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云白雾 第十七章(二)

作者 : 任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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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前一大早,谭影说要去芦溪镇买一件换洗的衬衫。

原以为谭影下午就会回来,可是直到晚饭后也没见到她的影,颜宝柯有些着急了,便一个人站在公路上往村北望,天擦黑了,路上根本见不到人。他不由自主的抬腿往村北走,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北崴子,可还是不见人影,天这么黑了,谭影要回来的话,就只能一个人步行往回走。想到这里,他更有些不放心了,便继续往前走,一直到走到东岭坡木桥头,也没见到一个人。他想一个人走到芦溪镇,但又一想,即便走到了芦溪镇,也太晚了,半夜三更的,上哪儿去找谭影啊!无奈,只好带着焦虑和担忧回到了青年点。

厨房里,肖日萌正在和苞米面,因为第二天轮到她做饭,苞米面发酵后贴的大饼子会好吃些,看到颜宝柯进来便开玩笑的说:“老颜,是不是去接谭影了?”

“是啊,这么晚了,不知怎么还没回来,买件衬衫也不能用一整天呐?”

“什么买衬衣,人家是会相好的去了!”

“肖日萌,平时稳稳当当的一个人,这时候还开这种玩笑!”颜宝柯有些心烦。

“老颜,别生气!刚才马志敏来告诉,谭影从芦溪镇打来电话,说今晚不回来了,让你别着急。”

这一宿,颜宝柯翻来覆去的没睡好觉。早上起来头昏沉沉的,也无心去上工,躺在炕上,手里抱着一本书,心神不定的看不下去。他起身拿起一把斧子到院里去劈柴,快到中午的时候,谭影终于回来了。她看到正在劈柴的颜宝柯满脸是汗,娇嗔的说:“宝柯,没去上工,干嘛不好好在家歇一天,劈了这么多大柴,看你累的,满头是汗!”

“回来了!”颜宝柯无精打采的说。

“昨天遇到了一个同学,晚上我没回来,你着急了吧?”谭影带着几分亲昵。

“谭影,真让你说对了。昨天晚上你没回来,从没见过老颜那么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晚上也没睡好觉。这不、今天连工都没上,我看他躺也躺不住,坐也坐不安,里出外进的,这不还帮我劈了这么多大柴,周我烧火做饭也省了不少事。”肖日萌靠在开着门的门框旁,带着感激,很认真的说。

“让你这么一说,宝柯还真在乎我呀!”谭影边说边穿过厨房进了东屋,她把挎包挂到墙上,转身又出来了。

“宝柯,跟我去趟大队部!我给同学打个电话,告诉她一声我到家了。”谭影拿过颜宝柯手里的斧子,扔到了柴堆上,拉着他走了。

大队部里恰好没有人,但谭影并没有打电话,而是让颜宝柯坐下,自己向窗外看了看,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在了颜宝柯的对面,压低声音说:“宝柯,告诉你一件事······”。

“先别告诉我什么事,你先说说昨天是怎么回事?”颜宝柯对谭影晚上没回来的事还在耿耿于怀。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遇到了一个同学。”

“什么同学?”

“你非得先把这事说明白呀?告诉你,是这么回事,我遇到一个下乡到大堡的小学同学,和一个男生到芦溪镇来搞外调,她一个人住公社招待所的一个单间。多年没见面的老同学,一定要留我住一宿好好唠唠,所以我就没回来。”

“那你刚才说要给她打电话,现在为什么不打了?”

“打什么电话呀?往哪儿打呀?她现在可能在回大堡的路上呢。那个话我是说给肖日萌听的,我叫你来是想告诉你另一件事。”

“告诉我什么事呀?神神秘秘的,还跑到大队部来了。”

“你好好听着啊,我昨天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公社取消了推荐黄龙彪上学的资格,要重新推荐一个人。”

谭影的声音很轻,但却令颜宝柯很吃惊。

“真的吗?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对龙彪的打击可太大了!”

“如果事情真是这样的话,你是同情他也好,还是替他惋惜也好,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我现在是想和你商量一下我们的事。”

“我们的什么事?”

“你想过没有,如果黄龙彪真的被取消了推荐的资格,那么空下来的名额就轮到你了。”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呢?这次招生,龙彪是势在必得的,他下了多大决心,费了多少心思才争取到了多数同学的支持。如果最后真的功亏一篑,他被取消了推荐资格,再把名额给了我,这对他来说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呀!”颜宝柯是怀着喜忧参半、将信将疑的心情说这番话的。

“不仅仅对他是个打击,恐怕还会引起一串的连锁反应。”

“什么连锁反应?”

