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白雾 第十六章 (二)

作者 : 任勤

()两人刚走出不远,听到了“咩、咩”的羊叫声。黄龙彪停下来脚步,借着两侧房屋的窗户透出的微弱的灯光,往四周看了看,发现东边坡上有个羊圈,便蹑手蹑脚的往那边走。

“龙彪,你干什么?”颜宝柯有点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嘘,不要说话!”黄龙彪右手的食指贴近嘴唇,轻声的阻止道。

他模到羊圈门口,圈门关着,外面用一根手腕粗的柞木门杠别着。他用手试了试,很容易的就将门杠从两侧门框的杠槽里抽了出来。他重新插好门杠,回过身来对跟在后面的颜宝柯说:“走,找张爬犁去!”

“龙彪,这样行吗?”颜宝柯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自己还有些顾虑。

“什么行不行的,今天你听我的!”

在黄龙彪的鼓励下,颜宝柯打消了顾虑。两人模进了一户社员家的院子,院里一个原木搭成的仓房边、戳着一张爬犁,上面还盘着一挂绳子。黄龙彪将“小口径”交给了颜宝柯,自己扛起了爬犁,又随手拽了一条搭在旁边柴垛上的破麻袋。两人又来到羊圈门口,黄龙彪轻轻放下爬犁,从颜宝柯手里接过“小口径”,用麻袋将枪身裹住。颜宝柯抽出了门杠,将圈门打开一个缝,黄龙彪闪身进了羊圈,颜宝柯又在外面关上了圈门。里面的黄龙彪顾不得羊群“咩、咩”的叫声,模到一只不算小的绵羊,左胳膊夹住羊脖子,右手将用麻袋裹住的枪口顶在羊的头顶,一扣扳机,“砰!”的一声沉闷的枪响,绵羊随即瘫倒下来,他背好枪,将麻袋套在羊身上。外面的颜宝柯打开了圈门,黄龙彪把羊拖出来,放到爬犁上,用绳子捆好,颜宝柯用门杠将羊圈的门闩好,两个人不顾圈里的羊叫声,拉着爬犁急匆匆的离开了北沟。

数九隆冬的季节,又是大雪封山的日子,山里人睡的早,也懒得出屋,天一黑,外面就见不到人了,所以两人的行动根本就没人发现。

回到溪河湾已经快半夜了。上半夜同学都没睡觉,等着他们俩回来,后来天越来越晚了,大家都困了,也以为他们俩会住到哪个青年点不回来了,所以大多数人都睡觉了,只有东屋的谭影和西屋的邱成峰带着几分担忧,一直没有睡着。

颜宝柯和黄龙彪虽然劳累了一天,但由于高度的紧张和兴奋却丝毫没有困意,索性就连夜在厨房里剥起了羊皮、剔起了羊肉。忙乱中免不了弄出点响动来,邱成峰和谭影首先听到了动静,随后其他男同学也被惊醒了,都纷纷都起了床。当看到两个人手上沾满血污,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大家也都跟着忙了起来,刷锅的刷锅、烧水的烧水,只顾烧火的谭影还没弄明白这究竟是一只什么动物的时候,羊肉、羊骨、羊下水便都已放进西屋南灶台的锅里煮上了。

邱成峰虽然起来的最早,然而面对这种场面,他既没动手,也没说什么,只是站在一旁看着大家忙活。他心里在埋怨颜宝柯和黄龙彪不该干这种事,但事已至此,他也无法改变了。

看到邱成峰不高兴的样子,颜宝柯也有些后悔,但又不好说什么,黄龙彪却不以为然的对邱成峰说:“成峰,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与大家无关,也与宝柯无关,这都是我一个人干的,出了事我一个人担着!”

