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白雾 第十八章(一)

作者 : 任勤

()第十八章

救耕牛赵炎溺水无踪影

悲愤中高洁终圆大学梦

黄龙彪抽走之后,赵炎更加感到愤懑。因为戴着“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这顶帽子,下乡插队以后,他和妹妹在入伍、招工和招生这些事情上便似乎成了局外人了,后来父母又被遣送回黑龙江原籍,从此,兄妹俩在省城又没有了“家”,没有了根基。

他清晰的意识到,现在的溪河湾青年点,已完全不同于当年“五·四实验中学”的初二、二班。虽然生产队的领导、社员和同学们并没有因为父亲的问题而歧视自己,王队长还让自己当了电工,但自己已不再是当年的学习委员,妹妹也不再是当年的文艺委员。在今天的这个知青群体中,自己和妹妹的地位已远不及黄龙彪这个当年班里的后进生。他知道要想改变兄妹俩的现状,就必须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努力,承受更多的艰辛,于是他确定了个人的奋斗计划。

电工的日常工作就是维护输电线路,对水轮机和相关的农机具进行检修,这些对于赵炎来说都是“轻车熟路”。完成了这些工作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在工作室里,看一些机械、电工类和日语方面的书籍。

残酷的现实、沉重的思想包袱、再加上工作和学习的压力,令他有些他喘不过气来。正值青春年华,他却失去了应有的朝气和活力,年轻轻的就患上了神经衰弱。白天工作,忙于检修电路和农机具,累的人困马乏,晚上还要看书学习,夜深了躺在炕上也久久不能入睡,严重时甚至需要服用安眠药才能睡着觉。

刚到溪河湾插队时,赵炎看日语书都尽量回避别人,这一方面是怕别人笑话,另一方面也怕引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就这样还是有人并无恶意的戏称他为“汉奸”、“翻译官”,但他从不与人计较,渐渐的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不再取笑他了。后来国内发生了“九·一三”事件,国际上中美、中日关系日趋缓和,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访华后,中日两国发表了《联合声明》,实现了邦交正常化,他学习日语的积极性也越来越高了。

在学习日语的过程中,赵炎在一期日语杂志上看到了一篇关于氧离子发生器的文章,并说明可以用来治疗老年慢性支气管炎。他马上想到了已经去世的马志强的爷爷,想到了溪河湾、芦溪镇、甚至整个东北山区都有相当数量的人患有慢性支气管炎。在缺医少药的偏远山区,患上这种病后,不要说参加生产劳动,就是日常生活都受到很大影响,尤其是秋冬季节,患者会承受极度的痛苦。他想如果能研制出一台能产生氧离子的医疗器,将会解除许多人的痛苦,在造福社会的同时,也会改变自己的命运。有了这种想法后,赵炎便开始查阅有关的中文和日文的资料,做研制“氧离子医疗器”的准备工作,在省工学院任教的舅舅和下放到北大荒的父亲知道此事后,也通过各种渠道帮他收集一些相关的资料。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氧离子医疗器”的理论模型及设计图纸终于完成了,下一步要做的就是将图纸变成“样机”。赵炎粗略的做了一下预算,要组装一台“氧离子医疗器”的样机,大约需要一千多元钱,即使可以到旧物市场买一些原材料和电子元件的代用品,至少也还需要五、六百元钱,这还不包括加工和组装“样机”时所用的工具、设备,以及后期的调试、请专家鉴定和临床试验所需的费用。

怎样才能筹措到这笔钱呢?自己劳动一年所挣的工分,扣除口粮款和其它费用,拿到手里的只能有三、五十块钱,除了吃饭之外,就算一分钱都不花,全部攒起来,也得有个十几年才能攒够。父母被遣送回原籍后,工资被扣发,也是靠参加农业劳动才能生活,妹妹赵艳挣的工分更是微不足道,所以没有人能帮上自己。

