一热,一口鲜血喷在了地上。
整个敬思楼霎那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呼吸声,就连平rì恃宠而骄的莲花童子都个个面如土sè。唯有炼红珊依旧半躺在柔软的丝榻上,翘起**,优哉游哉地磕起瓜子。
“铮”。
一声清脆的锐响,赤芒闪处,一柄赤sè仙剑掠空而出,正是炼火尊人久负盛名的仙剑“火神”!
此时,炼火尊人双眉紧皱,眉宇间隐隐有一团煞气升起,他强行压制住内心翻腾的怒火,嘶声道:“入门时,你曾在祖师爷碑前发下重视,此生绝不杀生……昨rì为师我上山查看,火舌一峰数千只火光兽无一幸存,都是死在你之手!”
苏摩心内隐隐一痛,只道:“火光兽俱被冥火所杀,与我无关。”
炼火尊人冷笑一声,道:“好啊,如今你长了本事,竟干起了蒙蔽师长的事情了!”
他舌忝了舌忝唇间的鲜血,挣扎地从地上爬起,低声道:“弟子所说,句句属实。”
“哈哈哈!——”
炼火尊人霍然仰天大笑,脸上的每一条褶皱中仿佛都注满了煞气,似要爆裂开来,片刻,他停止了大笑,抬眼看向苏摩,怒吼道:“疾俊四十九峰仙障连绵,若有能使役冥火的妖人入侵,我岂会不知?!想来定是你,记恨老夫下令令你终生不得踏离仙障,你心有不甘,竟发泄到了无辜生灵上!”
苏摩沉默不语,唇间一点血迹,衬得肤sè苍白。
此刻,炼红珊却幽幽地发话了:“可想来,我这可怜的五儿,只有一柄无刃的木剑防身,以何杀死数千火光兽?”
炼火尊人面sè一凝,沉声道:“若是人,自然不能,但别忘了他身上还有一魄魔魂。”
“魔魂……”苏摩脑中悚然一动,一阵剧痛直冲脑际,他紧咬牙关,才定住身形,吃力地开口:“命魂为魔,其余两魂七魄均为寻常人,我是人……”
“爹所说不无道理。”
苏摩一震,转头看向炼红珊,面如纸白。
而炼红珊却无再看他的意思,懒洋洋地开了个哈欠,半躺在软榻上。
“多说无益,”炼火尊人眼中杀气渐起,怒道:“今rì就让老夫替你师父清理门户!”
他此言一出,莲花童子们登时乱作一团,惊叫连连,而那炼红珊仿佛失去了对外界一切的感官一样,悠然自得地磕着手中的瓜子,盈盈美目中流露出一抹看好戏的期待之sè。
只见炼火尊人面寒如霜,口中急咏咒语,左手紧握法诀,右手自上而下向苏摩的方向用力凌空一斩,尖锐的破空之声响起,刹那间红芒狂盛如山,如疾风劲草般劈去。
不多时,屋内的温度便急剧升高,沸腾的热气似要烧尽每一寸骨骼。
苏摩不加犹豫的,将额头重重砸在炽热的地面上,朝着炼火尊人、炼红珊的方向磕了两个响头。待他重新直起腰时,一缕殷红的血丝自他发间流下,映着煌煌火光宛若金sè的熔岩,他伸出手,被火神毫芒所刺伤的皮肤纵穿整条**的胳膊,按住左肩,神sè冷淡地看向了激shè而来的“火神”。
“当!”
一声锐响,一柄白sè仙剑赫然挡去了“火神”的去路,一白衣少年立在苏摩身前,单手紧握法诀,俊逸的脸上渗满了冷汗。
风凌天回头看了他一眼,爽朗一笑。只一瞬,他便回过头去,明若星辰的眼睛落在了悬浮在身前那柄白sè仙剑——“玄武”上,只见剑清如秋水,淡淡白光赋予其上,一看便知非凡品,可是此时剑身却隐隐颤抖,显然是一时无法从刚才那一击中恢复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眨眼间,火神化作一道滔天火浪再次劈来!
