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的回想着,隐约记得穆史里对这段公案有过记载,可是,只有结果。太子没有被牵涉其中,那么,肯定就是底下的人遭殃了。
我不是没有想过去找那个人的帮忙,从前一有事我都第一时间跟他商量,有他在的感觉很安心。可是现在的我已没有立场找他,他更没有立场帮我。而找萧泽天?我更是不愿意的。那个男人太危险,那双射猎般的黑眸犹如草原上的猎豹,随时能将人吞噬,如果我去求他,不知要付出什么代价。既然玉奴说把事情交给他办,那我就应该要相信他,所以我一直让自己耐心的等待,况且有些事情,急也是没有用的。
可是正月都过去了,表哥的事依然没有半点消息。而玉奴,更像是避着我,早出晚归,更多的时候,是不来别院了。
饶是我有最大的耐心,也禁不得这么无止境的等待,成与不成,总得有个说法。舅舅今日又差人来说,那件案子已经审了第二堂了,再审一堂就要定案,太子那边显然是要弃卒保帅,大大小小各级官员诸多人受到了牵连,而表哥,前途未卜。
于是我写了一封信,让人送给玉奴,约他好好的谈一谈,也许,不只是为了表哥的事,我还想解开他的心结。既然下了决心要好好跟他过日子,两人之间,不该还存有芥蒂的。
他如约的回了别院,几日不见,他似乎清减了几许,面有忧色,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故作轻松的揶揄着,“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了呢,这么多天连影子都没见着。”
他在我身旁坐下,却不敢看我,眼睛只望着地上,许久后才支支吾吾,“昭昭,我……可能帮不了你表哥了。”
我在给他倒茶,手顿了一顿,注视着袅袅的茶烟,轻慢的说,“事情真的这么难办?”
玉奴一抬头,看了看我,复又侧开来,脸上有着深深的挫败,“二哥说这件案子事关大哥,他不方便插手,也让我不要插手。”
一听这话,我有些坐不住了,心里冷笑着,他不肯帮忙,也不让别人帮我忙是吧!我叹了口气,接着又问,“难道只有他才能救我表哥吗?”
他沉默了半晌,终究还是点点头,眼里掠过一丝苦楚,像受伤的小兽,说话夹尖带刺的,“他气我不听他的话,这么做分明就是想引你去见他!”
我拉过他握紧的拳,用手慢慢展开他因长期握弓而粗粝的指尖,抚着上面暴突的青筋,慢慢的说,“玉奴,即使我去找他,也不会改变些什么的,你到底在担心什么?”他究竟在忧心什么?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而我何时给他有过错觉,只要我去找了萧泽天,我就会离开他呢?
他蓦地甩开我的手,猛站起来,大声的吼着,“你懂什么?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眉宇拧得紧紧的,发狂似的在屋里乱扫一通,见东西就摔,片刻间,一片狼藉,嘴里念叨着,“你去啊,你去找他!是我没用,是我没用!”我几次想拉开他,让他冷静下来,都被他推开,而后他激动地跑了出去,之后也没有宿在别院。
又过了三日,事情还是没有进展。我又去了舅舅那里,他比早些日子更为的苍老,而外公,因宿疾多年,又忧虑过重,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我怕表哥那边真有什么事,这个家就要散了。所以咬一咬牙,我还是去了趟明王府。
仿佛他早就算到我会求助无门,最终只能来找他,没费多少工夫,就见到他的面。
他正在宽阔的院落里练习射艺。
一副气定神闲,不问世事的模样。可是当他弯弓射箭的时候,那股狠劲,却又非常人能及。可我怎么听说他总是抱病不上朝?每发必中红心,挽弓之力不可少,伤弱的人可很难做到,只有一个解释,他在韬光养晦,掩人耳目,这个深沉的男人。
又是一记漂亮的没入红心。奇怪,靖晏怎么不找自己的爹教习,反而找玉奴呢?
耐着性子在一旁等了两刻钟,他终于停了下来休息,一边用白巾擦了汗,一边扬眸睨向我,声音极其慵懒,“怎么?不是说再不想见我,此番又是为何?”
明知故问。
我抿抿唇,眯起眼睛恨恨的说,“你不是早等着我来找你的?我不过是如你所愿罢了。你明知道我表哥是无辜的,为什么要扣着他不放?”要让司青点头放人,除了他明王殿下之外还有谁?