赵炎想来想去,实在是无力完成样机的组装,苦恼之中,他跟邱成峰讲了这件事,没想到邱成峰还真替他想了个主意。他按照邱成峰说的办法,将设计图纸附上文字说明和一些重要的公式,寄给了省城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理疗科,以求得他们的帮助。赵炎将材料寄出一个多月后,终于接到了县知青办转来的医大附属医院的复信。复信肯定了设计方案具有一定的理论意义和实验价值,同时又说明,因本单位有严格的财务和人事制度,所以对此既不能提供经费支持,也不能提供人力帮助,更不能招收设计者到医大工作,最后还鼓励赵炎能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通过自己的努力早日完成“氧离子医疗器”的样机制作,届时医大可以考虑帮他进行技术鉴定和做临床实验。

看完医大的复信后,赵炎是既感安慰又很失望,感到安慰的是医大肯定了自己的设计方案有一定的意义和价值,失望的是这个有意义、有价值的设计还是无法从图纸变成实物。几天以后,他又接到了县知青办打来的一个电话,通知他医大退回的“氧离子医疗器”的设计图纸及相关材料,已归入他个人的档案而不再退给他本人,将来如有需要,可持大队和公社开具的介绍信及本人的身份证明,前来查阅。

与黄龙彪不同的是,谭影上学以后就再也没回过青年点。阴历年末,颜宝柯带着年终分得的六十元工分款,和同学们一起回了省城,他又向家里要了六十元钱,用一百二十元钱买了一块上海牌手表,准备送给在师范学院读书的谭影。春节期间,他去过谭影家三次,可都没见到她,只见到了她的弟弟谭光和妹妹谭云。第三次去她家时,他将手表留给了谭云,要她转交给谭影,不料第二天,谭光来到颜宝柯家,又把手表还给了他,同时还捎来了谭影的一封亲笔信,她在信中说,听学院领导讲,根据《全国教育工作会议纪要》精神,教育部决定,全国各高等学校要面向社会公开招生,据说这次招生要经过文化考试,择优录取。她在信中还说,希望颜宝柯能早做准备,争取抓住这次机会,参加考试,根据他自己的具体情况,最好能报考师范学院的体育大专班。

看过谭影的信后,颜宝柯并没因此而高兴,他知道,在同一个青年点里有邱成峰和赵炎这样的人,自己能获得参加考试的机会都很小,就更不用说考上大学了,相反,倒是谭影的避而不见,加上谭光退回手表的事,让他感到郁闷和焦虑。

春节过后,同学们相约一起回青年点。在火车上,颜宝柯提起了大学招生的事,没想到,赵炎也早已从舅舅那里知道了这个消息。邱成峰和高洁听到这个消息后,产生了极大的兴趣,颇有兴致的和赵炎议论起来。议论引起了亢奋,但亢奋过后,在招工和招生问题上屡遭挫折的几个人,还是很快的冷静了下来,他们相互提醒着,道听途说是不足信的,要见到正式文件后才能确信。

嘴里虽然这么说,可内心里还是非常重视的。回到青年点后,他们都不声不响的做着准备,开始了紧张的复习和备考。邱成峰还与供销社的小赵打了招呼,小赵答应,一旦从在公社教育组的叔叔那里听到有关大学招生的消息,就尽快告诉他们。

果然,一个多月后,公社教育组接到了大学公开招生的文件。听到消息后,邱成峰特意到公社教育组查看了文件,文件中明确说明,招生对象是具有两年以上实际经验、年龄在二十五周岁以下的工人、农民、现役军人、上山下乡知识青年、机关干部、各级各类学校的教师,以及从事其他革命工作的未婚青年。对于在本职工作中有特殊贡献的模范人物,年龄可以适当放宽,并且不受婚姻状况限制。招生的具体办法是本人报名、群众推荐、领导审查、经过文化考试、学校择优录取。

看过文件后,邱成峰对文化考试、择优录取这几个字反复进行了确认。这可是文化大革命以来,在招工和招生工作中久不多见的字眼。他心中暗想,有了这样的规定,在这次招生工作中,很可能出现一种比以往的招工和招生更加公平、公正的竞争局面。

由于文件中有着明确的规定,所以招生工作开始以后,县招生领导小组的负责同志也都放开了胆量,电话通知各公社:要鼓励广大符合条件的青年积极报名,在群众推荐和领导审查的程序上,政策要尽量放宽;只要本人表现较好,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反mzd思想和反对文化大革命的言论和行为,家庭成员中没有重大历史和现行反革命行为,一般应当允许其报名参加考试、接受党和人民的挑选;对于那些本人政治立场坚定、在工作中表现突出、对社会有特殊贡献、并且已与剥削阶级或反动家庭划清了界限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也应当按着“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表现”的政策,允许其报名参加考试。