风凌天紧咬牙关,十指连动,顿时白光大胜,灿烂夺目,“嗖”地一声竟正面迎上了奔腾怒吼而来的排天焰海。
在强大的力量下,他双臂强行向后折去,火声中隐隐有骨骼扭曲声,他一咬牙,推剑上前,但觉触手处滚烫无比,竟似要将他一双手掌融化成血水。就在这时,只听得背后“砰”的一声,一道寒光疾闪而来,一晃,在“玄武”旁停下,与“玄武”交叉成一个“十”子,一双黑sè缭绕的手掌探了出来,与他一同挡下了“火神”!
“呼——”
下一刻,排山倒海的红芒如巨鲸吸水转瞬即逝,化为一缕黑烟,融于四周炽热的空气中。
炼火尊人负手立在苏摩、风凌天二人身前,淡淡地看了他二人一眼,冷冷说道:“不愧是我天影门门人,这气骨果然不是一般的硬!”
当即,一甩袖袍,踏出了敬思楼。
眼见炼火尊人走远,风凌天这才一念法诀召回了玄武,忙回头伸手想要扶起苏摩,谁知一回头一拳便重重地砸在他肩上。
“不用替我强出头……会死的。”
苏摩淡淡地推开了身前的风凌天,眼里闪着怪异的光。
风凌天深深看了他一眼,只说到:“修真之人,逆探仙规,岂会怕死?”
他说得很轻,唇边犹自夹带着半丝淡淡的笑意。
“噼里啪啦!”
苏摩、风凌天闻声,回头越过倒塌的红墙看去,只见远处一片火龙树正在熊熊燃烧着。回想刚才千钧一发之际,火浪奔腾四溢,竟是穿过他二人打在了百步之外的火龙树树林上,光这御火百步的神技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胜?
两人正看得入神的时候,忽地,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雪白的手掌,一把揪住风凌天白皙的脸庞将它扯得变形,同时一个声音冷冰冰地飘来:“小子,说暧昧话也要挑对地方,你这番话说的好似为师这十年来都把你当继子养了。”
风凌天一抬头正对上炼红珊怒气冲冲的美目,当即十分不爽地哼了一声,一手打掉那只捏在自己脸上的手,边揉着红肿的脸,边没好气地回道:“是与不是,你心知肚明。”
炼红珊听出风凌天话中带着怒气,知道他仍对方才自己的火上添油耿耿于怀。
她看了眼四弟子憋得酱青的脸,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咳咳,夜深了,阿四你先扶五儿回去休息吧。”
风凌天望了苏摩一眼,果见他面sè有异,这才不情不愿地向炼红珊施了一礼,转身准备离开。
“师父……”
他搀扶着的那个身体突然停了下来,苍白的嘴唇张合,费力喊出那个称谓。
炼红珊“嗯”了一声,抬眸望去,在被焚烧得焦黑一片的房间里,一个满身血污的黑衣少年在白衣少年的搀扶下狼狈不堪地站在门口,一双黯淡的眼眸远远地望向她。
远远地,两人四目相接的瞬间,炼红珊艳丽的红唇挽成一抹极淡却极其艳丽的笑,白玉似的肌肤似比月光还要皎洁透彻。
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道:“回去吧,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不会再有任何人会因为这件事受到责罚了。”
苏摩冲炼红珊深鞠一躬,道:“谢过师父。”
风凌天看了他一眼,臂上加重了力气,扶着他走进了楼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
忽地,风凌天回头瞥了一眼远方燃烧的火龙树,嘴角一扬,道:“苏摩,总有一天,我会超越他。”
少年说着,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年少的轻狂。
风凌天一路将苏摩扶回了房间,仔细查看了一番他的伤势,见并无大碍,就向他告别准备离开。但当他走到门口时却忽然停了下来,回头望向了屋内的苏摩,眉头微皱,似有所想。
半响,他张了张口,道:“苏摩,火舌峰上的事情确有许多蹊跷,但我不会问你一句的。我相信你,无论现在还是将来。”
他缓缓说到,面sè凝重,仿佛在对天发下一个毒誓。
说完,风凌天最后看了一眼苏摩,毅然转身走出了房间,“嗒嗒”脚步声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院落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