一切都忙完之后,已经是下半夜三点多钟了。经过了一番思考的邱成峰终于决定要介入此事,他吩咐赵炎和刘红军将羊皮、羊头和羊蹄子装在麻袋里,送到房后的菜窖里藏好,自己拿起一把斧子将从北沟拉回来的爬犁劈碎,添到灶膛了烧了,然后拿起两条绳子,拉着张保忠就走,边走边向张保忠交代了几句。俩人模进了生产队的羊圈,用绳子拴住了两只羊,连推带拽的弄回了青年点的院子里,拴在了房前系晾衣绳的柱子上,然后邱成峰进屋拿起了黄龙彪的“小口径”,并装上了子弹。

“成峰,你要干什么?”刚和衣躺下休息的颜宝柯不解的问。

“回来再跟你说!”邱成峰边说边出了屋。

颜宝柯赶紧推醒了刚睡着的黄龙彪:“龙彪,邱成峰拿你的枪不知干什么去了!”

“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吧!我太困了,睡一会儿再说。”黄龙彪翻了个身又睡着了。

这时就听外面“呯!”的一声枪响,颜宝柯从炕上爬起来,跑到外面一看,只见邱成峰脚下躺着一只刚刚打死的羊,系晾衣绳的柱子上还拴着一只活羊。

“成峰,怎么回事?”颜宝柯大惑不解的问。

“走,进屋说去!”

这时去房后菜窖的赵炎和刘红军也回来了,几个人一起进了屋,黄龙彪也被惊醒了,邱成峰让颜宝柯将烧火的谭影也叫进了西屋,然后如此这般的跟几个人说了自己的想法。

对于邱成峰的想法和做法,颜宝柯和黄龙彪并不赞同,但邱成峰已经将羊打死了,两人也只好听其安排了。

几个人把打死的羊拖进厨房,又忙了起来。天快亮的时候,这只羊也收拾好,并放到东屋南灶台的锅里煮上了。

这时西灶台锅里的羊肉已经煮熟了,一直忙着烧火的谭影进了东屋,轻轻的喊着:“喂!天亮了,起来吃饭吧!”

其实东屋里的几个女生也早就被吵醒了,只是不知道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再加上屋里太冷,所以都有些懒得起来。现在外面灶上煮着羊肉,炕也越来越热,屋里也暖和了。谭影和外屋的男生喊着要吃饭,几个女生有些奇怪:负责做饭的肖日萌还没起床呢,吃什么饭呢?莫非是黄龙彪和颜宝柯又打到了什么野味?

起床以后,到厨房一看,两个锅里都煮着羊肉,几个人更是感到惊诧了,肖日萌大声的嚷着:“这大清早的,哪儿来的羊肉呢?”

黄龙彪答非所问的说:“南面的两个灶都用上了,没法再做饭了,我看盆里还有些昨天剩的大饼子,谁要吃的话,扒点炭火用火盆烤一下。这边锅里的羊肉已经熟了,尽管吃羊肉、喝羊汤,别的事就不要管了,也不用问了。”

听黄龙彪说的含含糊糊、神神秘秘的,几个不知内情的女生都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忙着扒炭火、烤大饼子,切羊肉,盛羊汤。

爱吃羊肉也爱较真的高洁,感到黄龙彪的话里隐藏着些什么不想告知女生的东西,她悄悄的叫过了赵炎,很认真的说:“赵炎,你说实话,这羊肉究竟是怎么来的?”

看到高洁这么认真,赵炎犹豫了一会儿,才吞吞吐吐的说:“高洁,以后遇到什么事不要太较真了好不好!是这么回事,夜里我们几个男同学起来上厕所,有两只羊在西房山,我们迷迷糊糊的以为是狍子,正好黄龙彪和颜宝柯打猎回来,在家门口遇见了狍子怎么能放过呢?便给打死了一只。”

“你们把队里的羊给打死了?”高洁吃惊的叫了起来。

“你急什么呀!又不是故意的。邱成峰要跟队长说,就算我们青年点买队里的一只羊,可以从我们的工分账里扣钱吗。”

“是这么回事吗?不会是你们男同学嘴馋,故意打死了队里的羊,又编故事糊弄队长吧!”高洁有些将信将疑,但既然羊已经死了,肉也煮熟了,邱成峰又要跟队长说,可以扣大伙的工分款,高洁也就认可了,便放心的去吃羊肉了。

就在大家忙着吃羊肉、喝羊汤的时候,邱成峰解下了栓在柱子上的那只羊,牵着它来到了王队长家。王队长的媳妇也刚刚起来,正在厨房里忙着刷锅准备做饭呢。

“王婶,队长起来了吗?”