由于招生文件强调了文化考试和择优录取的原则,一些平时注重学习,文化知识功底较深的青年,如同久旱的禾苗喜逢甘露,都积极的报名备考;而一些荒废学业多年、文化底子薄的人则很是失落;还有一些在生产一线苦干实干、已经担任了生产队长、突击队长、妇女队长······等基层领导职务的青年,由于他们忙于日常事务、工作繁重,平时无暇顾及文化学习,所以他们对这样的招生政策感到有些不平,但这些基层干部,多数是一些党性原则较强的人,面对党和国家政策,他们大都采取了“理解的要执行、暂时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加深理解”的态度。

报名工作进行的很顺利,全公社有八十多人通过了推荐和审查关,其中就包括溪河湾青年点的高洁、赵炎和邱成峰,而赵炎就属于在工作中表现突出的“可以教育好的子女”。

前不久王国泰到了退休年龄,从公社卫生院退了下来。因为卫生院里缺少医生,在王国泰的推荐下,医院领导出于对这位颇有名气的老大夫的尊重,再加上王金祥在全公社二十多个大队的赤脚医生中,确实是医术水平最高的,所以便批准了王金祥来接替他的工作。虽说暂时没有国家正式职工的身份,而只是一个“亦医亦农”、拿工分的医生,但在公社卫生院的工作条件,要比在大队当赤脚医生强了许多。王金祥调到卫生院后,王秀珍又接替了他的工作,担任了大队赤脚医生。

这次与赵炎一样,王秀珍作为村里的“赤脚医生”和“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也报了名,并通过了推荐和审查。她准备报考医学专业,希望经过系统的医学知识学习后,能当一个合格的、名符其实的医生。

在团县委工作的黎晓华也接到了公社教育组的通知,要她回溪河湾报名参加考试,做好接受党和人民挑选的准备,她还接到了常守志从部队寄来的一封信,信中也说,希望她能抓住机会,实现上大学的夙愿,但她经过再三的考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上大学的机会,原因很简单——一个表过决心,要扎根农村当一辈子农民的知青典型,是不能主动报名提出上学、入伍、回城等要求的。

由于在报名、推荐、审查工作中政策宽松,所以过了这三关的人数远远超出了拟录取的人数,也超出了县里分配给芦苇河公社的参加全市统一招生考试的人数。为了体现公平、公正的原则,公社教育组决定组织一次预选考试,在八十多名符合条件的青年中,择优选出二十五名,参加全市的统一招生考试,而最后录取的名额可能只有七、八名。

高洁、赵炎和邱成峰都顺利的通过了预选考试,领到了《高等院校招生登记表》和参加全市统一招生考试的《准考证》,王秀珍则因预考成绩欠佳而落选了。

全市统一考试的考场设在县高中。考试的前一天,为了能赶上芦溪镇到县城的早班车,邱成峰和赵炎早早就起了床,收拾考试的必备用品。

“哥!你们都起床了吗?”男生宿舍门外,赵艳的声音。

“起来了,什么事?”赵炎开了门,赵艳站在厨房里,手里拿着父亲的那块西铁城手表。

“给你手表!”

“高洁起来了吗?”

“起来了!也在收拾东西呢。”

“让她抓紧点时间,要赶上早班车!”

“她知道!”赵艳转身回了东屋。

吃早饭的时候,颜宝柯摘下了自己的手表,递到了邱成峰的手里。

“参加考试,时间要掌握好,虽然赵炎和高洁都有表,但考试时一般是不允许说话的,这块表你带着。”

邱成峰看着手里这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他知道里面的故事,眼睛有些湿润,没说什么,默默的戴在了自己的左腕上。

将近中午的时候,三个人乘早班车赶到县里,找到了头一天来的赵助理,在他的安排下住进了县革委会招待所。今天这栋三层楼的招待所里,住的几乎都是来自各个公社的考生,以及与考试有关的人员。各个公社带队的领导都忙着跑来跑去,安排着本公社考生的住宿,并嘱咐他们一些要注意的事情。

