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白雾 第六章 (三)

作者 : 任勤

()正月初五上午,有七个大队的文艺宣传队汇集在芦溪镇,参加公社宣传组主办的文艺汇演。汇演正式开始的时间是下午一点,按照预先的推算,七个宣传队的七场演出将持续十个小时以上。由于时间较紧,宣传组要求各宣传队演出的时间要控制在一个小时之内,所以各宣传队都减少了节目的数量,而保留下的节目质量就更精了。

根据抓阄确定的顺序,“东方红文艺宣传队”的演出被排在第五场、也是晚饭后的第一场,大致的演出时间应该是在晚上六点到七点左右的时间。抓阄回来后于文成特别高兴,这可是最佳的黄金时间啊。

文革以来,过“春节”的观念已经被人为的淡化了,同时因为“破四旧”和批判“封、资、修”的原因,不论是在城市还是在乡村,这个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中的许多习俗,也已被人们作为“四旧”和封建主义的东西而摒弃了,所以芦溪镇和其它地方一样,这两年的春节也缺少了以往热闹和喜庆的气氛。

初五是春节放假的最后一天,镇里机关和企、事业单位的职工第二天就要上班了,按照前两年的情况,本来就已经很淡薄了的春节的味道应该更加淡薄了,但今年因为有七支文艺宣传队汇聚于此来演出,所以这一天镇里就格外的热闹。从上午开始,几个不同方向通往芦溪镇的道路上,人流就比往常明显多了起来,公社干部、各单位的职工、各大队的代表,附近的村民都纷纷赶来观看演出。提前营业的饭店、商店、大车店甚至连邮局、照相馆、理发馆里都挤满了人。

刚过十二点,作为演出场地的公社大会议室里就已是座无虚席了,到演出快开始的时候,就连两侧过道上也都挤满了无票的“关系户”。

演出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才结束。各个宣传队演出的节目形式多样:有天津快板、山东快书、山东柳琴、相声、三句半、独幕话剧、器乐合奏、舞蹈、独唱、合唱、表演唱、还有革命样板戏选段。

演出受到了广泛的欢迎,特别是“东方红文艺宣传队”由于功底扎实、准备充分,演出的节目非常精彩,格外的受关注。林秋月唱的京剧《杜鹃山》选段“家住安源萍水头”、高洁的独舞“蝶恋花”、于文成的笛子独奏“扬鞭催马运粮忙”,还有赵炎、赵艳兄妹表演的“手风琴伴唱《红灯记》”更是赢得了阵阵的掌声。因为“东方红文艺宣传队”演出的节目形式简单,仅限于歌舞和器乐,所以被其他几个宣传队戏称为“歌舞团”,后来又被加上“东方”二字,而演变成了“东方歌舞团”。

初六下午,宣传队的同学和观看演出的代表常守志、邱成峰回到了青年点。留在家里的同学把仅剩的一点“年货”全都拿了出来,为他们准备了一顿“接风”和“庆功”合二为一的丰盛的“晚宴”。

吃饭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肖日萌把女生宿舍里的马灯也拿到了西屋。点着两盏马灯,屋里比平时亮了许多,但颜宝柯还是颇有感触的说:“这有电和没有电就是不一样啊!芦溪镇那叫全公社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晚上电灯一亮,人心都跟着敞亮,这油灯就是调到最亮,看起来也是昏惨惨的,心里还是觉得憋屈,咱们溪河湾什么时候能点上电灯啊?”

“老颜,你追求享乐的小资产阶级思想又暴露出来了,这才去了芦溪镇两天,就开始追求‘灯红酒绿’的生活了!我们是**的红卫兵,别看点的是油灯,但心中自有一轮红日。”

谭影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显然是言不由衷。

“算了谭影,你倒没说什么芦溪镇的电灯比溪河湾的油灯亮,可昨天晚上在公社招待所你还叨咕,省城的春节可得比芦溪镇热闹多了,家里的收音机可以收听到中央台的春节相声晚会,到电影院里还能看通宵电影,咱们这儿大山沟里可倒好,半导体收音机有时都收不到信号,听中央台的广播不仅有杂音,还断断续续的,平时只能听一听公社和县里的有线广播。”

“林秋月,老颜给过你什么好处?你怎么帮着他说话?”

“不是我帮老颜说话,我觉得你今天说的话和昨天说的话自相矛盾,所以只是替老颜打了一次抱不平而已。”

对于林秋月的话,谭影本已无言以对,这时张保忠又插上了一杠子:“支持林秋月同志伸张正义的行为,谭影同志虽然‘心中自有一轮红日’,但我们的宝柯兄弟今晚却沐浴着‘月光’,因‘月光’所及,‘阴影’则荡然无存。”

张保忠的话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张保忠,你跟着起什么哄啊?他叫宝柯、你叫保忠,就真成了兄弟了?你别看今天我批判了老颜,而你在帮他贬斥我,但将来我和你之间有了什么纠葛、引起了冲突,他帮着谁还说不清楚呢。”

“老谭,这你就不懂了吧,《三国演义》里,刘备说过,‘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我和宝柯是什么关系?你刚才说对了,那是如同亲兄弟的关系、也就是手足的关系,你和宝柯是什么关系?是同学?是朋友?就算着眼未来,我们往近了说,发展为‘夫妻’也就到头了吧!但那也只不过是‘衣服’而已呀!”