“还没起呢,这么早有什么事吗?”

“是有点事,要跟王队长说一下。”

“那快进屋吧!”

“我就不进屋了,让王队长多睡一会儿吧!待会儿,王队长起来,你告诉他一声,夜里羊圈里的羊跑出来了,我们误以为是狍子呢,就给打死了一只,还抓住一只活的,我拴在你家的杖子上了。”

还没等王婶答话,王队长披着棉袄,睡眼朦胧的从里屋出来了。

“邱成峰,你们把队里的羊给打死了?”

“王队长,起来了,这么早打扰你睡觉了。是这么回事,半夜我们几个同学起来上厕所,在我们西房山有两只羊,我们以为是狍子呢,就给打死了一只,你看这事怎么办呢?”

“怎么办,你们说怎么办?”

“这样吧王队长,羊已经死了,就算我们青年点买了队里一只羊,工分结账时,从我们的工分里扣钱吧!

“也只好这么办了!”

“队长这一只羊得多少钱呐?”邱成峰有意把王队长的思路引向无关紧要的方面。

“多少钱?你们心里明白着呢,你们又不是第一次买队里的羊了,生产队能让你们小青年吃亏吗?不就是一只羊吗!白给你们吃吧,社员们会有意见的,多少扣你们点钱,堵堵大家的嘴就是了。”

“那我就代表同学们谢谢您了,您也别为难,扣多少钱我们都没意见。对了,有只羊还栓在你家的杖子上呢,我就先回去了。”

回到青年点,邱成峰叫过肖日萌,对她悄悄说了几句话。肖日萌进屋找了一张报纸,到厨房里包好了一大块羊肉,然后来到王队长家,王婶还在厨房里做饭呢。

“王婶,这是刚煮熟的羊肉,还热着呢,给队长和孩子们尝尝。”

王婶正犹豫着该不该接的时候,王队长从里屋出来了。

“肖日萌啊,你把羊肉拿回去,替我谢谢大伙,刚才邱成峰来过了,夜里的事我都知道了,不会难为你们的。你们年轻轻的就离开家出来受苦,不像我们有家有业的,常年喂个猪,养个鸡鸭鹅狗什么的,不时的可以见点荤腥,你们又不养猪又不养鸡,平时也见不着什么油水,这回你们就算改善改善生活,解解馋。这肉我不能收,要不然我就没法替你们说话了。”

王队长执意不收,肖日萌只好拿着羊肉回去了。

大块的羊肉,大碗的羊汤,就着烤出糊香的大饼子,吃饱喝足之后,男同学都来了困意、想睡觉,但邱成峰却要求大家打起精神去上工,并叫张保忠把吃剩下的羊骨头用麻袋背到西河,用镐头刨开个冰窟窿,把骨头都扔到了河里。

上半晌,大家正在敞牛圈刨粪,肖日萌匆匆赶了过来,走到邱成峰跟前,紧张的说:“青年点来了三个人,说是北沟的,看咱们锅里煮着羊肉,他们很不高兴,说要找咱们队长和点长。我让赵艳在家里照看着,就来找你了。”

“三个什么样的人?”

“听口音有两个好像是咱们省城的知青,另一个应当是当地的,两个知青管他叫‘队长’。”

“好吧,我这就回去,你再去找一下王队长,他和于木匠在羊圈收拾羊圈门和墙杖子呢。不过你别提什么羊肉的事,只说北沟有人找他就行了!”

邱成峰回到青年点,赵艳正在厨房里照看着锅灶,一口锅里还用余火煨着羊肉,另一口锅里放着淘好的大米,正准备点火做饭,西屋男生宿舍的门开着。

“北沟的客人在哪儿?”

“在你们屋呢!”赵艳站起身指了指西屋。

邱成峰两步就跨到西屋门口,热情的说到:“来客人啦!”