安排好了住宿之后,同房间的人,或者一起来的熟人,都互相招呼着到一楼的餐厅吃午饭。邱成峰、赵炎和高洁端着买好的饭菜,在一张靠边的餐桌旁找到了三个座位,坐下来吃饭。

“高洁,你住的是几号房间?”赵炎问。

“二零六,你们俩住的是二零二吧!中间隔了一个房间。”高洁看了看赵炎,又看了看邱成峰。

邱成峰没说话,并且停止了咀嚼,也没注意赵炎和高洁说的话,只是侧着耳朵在听着什么。高洁往旁边看了一眼,邻桌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正在唠嗑。

“······还发了编者按······”。

“······招生政策恐怕要调整······”。

“······考试成绩在录取时起不起作用就不好说了······”。

餐厅里一片嘈杂,邱成峰似乎听不大清楚邻桌的几个人在说什么。正当他示意赵炎和高洁不要说话时,外面的广播喇叭响起来了,到了省广播电台播放午间新闻的时间了。开始曲过后,操着标准男中音的播音员开始播音。

“革命的听众同志们,六月三十日,我省进行高等学校招生试点工作的古城县,提前进行了招生考试。在考场上,一位考生给有关领导写了一封信,这封信提出了教育战线上两条路线、两种思想斗争的一个重要问题,发人深思。这封信登载在今天出版的省报上,同时刊发了一篇《编者按》,现在本台播放这封信,全文如下。

“尊敬的领导、各位老师:我是一名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下乡五年来,自己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积极参加农业生产劳动。由于表现突出,下乡第二年就被选为生产队长。为了改变农村落后面貌,自己带领社员和知识青年们战天斗地,改良土壤,兴修水利,抗旱排涝。经过几年的努力,生产队扩大了耕地面积,提高了粮食产量,减少了吃返销粮的数量。

“作为生产队长,我的工作十分繁重,每天劳动和工作的时间达到十三、四个小时。这次考试之前,我每天都在地里劳动,从没歇过一天工,更不用说月兑离生产劳动去复习文化课了。就是今天早上,我也是在地头安排好了社员的生产任务,才匆匆赶来考试的。而今天考场里还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平时不积极参加队里的生产劳动,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特别是在听到大学招生的消息后,有些人甚至完全月兑离了生产劳动,整天躲在家里复习文化课。他们一心只想考上大学,以便能月兑离农村,月兑离艰苦的农业生产劳动。这些大学迷们,出于自私自利的心理,拼命的学习文化课,所以在考试中完全可能考出高分,但他们为工农兵服务的思想觉悟是很低的,与工农兵相结合的决心是不坚定的,如果在这次招生中,仅仅凭着考试成绩的高低来录取的话,那些政治觉悟低,思想感情与工农兵格格不入的大学迷们将可能被大学录取,而那些常年坚持在生产一线,与工农兵并肩战斗,担负着繁重的生产劳动任务,有着较高的政治觉悟和坚定的无产阶级立场的优秀革命青年,将被排除在大学校门之外。

“面对这种可能出现的情况,我感到怅惘,失落和苦闷。我渴望能进到大学里深造,但责任感令我不能放下我的工作、专心的去复习文化课,因此我的考试成绩也许要差一些。可也正因为缺少必要的文化知识,我才迫切的想要到大学里学习,将来学成以后再重返生产一线,利用学到的知识,更好的为人民服务,在抓革命、促生产中再立新功。希望领导和各位老师能考虑我的实际情况和我的愿望,给我一个上大学的机会。完成学业以后我会更好的回报党和人民。古城县城关公社考生李铁龙73年6月30日。”