张保忠的这一番话可把谭影气坏了,她把手里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摔,声嘶力竭的喊道:“张保忠,你是个混蛋!才能说出这么混账的话。”

说完,她下了北炕,走到坐在南炕边的张保忠身边,一把揪住他的左耳,嘴里还继续嚷嚷着:“你说谁是衣服?啊!说呀!”

张保忠疼得直咧嘴,连连告饶说:“老谭、谭大姐!我只不过开个玩笑,谁敢说你是衣服?我看简直就是穆桂英,你现在就是想把老颜当杨宗保捆起来,也只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如果需要的话,我也甘作孟良、焦赞,帮你成全了这件好事,你看怎么样?”

看着张保忠的狼狈相,大家都想笑,又怕惹恼了谭影,只好强忍着。

坐在炕里的邱成峰捅了捅身边的颜宝柯,轻声说:“宝柯,你替保忠求个情吧!他们俩可别真闹急眼了。”

“我替他求情?我才不管呢!谁让他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来着,他是活该自找!”颜宝柯毫不避讳的说。

邱成峰实在没办法了,就自己蹭到谭影身旁。

“谭影,我不是替保忠求情啊!只是问问你想不想知道宝柯对保忠是什么态度?”

“他什么态度?”其实谭影已隐隐的听到了颜宝柯刚才说的话,但她仍佯作不知。

“他说保忠是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活该自找!”

“老颜真是这么说的?”

“真是这么说的,不信你直接问他。”

“老颜,你真这么说的?”

“对!我就是这么说的。”

“这还差不多!张保忠,听见了吧,这回你再讲一讲你的‘手足’和‘衣服’理论!”谭影松开了揪着他耳朵的手。

“好!不讲那套理论了,我现在更信奉的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和‘小两口打架不记仇’的理论。”张保忠一边揉着耳朵一边说,然后一转身,鞋也没月兑便跳上了炕,藏到了颜宝柯的身后。

“保忠你还胡说八道!”颜宝柯回过身,不轻不重的拍了他后脑勺一下。

自感无趣,但总算多少找回点面子的谭影又回到了北炕的饭桌边坐了下来,混乱的场面平息了。

正当大家都处于静默中,一时又找不到其它话题的时候,韩玉霜凑到坐在北炕沿的黎晓华身边说:“老班长,这两天跟你说的事是不是得合计合计了。”

黎晓华会意的点了点头、放下筷子,走到坐在南炕边吃饭的常守志旁边,常守志站起身,两人简单的交谈了几句之后,常守志又坐下继续吃饭,黎晓华则站在地中间,看了看南、北炕正在吃饭的同学们。

“大家该吃饭的继续吃饭,不过有件事咱们边吃饭边考虑一下,年已经过完了,这个春节我们都没回家,在农村过了一个革命化春节。现在呢,我们离开家也有五、六个月了,每个人都很想家,家里的父母也很惦记我们,所以有的同学提出了建议,要趁着正月里农闲时回趟家、看看父母,同时也让父母看看我们,亲眼见到我们身体都很健康,精神状态也都好,他们也就放心了。另外,参加农业劳动快半年了,以前我们从没连续干过这么长时间农活,大家都很累了,我们也需要休息休息、养精蓄锐,以迎接新一年的春耕工作。对于这个建议,不论是否同意,大家都要有个态度,吃完饭咱们就表决一下,做出决定后,有些细节还需要我们进一步研究”。

黎晓华还没说完,徐良就大声喊道:“回家的事吗?我同意!这两天你们去公社汇演,我们在家的同学就议论这件事来着。”

“我也同意!”张保忠随声附和着。

“我也同意!”

“同意!”

“同意!”

所有同学的表态都是一致的。

“既然大家都同意,我看回省城的事就定下来吧!”常守志看着黎晓华说。

“回省城的事可以定下来了,可是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咱们不能同时都走,需要有几个同学在‘青年点’留守,每天烧烧炕,给菜窖通通风,不然的话,等我们回来时,屋里都会上了霜,菜窖里的菜也都烂了,而且大队的电话还在我们屋,留下来的同学还有一个为大队值班看电话的任务。”

听黎晓华这样说,屋里静了下来。离开家已经快半年了,每个人都想家,巴不得马上就回去,谁还愿意留下来守这寒舍茅屋。

“我留下吧!新年前我已经回过一次家了。”

谁都没料到高洁如此的爽快。

“那就我和高洁留下来吧!等大家从家里回来了我们俩再回去。”

在黎晓华的意识中,只要有女同学留下来,头一个就应当是自己。

赵艳从北炕上下来,趿拉着鞋走到南炕边、爬上去,挤在了赵炎的身边,悄悄的对他说:“哥,要不咱俩也留下,给黎晓华和高洁做个伴?”