坐在南炕边的三个人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邱成峰伸出手和三个人一边握手一边说:“叫你们久等了!到敞牛圈刨粪去了。”

“我们是北沟的,我叫沈占魁。”一个知青做着自我介绍,然后又介绍另两个人说,“这是我们北沟的张队长,这个是我们青年点的点长于景富。”

“请坐吧!北沟离这有二、三十里路吧?走这么远的路,一定又渴又饿了。”邱成峰又扭过头冲着厨房说,“赵艳,你切点羊肉,再盛几碗羊汤!”

然后他从北炕搬过一张炕桌放到了南炕,又把箱盖上的一瓶酒拿了过来,对三个人说:“赶早不如赶巧,几位赶巧今天有羊肉吃,正好这儿还有一瓶酒,咱们哥几个喝点,有什么事咱们边喝边唠。”

北沟的三个人,原先脸上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一些,于景富有些拘谨的推辞着说:“我们吃过早饭来的,一点都不饿。”

“什么饿不饿的,跨门槛儿还吃一碗呢!况且还走了二、三十里路呢,我守家在地的都有些饿了。”

这时赵艳已经端上了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羊肉,随后又端上了几碗羊汤。邱成峰连推带拽的把三个人让上了炕,自己转身出去拿了几个碗和一把筷子,回到里屋他也上了炕,将酒瓶打开,给每人倒了半碗酒,自己先端起碗说:“来,哥几个先喝一口!”

“这位兄弟,你怎么称呼啊?”北沟的张队长没端碗,问了一句。

“嗨!你看我,忙活的忘了自我介绍了。”邱成峰放下碗说,“我叫邱成峰,是这个点的点长。刚才在家做饭的女同学去找我,说来客人了,我就急忙赶回来了,一忙活就忘了自我介绍了。对啦,我们队的王队长也马上就来,咱们边喝边等。”

“我比你大个十多岁,就叫你成峰兄弟吧!我是当着真人不说假话,就实话实说吧。昨天你们队的两个知青到沟里去打猎,晚上到我们队的青年点歇了会儿脚,今天早上我们发现羊圈里丢了一只羊,老佟家还丢了一张爬犁和一条麻袋,我们刚才就是顺着爬犁印找到你们这儿的。”张队长说的很直率。

“——啊!我听明白了。”邱成峰好像略微思索了一下,又说道,“张队长可能是怀疑我们那两位同学偷了你们队的羊吧?”

“那倒不完全是,我们只是顺着爬犁印找到这里来的。”

“在我们这儿的山里,冬天大多都用爬犁拉东西,南来北往的爬犁印也不好辨别方向,再说昨天夜里又刮着风,还飘了点雪花,就更难分辨了。”邱成峰很客气的辩解着。

“可是我们一进村就闻到了羊膻味,找到这儿以后又看到锅里煮着羊肉,所以就想问个明白。”张队长说的很合情理。

这时王队长走了进来。

“这是我们队的王队长!”邱成峰向北沟的几个人介绍着,然后又指着张队长说,“这是北沟的张队长,那两位是北沟的知青。”

王队长和几个人打过招呼后,邱成峰拉着王队长坐到了炕边,又倒了半碗酒放到了他面前说:“王队长,刚才张队长说他们北沟也丢了一只羊,咱队这两只羊如果不是被我们发现了,说不定也许跑丢了呢!”

“是啊,这也多亏了你们这些青年了。打死这只羊就算给你们改善生活了,你们放心,队里不会多算你们钱的。”王队长并不了解北沟几个人来的目的,只是随口在重复着早上所说过的话。

“王队长,你们队昨天晚上也丢羊了?”张队长求证似的问道。

“昨天夜里羊圈不知怎么开了,跑出来两只羊,被他们小青年发现了,误以为是狍子,给打死了一只,抓住了一只。这不,这就是打死的那只羊。”王队长指了指桌上的羊肉。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刚煮好肉,客人就来了,这是我们有缘分,也是你们有口头福!来,咱们喝酒吃肉不要客气。”邱成峰截住了王队长的话头,他一边把刚倒上的酒递给王队长,一边让着北沟的几个人。

这时北沟的人还带着几分客气和几分疑虑,所以都没有动碗筷。见此情景,邱成峰便采用了“分而治之”的办法,他端起酒碗,对北沟的两个知青说:“张队长是你们队里领导,所以这么客气我可以理解,可你们俩是我们的知青战友,天下知青是一家,这儿是我们的家,也是你们的家,哪天我到了你们北沟,也像到自己家一样,你们好酒好菜招待我,我也不客气。来,帮我劝劝两位队长,咱们一起喝!”