“古城县城关公社、李铁龙?”高洁在自己的记忆中好像听说过这样一个人,但一时又想不起,是在什么地方,以什么样的方式听说的。

播完了李铁龙的信之后,又播放了措辞严厉的《编者按》。

“这里刊载的是李铁龙同志在今年大学招生考核试卷背面写的一封信。从这封信所提出的问题看,他对整个大学招生的路线,是交了一份颇有见地、发人深省的答卷······。

“按照**的无产阶级教育路线,把有实践经验的优秀工人、农民、上山下乡知识青年选送到大学,这是我国教育制度上的重大改革,它受到了广大群众的热烈欢迎。同时,也必然会遇到各种旧的思想、旧的习惯势力的阻力。大学招生,在群众评议、群众推荐的基础上进行适当的文化考核是需要的。但是,文化考核的目的,主要是了解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还是检查记住多少中学课程?录取的主要标准,是根据他在三大革命实践中的一贯表现,还是根据文化考试的分数?是鼓励知识青年积极接受贫下中农和工人阶级再教育,努力钻研和完成本职工作,还是鼓励他们月兑离三大革命实践而闭门读书?今天,我们发表李铁龙同志的信,目的就在于请大家讨论、研究这些问题,欢迎关心教育革命的同志发表自己的看法。”

听完广播,餐厅里立刻像开了锅,人们怀着不同的心态,发表着不同的议论。邱成峰一直没有说话,他匆匆的吃完饭,对赵炎和高洁说了句:“我先走了,去找张报纸看。”

没等两人有什么反应,他已经站起身离开了餐厅。他来到招待所的值班室,找到了一张刊载着那封信及《编者按》的当天的省报。回到二零二房间后,他坐在靠南窗西侧自己的床上仔细的读着李铁龙的信和《编者按》。不一会儿,赵炎回来了,高洁也跟了过来。赵炎坐在靠南窗东侧的自己那张床上,高洁则坐在了靠门东侧的一张床上。

“认真看看吧!”邱成峰看完了报纸,递给了对面的赵炎,自己则斜靠在行李上静静的思索着。

赵炎接过报纸,慢慢的看着。

“邱成峰,事情很严重吗?”高洁略感担心的问。

“说不清楚,等赵炎看完,你自己看吧!”

三个人都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赵炎看完了报纸,递给了高洁。这时服务员又领进来两个男生,把他们安排在靠门两侧的两张床上。高洁赶紧起身让出了床,拿着报纸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整个下午,各个房间里的考生都在议论着李铁龙的信及《编者按》,后来议论又演变成了争论和辩论,直到晚饭后,争论还在继续着。邱成峰对李铁龙的信十分理解,想上大学,是每一个渴求知识的青年人的正常心理。不论是勤奋好学,文化功底深厚的人,还是忙于繁重的生产劳动,无暇顾及文化学习的人,大家都有权利站在自己的角度来表达自己的心声。倒是那篇措辞严厉的《编者按》有些不合常理,把一封表达个人心愿的信和国家的教育制度、招生制度联系起来,并上升到了路线的高度,这简直有些小题大做、借题发挥,甚至是别有用心。

想到这里,邱成峰不敢再多想了,因为第二天还要考试,凭自己文化课的功底,考出较好的成绩应该是没问题的。不管最后以什么标准来录取,文化课成绩好,总不能成为不被录取的原因吧!所以在临考的前夜,必须要保持一个平和的心态。他想拉着赵炎一起出去散散步,以避开后来的那两位考生喋喋不休的争论,恰好这时高洁在门外喊他们。

“邱成峰、赵炎,出来一下!”

两人站起身、出了门。高洁站在走廊里,手里拿着报纸,带着怨气说:“作为省报,在这个时候登载这么一封信,外加一篇很有来头的《编者按》,事情非乱套不可,我真担心再出现师范学校招生那样的结果。”

赵炎苦笑了一下,没有做声。

邱成峰理解他的苦衷,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在大是大非面前是不好轻易表态的。于是便有意识的淡化一下有些紧张的气氛,开导两人说:“这封信的事,咱们先不要想,免得影响明天的考试。不管怎么样,我们要尽量考出好成绩,至于录取的原则和标准是否会因此而改变,这不是我们所能决定得了的,所以今天就不要再议论它了。我们出去散散步,谈一些轻松的话题,然后好好睡个觉,精神饱满的迎接明天的考试。”

三个人出了招待所,在通往县革委会大楼的一条林荫道上漫步着,直到天完全黑了才回到招待所。

这一宿,高洁并没有休息好,只断断续续的睡了三、四个小时的觉,但早上起来却并无倦意,反而很兴奋。夜里,她躺在床上经过反复思考,已经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要和李铁龙的那封信及《编者按》唱唱反调。

上午考的是理科,数理化一张卷,考试时间是一百五十分钟,高洁答的很轻松。交卷后,她和邱成峰、赵炎一起走出了考场。

“高洁,你答的怎么样?”邱成峰问。

“还可以吧!”