“等一下,看看再说。”

上次主动送高洁回家的事,赵炎已是鼓足了最大的勇气,而且是在高洁面临实实在在的困难、确实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是留在青年点,虽然会寂寞一些,但不会有太大的困难和危险。除非在极端特殊的情况下,赵炎不想让自己和高洁之间的关系成为同学们关注和议论的焦点的。

“只留下两个女同学不太妥当,我也留下吧!”就在赵炎兄妹说悄悄话的时候,常守志也表了态。

“那我也算一个吧!”邱成峰想给常守志做个伴。

林秋月下意识的看了邱成峰一眼,但随即便收回了目光,然后拉了拉身边的黎晓华,想悄悄的跟她说自己也留下,这时颜宝柯却抢先说了话。

“这样吧!两个女同学住在空荡荡的东屋既不安全、也不方便,家里那边也会有一些担心,我看老班长和高洁还是和大家一起走吧,我留下来,这样我们三个男同学就行了。”

颜宝柯是在替黎晓华和高洁着想,也是想留下来陪陪邱成峰和常守志,但常守志显然对他的这种表态并不满意,所以便瞟了他一眼。

“那就谢谢你们了,你们三个人能留下来,大家就放心了,至于我和高洁吗,我想还是留下来比较好,这样人多一些,东西屋都有人,就更安全了,再说我们女生宿舍也需要有人照顾一下,烧烧炕,不然等大家都回来的时候,屋里就不能住人了,究竟留不留,我和高洁再商量一下。”黎晓华的话留有余地。

赵炎和赵艳互相看了看,赵炎轻轻的摇了摇头,赵艳理解哥哥的意思,就现在的情况来看,两人没有必要留下来了。

第二天,同学们都在收拾东西,整理行装,做回家前的准备。下午,黎晓华接到公社宣传干事小张打来的一个电话,通知于文成、林秋月和高洁在正月初八到公社报到,说是公社要组织一个文艺宣传队,进行为期半个月的排练,为迎接“九大”的召开准备一些文艺节目。最后小张还强调说,宣传组组长老肖交代,要她单独转告赵炎和赵艳,希望他们两人也要抓紧时间,更加“精益求精”的排练“手风琴伴唱《红灯记》”这个节目,至于他们两人能否进入公社的宣传队,有关的领导还需要再研究。当黎晓华追问赵炎兄妹不能马上加入公社的宣传队的原因时,小张只是吞吞吐吐的说,高洁能入选公社宣传队,领导已经担了很大的政治风险了。黎晓华领悟了其中的缘由,那是因为赵炎的父亲有“历史问题”,所以有关领导轻易下不了决心。

黎晓华放下电话,并没有详细的跟林秋月和高洁说,而是到西屋把常守志叫了出来,将公社电话通知的内容告诉了他。

“初八!不就是明天吗?高洁原来说和你一起留下来,如果明天去了公社,青年点可就剩你一个女生了,能行吗?”

“我也正为这事犯愁呢!这不先来找你商量商量吗!”黎晓华感到有些为难。

“要么再问问别的女同学,看看还有没有人愿意留下来。”常守志还抱有一丝希望。

“我看不会有了,现在大家都在忙着收拾东西,心早都飞回家了。”

“那就算了,干脆就按颜宝柯说的,你明天和大家一起走,这里留下我们三个男同学就行了。”常守志并非由衷的说。

“那你们就多辛苦了!”黎晓华带着几分歉疚说。

晚上,因为要回家了,兴奋的躺在被窝里反而睡不着了,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回家的行程。常守志虽然是准备留守的,但也没有睡意,作为青年点的负责人,他在思考着所有事情的安排,生怕有什么漏洞:留下来的人没什么问题,邱成峰和颜宝柯做事都比较谨慎,再加上自己,青年点是应该能照看好的;但是回家的同学们旅途却并不轻松,他们先要走二十多里山路,到芦溪镇后还要坐长途汽车去长甸,近两个小时的车程,山路崎岖,据听说交通事故时有发生,而且这次是十四、五个人一起走,到芦溪镇后很难同时买到这么多上午的汽车票,如果买下午的车票,汽车到长甸后又赶不上当天到省城的火车,还要在长甸住一宿,第二天再坐五个小时的火车才能到省城;旅途中要是遇到了什么麻烦,黎晓华能不能处理得了,男女同学一共十四、五个人,稍有不慎,有谁出了点意外,怎么向他们的父母交代。想到这里,常守志推了推身边的邱成峰,悄悄的对他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早上,大家早早起了床,吃过早饭,杨二叔已经把马车套好了,回家的同学把背包、旅行袋都放到了车上,几个女同学也上了车,一辆大车坐不了太多的人,男同学们只好步行了。于文成、高洁、林秋月也和大家同路去公社报到,令很多人没想到的是常守志也和大家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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