在邱成峰的鼓动下,面对眼前的酒肉早就在咽口水的两个知青终于端起了酒碗。于景富看着两个队长,也劝解道:“成峰兄弟说得对,我们今天能碰到一起这是缘分。王队长、以后到我们红旗寨、北沟大队去,我们青年点一定把你请去,让张队长作陪,我们好好喝两盅。今天咱们就都别客气了,来,王队长、张队长!”

三个知青都端着酒碗等候着,两个队长无奈的也只好端起了酒碗。

趁着几个人喝酒、吃肉的时候,肖日萌按照邱成峰的吩咐,又到供销社买了两瓶酒回来,然后又到敞牛圈告诉正在刨粪、送粪的同学,中午下工后先不要急着回青年点,等北沟的人走后再回去。对此高洁很不理解,一再追问肖日萌这是为什么?肖日萌只得把北沟的人来找羊的事告诉了高洁,心存疑虑的高洁又去追问赵炎,终于从他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

到中午下工的时候,北沟的几个人已是酒足饭饱,便打着饱嗝起身告辞。

“王队长,成峰老弟,什么时候到北沟我们再喝,今天就不多打扰了,我们得赶紧回去了,怎么也得向队里做个交代,也免得家里的人着急。谢谢你们的招待呀!”张队长并没醉,只是有些兴奋。

两个知青也拉着邱成峰的手,诉说着知青间的情谊。

北沟的人走了之后,同学们陆续的回来了。中午大家继续吃着羊肉,喝着羊汤,唯独高洁既没吃羊肉,也没喝羊汤,只是就着从供销社买的腐乳吃了一碗饭。当肖日萌端给她羊肉和羊汤时,她推说胃不舒服而婉言谢绝了。

一场“猎羊”的风波就这样化解了。事后大家唠起这件事的时候,肖日萌带着些赞赏的口气说:“没想到,邱成峰那么厚道的一个人,竟会想出个拐那么多弯的鬼主意!”

高洁却不屑一顾的说:“济世之才,却用来糊口、果月复、解馋了!”

——

春节过后,刚从省城回来没几天,北沟的于景富托人给邱成峰带来一封信。信中除了礼节性的问候之外,还讲了一件令邱成峰一时很难理解的事:几天前,北沟的张队长接到一个女知青打来的电话,她说春节前自己的几个同学,把一只从羊圈里跑出来的羊当作狍子打死了,并吃掉了羊肉,后来才听说北沟丢了一只羊。春节期间,大家通过“斗私批修”,认识到这样做是错误的,都非常后悔,所以凑集了二十元钱,给张队长寄过去,以弥补过失。

对于这个电话,起初张队长并没相信,还以为是哪位知青闲极无聊在和他开玩笑,谁知过了没几天,张队长真的接到了一张二十元的汇款单,汇款人姓名一栏里写的是“知错就改的人”。

看过于景富的信之后,邱成峰感到很疑惑,北沟丢的那只羊明明是黄龙彪和颜宝柯弄回来的,并被大家吃掉了,那么给张队长寄钱的又会是哪里的知青呢?打电话的女生又会是谁呢?

吃过晚饭,为了搞清真相,又要避免知道的人多了大家互相猜疑,邱成峰拉着颜宝柯来到赵炎的工作室,他将于景富的信给颜宝柯看过之后,颜宝柯也感到很奇怪。

“真是怪事,我们吃了肉,还有人替我们付账,这是哪儿的知青?这么大公无私!”