“附加题答了吗?”邱成峰又问。

“两道附加题,我答的是第一题,‘用**的哲学观点解释一个数学问题’。”

“怎么答的?”邱成峰接着问。

“我引用了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讲到的虚数的产生过程,具体的说就是在解x2+1=0这样的方程时,产生了一个矛盾,因为在实数范围内,任何数的平方都为非负数,但是方程x2+1=0的另一种表达式是x2=-1,如何来解决这个矛盾呢?数学家们为此引进了虚数的概念,虚数的单位为‘i’,并定义i=√-1,这样:

x2+1=0

x2=-1

x=±√-1

x=±i

问题由此得到了解决。”

“你答的太好了!”邱成峰从内心里为她高兴。

“附加题你答了吗?”高洁反问道。

“我也答了,不过我答的是第二题,‘参加过科学实验的人,你有哪些发明创造?应用的原理是什么?’”

“你是怎么答的?”

“你们都清楚,我根本就没参加过什么科学实验,我只得编造了一件事,说我们生产队要拆除两座相同高度的,圆柱形的旧粮仓,然后再建一座同样高度的新粮仓来代替它们,要求这座新粮仓的容积,要等于两座旧粮仓容积之和。我利用勾股定理解决了三座粮仓半径之间的关系,即做一个直角三角形,令它的两条直角边分别等于两座旧粮仓的半径,那么这个三角形的斜边就等于新粮仓的半径。”

“你编的挺巧妙啊!”高洁也在为邱成峰高兴。

“巧妙什么,这是现行中学数学教材里的一道应用题,我只不过是把它搬过来展示一下知识就是了,反正是附加题,不答白不答。”

“欸!赵炎,你答的怎么样?”高洁见赵炎一直没说话,便关切的问。

“还算理想!”

“附加题你答的是第二题吧?”邱成峰很有把握的问道。

“是第二题!我把‘氧离子医疗器’的设计原理简单的写在了卷子上,并注明详细材料保存在县知青办。”

“我知道你会把这件事写上,你这才叫真正的‘科学实验’呐!赵炎,你放心,在文化课考试方面你肯定没问题!下午考语文和政治时你一定要谨慎,涉及文学知识方面的问题,你放心大胆的去答,但涉及到政治观点的问题,你一定要慎之又慎,要按照现在统一的、符合中央精神的政治观点去认识问题,千万不要别出心裁,政治学科可不同于数理化,在这方面是不允许你去搞什么‘实验’的。”

邱成峰嘱咐着赵炎,因为他知道赵炎作为一名‘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能争取的这个报考机会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不希望他出现一些节外生枝的事情。

“我懂你的意思,谢谢你的提醒!”

听着两人的对话,高洁表情严肃起来,她紧锁着眉头,看了看邱成峰,用一种似乎是不可违抗的语气说:“你也要把握好自己!要知道,下午我们要进的是高校招生的考场,而不是西方议会式的辩论场所。你要做的,只是给出符合评分标准的答案,而不需要发表可能引起争议的宏论,也许你的宏论将来可能被证明是真理,但它也可能使你失去这次上大学的机会。”

“你说的对,我们都要多加注意。”邱成峰并不了解高洁现在内心的想法。

高洁昨天晚上已经做出了要和李铁龙唱一唱“反调”的决定。她认真的分析了现实的情况:如果按照“经过文化考试,择优录取”的原则,赵炎、邱成峰和自己都有可能考上大学;如果按照省报发表的李铁龙的信和《编者按》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择优录取”的原则很可能被否定,而一旦否定了这一原则,那么不论按照其它的什么原则,在一个青年点里同时有三个人上大学的概率几乎为零。

由于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在听了邱成峰和赵炎的对话后,并没使她打消“唱反调”的想法,反而更坚定了她的决心:“要避免将鸡蛋全部打碎的最好办法,就是将鸡蛋分装在不同的篮子里”,她要走一条与邱成峰和赵炎不同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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