他唇角一扬,似笑非笑的说,“此言差矣,我还没这等本事。你是来求我救你表哥的?不过我倒是稀奇了,我还从没见过求人的人还这么傲的。”
我深吸了口气,沉声说,“你错了,我并不是来求你,而是要跟你说清楚,我表哥根本与此事无关。我听闻司大人也是清正廉洁的人,不会查不清楚的。”
“既然你相信司青不会徇私,那还来找我做什么?真要是清白的,他也不会枉判,你多虑了。再说了,这事又与我何干?”他一句话堵得我差点岔了气,还像个无事人似的坐在青阶上,慢条斯理的拿布擦拭他放在一旁的剑,那柄剑闪着冷冽的寒光,物似主人形,都是那么的阴寒。
我忍住心中的那道火,思忖了好一会,低眉看着他,意有所指地道,“第二次。”一命换一命,他没有亏,我们双赢。
“一笔勾销?”他挑起俊秀的眉,斜望着我,眼里兴味正浓。
“对。”我绞紧着手,说这个字像刀刻般的用力。
他轻笑一声,说道,“呵,我说了,你会需要我的。”他说着慢条斯理的把宝剑入鞘,可我却感觉被套住的是自己。
“少说别的话,帮或不帮,只要你的一句话。”我开始不耐,没兴趣陪他斗心眼。
“帮,只要是你开的口,我绝对帮到底。”他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我跟前,强烈的男性气息扑面而来,让人难以忽视。
我退后一步,谨慎的看着他。
他说起话来还是不愠不火,黑眸灼灼自信,“你说你愿意嫁给玉奴?可是你没发现,其实你们俩根本就不合适。”
“那跟你就合适了?”我徐徐扬眉,犀利的望着他。
他出其不意的一把把我揽到他的身前,语调中自有不可抗拒的威严,“本来与你定亲的就是我,况且你早就是我的人了,嫁给我不应该吗?”
我一下子推开他,手压在如雷般跳动的胸口,“萧泽天,你别太放肆了,你我都知那些时候是什么情况,我是我自己的,不是谁谁的所有物!”
“所以我早说了,女人不说话的时候可爱点。再厉害的女人,也需要男人做依靠,无论在哪里都一样的。我自己的弟弟,我比谁都了解他。你有见过玉奴在外面的样子吗?他只要搁你面前,就成了个无用的软柿子,对自己没有信心,你们要在一起?绝不可能。而我也不会允许的。”他的薄唇扬起了耐人寻味的笑容。
我愕了一下,心凉了半截,看着他那志在必得的样子,不知又在盘算些什么。冷静了好一会,我才稳住自己,“你不用唬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玉奴合适吗?因为他有心。你拿沈家的秘密来骗我离开沅犁城,也不过是为了那不可告人的目的,连你也不知道这个沈家的秘密对不对?你娶我也为的是这个,可惜呢,我根本不晓得是什么。”
他的深眸沉了又沉,让人捉模不定,声音转为凛冽,“这话你在我面前说说就好,若让别人知道了,怕你的小命都没有了。”
我敛下眸盯着自己的鞋尖,淡淡的道,“生死有命,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我有什么可怕的。”
“有我在,没人能伤你分毫。”他清冷的语气让人不由得为之震慑。
可是这番暖心的话,不该是由他说的。
后来他带我去了羽林军的校场。远远的,就看见一身戎装的玉奴正在看士兵操练。
那里,玉奴是意气风发,威严甚甚的样子,没有怯懦,没有天真,也没有无助。正如萧泽天所说的,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玉奴,他成熟,英气,稳重。
“我们走吧。”我祈求的望着萧泽天,此时我并不想让玉奴看到我们。
萧泽天抿唇摇摇头,示意我看过去,一个侍卫正在玉奴耳边说了什么,他马上回头朝我们这边看来,脸色却是冷寒的。他随即向那人吩咐了些什么,然后信步朝我们走来。
玉奴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二哥。”
“昭昭,你怎么跟二哥一起来?”他接着又问。
“我是来找司青的,顺路来看看你,你们慢聊。”撩起火头的人,就这么潇洒的抛下一句不咸不淡却分量十足的话,离开了。
玉奴冷冷的望着我,“你还是去找他了是不是?”