“就算有人大公无私,想替我们付账,可她又怎么知道是北沟丢了羊?”邱成峰又想的深了一层。

“是啊,如果她知道是北沟丢了羊,还解释说,是错把羊当成狍子打死的,这岂不是与你的设计不谋而合了吗?哪有这么巧的事情,除非她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宝柯,你说的有道理,打电话、寄钱的人应当知道事情的真相,肯定是与我们青年点有着密切关系的人,甚至可以说就是我们青年点的人!”

“我们青年点的人,又是个女生,她们几个人会这么做吗?”颜宝柯有些想不明白了。

“会不会的,现在确实有人这么做了。宝柯,这件事你知道就算了,跟任何人都不要再讲了。”受到颜宝柯话的启发,邱成峰对这件事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

“这我明白,好事坏事掺到一起,知道的人越多,事越乱!”

“这样吧!你回去,让赵炎赶紧过来,我正好还要跟他说点事。”

颜宝柯回男生宿舍了,不一会儿赵炎来到了工作室。

“你和宝柯有什么秘密的事,非得躲到我这儿来说?”

“有点事,虽然不算什么秘密,但也不能大张旗鼓的说。”

“跟我也不能说吗?”赵炎知道邱成峰从来没有什么背着他的事。

“你看看这封信就知道了!”邱成峰将信递给了他。

赵炎接过信,还没看完就自言自语的说:“这事肯定是她干的!”

“你说的是高洁吧?”邱成峰从赵炎的话语和表情上更加证实了自己的判断。

“只有她能干出这样的事来!”赵炎半是赞许半是埋怨。

“那能不能再占用一会儿你的屋,麻烦你把高洁叫过来。”邱成峰用商量的口气说

“你要是想跟她谈这件事,我看没有必要!你一定要跟她谈,这屋你可以用,但你得自己去找她,我不想掺和进去。”赵炎果断的拒绝了。

邱成峰只得自己到女生宿舍把高洁叫了过来。高洁看过信之后什么话也没说,表情显得很淡定。

“你知道这件事吗?”邱成峰单刀直入的问。

“我不想知道!也没那么多好奇心。”高洁显然是答非所问。

“我觉得这件事很奇怪,所以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邱成峰紧追不舍。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而且事情也已经过去了,对我们也没什么影响,犯不上花费心思去合计它。”

“我们可以设想一下,这个人是谁,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有意设置了一个问题,想听听她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这本来就是一个不须求解的问题,因为不论做出什么样的设想和判断,都是无法得到验证的。对于我们来说,唯一具有实际意义的,就是我们心理上不再背有债务包袱了!这封信告诉我们,这个债已经还清了!”高洁平静的说。

“对于‘我们’来说,债并没还清,而仅仅是债权的转移!”

邱成峰最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个新的“债权人”一定是高洁,因为从省城回来那天,他曾看到高洁进了芦溪镇邮政所,她完全有机会给张队长打电话和寄钱,但出于保护高洁的目的,他不想再追问下去了。

“不管怎么样,事情已经过去了,我们没有必要再为它费什么心思了。没有什么别的事就这样吧!”高洁实在不愿再谈这件事了。

“那好吧!不过我还要对你提个要求,这封信里所说的事,我们都没有必要再对其他人说了,没有确切结果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邱成峰叮嘱着她

“这你放心,我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

事后,邱成峰设身处地的想了一下:如果这件事确实是高洁所为,那么她应当是出于一种自我免责的心理。偷羊吃肉,损害了北沟二十多户社员的利益,满足了自我的贪欲,也玷污了自我的人格,往小了说是“贪嘴”,往大了说是“损人利己,损公肥私”。以高洁一贯的做人准则和道德素养来看,她一定会做出这样的自我评价,并产生自责的心理,为了摆月兑这种心理压力,她便做出了“花钱赎罪”事情,但是,又因为顾及到颜宝柯、黄龙彪和自己这个点长的面子,她又不能完全说出事实的真相,所以便采取了匿名寄钱、匿名打电话的方式,同时,她也不想因此与同学们产生误会和隔阂,担心大家会说她“自命清高”,“要饭花子戴八角帽——愣充掉队老红军。”

高洁就是“高”、“洁”呀!——峣峣者、皎皎者——邱成峰想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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