“你想没想过公社为什么会取消黄龙彪的推荐资格?”

“这我倒没想过。”

“可黄龙彪自己一定会想的,他肯定要找原因呐!究竟是什么事情会导致这样的结果呢?咱们都清楚,插队以来,黄龙彪没有什么可炫耀的英雄事迹,但也没有什么过分的劣迹,仅有的两件不光彩的事情就是偷杀北沟的羊,和偷吃东岭坡的鸭子,而这两件事你又是除开他本人之外唯一的参与者、知情者,同时也是他被取消推荐资格后的受益者。”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被取消了推荐的资格,就会因此怀疑是我举报了他杀羊和偷鸭子的事?”

“我觉得非常可能!”

“那我可太冤枉了!”

“不仅是冤枉,而且很可能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什么意思?”

“你想啊,一旦他认定是你举报了他,能不恨你吗?既然你无情,他也会无义,如果他到公社,把如何偷杀北沟的羊、偷吃东岭坡鸭子的事和盘托出,公社领导知道你也参与了这两件事,你的推荐资格也会被取消的。到那时候,大队领导会怎么看你?同学们又会怎么看你?”

“那可真就里外不是人了!这太可怕了,如果有人认为是我先举报了龙彪,然后龙彪又举报了我,我可真的是有口难辩了,再说了哥们之间反目成仇,还不叫人笑掉了大牙!这可该怎么办呢?”

“办法我们可以一起商量,但在商量办法之前,我想先谈谈我们之间关系的问题。”说完,谭影看着颜宝柯,等着他做出某种反应。

毫无心理准备的颜宝柯一时显得有些木讷,怔了一会儿说:“我们的关系,这还用说吗?实在要说的话,那你说吧!”

“宝柯,几年来,你对我怎么样,我很清楚,我对你怎么样,你也应该很清楚。今天说开了,我看好了你这个人,你心地善良、重情义、靠得住,所以在我心里已经把你当作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啦!现在我想知道你对我是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态度。”说到这里谭影停住了,等着他的回答。

“谭影,我看好了你、对你好也是心甘情愿的,我不想过多的表白,也不祈求你的回报,当然,你对我好,我心里也是清楚的。但实际上我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好,以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对我了解的多了,或者我们各自的条件都发生了变化,也许你的想法会发生变化的。”

“宝柯,这一点你放心,有一个口号叫‘改天换地’,我现在可以这么说,天可改、地可换,我对你的感情是绝不会变的,现在我只想知道你对我的态度。”

“谭影,你知道,我不是那种只说漂亮话、不办实事的人。我不会轻易对谁做出什么承诺,可一旦做出了承诺,我是一定要兑现的。几年来,你对我的一片真情,我都记在心里,你今天的这番话,我更要记在心里。我一个堂堂的男子汉,今天说句负责任的话,现在我的这份感情只属于你,但我并不需要你对我做出对等的承诺,将来如果情况发生了变化,你可以另有选择,只是希望你在做出新的选择后,能尽早的告诉我。”

“你这样说,我心里就有底了。我们可以商量一下该怎么应对现在面临的这个问题了。”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想黄龙彪空下来的这个名额,百分之七、八十会落到你身上,百分之二、三十会落到我身上。如果真的落到了我身上,你只须坦然面对就可以了。”

“这没问题,你比我先回城,我会更高兴。”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的!我回了省城,咱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我会在省城等着你,直到你也回去的那一天。退一万步说,即使你没有了回城的机会,在这里一辈子务农,我也要和你结婚生子。现在国家的户口政策是孩子的户口随母亲,这样我们的‘根’是在省城的,你在省城有老婆、有孩子、也会有一个‘家’的!”

谭影的话令颜宝柯十分感动,并已经进入了未来生活的情境之中,他动情的说:“那就苦了你啦,我们城乡两地生活,聚少离多,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支撑一个家是很不容易的!”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你以后回城的机会还会有的。”

“是,我一定会在这儿继续努力,等待回城的机会。”

“现在还得考虑另一种情况,如果这个名额给了你,我们该怎么办?”

“是啊,这就难了。如果是这种情况,不仅会造成黄龙彪对我的误会,伤了我们哥们之间的感情,还很有可能出现你所说的那种情况,我也被牵扯进去,最后还是保不住这个名额。这样的话,还不如把这个名额给了你。”

“你说的很有道理!”