“玉奴……”我喃喃的低着头。
他注视了我好一会,最后叹了口气,“算了,我很累了,我们回去吧。”他没有再说话。
或许说,自那以后,他都很少说话了。
萧泽天果真守信用,在案子审第三堂的时候,表哥便被释放了,被羁押太久,人都形销骨立,我去看了两次他都在安睡。哎,少棠表哥也是个可怜人。不过,能平安的逃过一劫,就是万幸了。
朝曦被接去明王府小住,于是别院又变得冷清了许多。
玉奴今日下了朝就来了别院,可是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
我去敲门,说,“玉奴,今天我亲自下厨,给你炒了几个菜,先吃点吧。”
他没有开门,幽幽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没什么胃口,你吃吧。”
“那好吧。”我叹了口气。
月凉如水,深更半夜,我辗转难眠,便披了披风往外走,透透气,却看院子里站着一个暗影,在冰冷的月光下高大得吓人,我大惊,立即想起声喊人。
他动作如雷电,快步走上来捂着我的嘴,轻声说,“嘘,别吱声,是我。”
我一听这熟悉的声音,高悬的心才安了下来,拉下他的手,抬眼望着他嗔道,“半夜三更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饿了。”他抿唇笑道。
我也跟着笑了起来,“饿了找我作甚?我央你吃你还不乐意了!”
“昭昭……”他可怜兮兮的盯着我,眉眼弯成一道好看的笑弧。
我没好气的扫了他一眼,低声说,“那我去给你下碗面。”
他莞尔,“好。”
我朝厨房走去,他亦步亦趋,我推着他,“你跟着我进来做什么?”
他偏不在外厅,还在厨房的小圆凳上坐着,细细的看着我。
我也懒得管他,麻利开始烧了水。他竟还跑到我身后用袖子给我擦汗,我用手肘挣了挣他,“去,到一边坐着去,别在这碍事。”
“偏不!”他就这么霸道的搂着我的腰,一直在我身后磨蹭着,我拗不过他。
我加蛋和葱花,很快煮了碗热腾腾的素面。搁在他面前也不吃,就这么愣愣的看着我,“怎么?不合胃口,那我吃,正好我也饿了。”
他马上止住我的手,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还边凝着我,像是怕我消失了一样。
他今天怪怪的,我试探性的问,“玉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他的筷子顿了顿,想了好一会,才说,“我打算明日向父皇请旨,我们完婚以后就到封地去,离开这里。”
“怎么突然这么急?你不是说了,陛体违和,先不提会比较好?”我讶异的看着他问道,“你跟你二哥吵架了?”
他脸色僵直,越发的难看,我便知道是真的了。
我刚想再解释我跟萧泽天之间的事,他却像怕我开口,立即截在我面前说,“好了,我们不要说这些扫兴的话。我也吃饱了,你先去睡吧,我待会还要看一些公文。”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点点头离开了。也许我们之间,还需要一个磨合期。
只是第二天他也没能请旨成功,穆帝再一次的病倒,并没有上朝。慢慢的,他开始不信任我,还派人跟进跟出,让我极不自在。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他到底要怎么样才安心?我足不出户,再不见别人?我们真是要好好的谈谈了,不然,即使成了亲,他也不会罢休。
这天晚膳以后,我拉着他,有些无奈的说道,“玉奴,我只是单纯的找你二哥帮了个忙,别无其他。”
“谁求都不行,偏偏就帮你?”他嗤笑着,似乎不信我的话。
我也染上了薄怒,冷然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跟他之间不会有可能的。你不用再派人监视我。”我突然想明白,他在元宵时,人如此之多还那么快找到我,不是因为我们有缘,而是他早就让人暗中注意我的一举一动了。
他的脸沉下来,“为什么不要?我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危。”说着他便拽着我往他怀里,俊秀的脸变得狠厉起来,俯下头就要吻向我。
我双手抵在他胸前,冷声呵斥着,“你这是做什么?快放手!”
“怎么,二哥可以碰你,换我就不行吗?”他讥诮的弯起了唇,那一刻,他变成了一个我都不认识的人。
“啪”一声,我控制不住自己,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女子?”我哈哈的笑了出声,却是悲凉的。
他似乎被我打醒了,紧紧的搂着我,焦急的说道,“昭昭,昭昭,是我犯浑,是我说错了话……”
我推开他,声音冰冷得再无温情,“你听谁说的?你二哥?还是别人?你说我不相信你,那你相信我了吗?你就那么没信心?不是你错了,是我错了,大错特错……”我以为他自己能跳出这个泥沼的。只是,他的二哥不是别人,是鼎鼎大名的萧泽天。他只要站在那里,便要让人臣服,只要一句令下,可以千军万马,只消一个眼神,便能摧毁玉奴的信心。
玉奴怔怔的愣在那,苦笑的抓着自己的头发,悲切的大喊着,“信心?你还真对了,我对自己没信心,对我们的将来更没信心!要不是二哥护着,我早就死了,我的一切,都是他给的,所以他说什么我都要听,这次是我第一次违抗他的意。可若没他的允许,我们怕也是不会成的。”他失神的望着我,喃喃道,“昭昭,我也不过想你爱我而已……”
而我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爱他?我真的回答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