“谭影你看这样行不行?如果这个名额给了我,我就拒绝接受,理由就是我和龙彪是哥们,我不能抢了他的名额,这样,这个名额不就落到你身上了吗!”

“你真想这么做吗?”

“当然了,难道我还会骗你!你刚才不是已经说了我们未来的生活吗?那样的未来确实是我所向往的。”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话,你就不能拒绝接受这个名额。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无法预料事情的发展,你一旦拒绝了,也许有人会提出重新评选,这样一来这个名额就不一定会落到我们头上了。”

“那怎么办呢?”

“如果大队领导找你谈话,把这个名额给了你,你可以先接受下来,但不要把事情张扬出去,我们可以暗中找大队领导沟通一下,说明我们的关系,你表示要把这个名额让给我,如果领导同意了,我们就成功了,即使领导没同意,名额也不会因此就落的别人头上,最后还可能是你的。”

“这倒是个好办法,但最后能不能保住这个名额也还没有把握。”颜宝柯有些担心。

“那就得听天由命了!”谭影也感叹的说。

——

“宝柯,我们杀羊吃鸭子的事怎么会被公社领导知道呢?”一进烟草房,黄龙彪便开门见山的问。

“你就是因为这件事被刷下来的吗?”颜宝柯反问了一句。

“是啊!”

“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公社找他们,赵助理告诉我的。”

“打死北沟羊的事,大家倒是都知道,可是吃东岭坡鸭子的事只有我们俩知道啊!龙彪,你不会怀疑是我坏了你的事吧?”

“宝柯,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我怀疑谁也不会怀疑你呀!我只不过是想不明白这件事,到底是谁跟我过不去,举报了我,所以我想跟你唠唠,你脑袋好使,帮我分析分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样的事,无论怎么分析都只是一种猜测,而真实的情况永远是个迷,因为举报的那个人自己不会承认,相关领导也不可能告诉你。”

“那你觉得可能是怎么回事?”黄龙彪就想听听颜宝柯的看法。

“我想可能有这么两种情况,一个是我们吃鸭子的时候被什么人发现了。”

“有这个可能,当时我们在河滩上点了一堆火,村里的人只要往这边看,都能看见,青年点的人只要一出门,就能看见这边的火光。”黄龙彪认可颜宝柯的说法。

“再一个就是我们俩谁无意间说漏了嘴,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被谁记在心里了,关键时候捅了出来。”颜宝柯知道黄龙彪平时大大咧咧的,说话很随便,怕是他说漏了嘴。

“这个可能也有,我这个人心粗嘴直,说话办事也不知道避讳人,有一次我当着马书记和几个社员的面还说过如何烤鸭子的事,马书记当时就说,周边的队有丢鸡、丢鸭子的情况······。算了、宝柯!反正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帮我把事情分析明白了,我也就想开了,只是还有些觉得对不住你。”

“龙彪、这话是怎么说的,你怎么会对不住我呢?”

“如果不是我拉着你弄北沟的羊,偷吃东岭坡的鸭子,这次即使我走不了,名额也该是你的呀,结果你也没走上,这不就是跟我吃挂落了吗!”

“龙彪,你千万不要这么说,凭我们之间的关系,你被刷下来了,这个名额就是给了我,我也不会要的。”

“好了宝柯,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反正我是犯小人了,但大队领导仅凭有人反映,既没有证据,又不找我核实,就把我刷下来,这就是成心整我,而且以后再有招工、招生的机会,肯定还会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那我就永远没有回城的机会了,所以这件事不算完,看我以后怎么跟他们算账?”黄龙彪是越说越生气。

“龙彪,你千万不要因为这件事就自暴自弃,去惹什么祸呀!”

“宝柯,你不用替我担心,我知道该怎么办。”

——

此后,黄龙彪开始了自己的示威和报复行动。他也不管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经常赶在吃饭的时候往大、小队干部家跑,人家客气的一让,他上桌就吃,而且专拣好的吃,吃完饭还天南海北的闲聊,有时还来一通指桑骂槐,弄得人家里的大人和孩子个个心烦,又不好意思撵他。就连与他私交不错、住在北崴子的马志强也没落清净,中秋节晚上,全家人正准备吃饭,黄龙彪突然进了门,马志强礼节性的请他上桌,他毫不推辞的就上炕坐到桌旁,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什么鱼干、腊肉,腌蛋吃了个遍不说,最后还揣走了桌上仅剩的两个咸鸭蛋和一个鹅蛋。马志强的女儿马兰很不情愿,等黄龙彪走后,还委屈的哭了一场。更严重的是,这段时间里,队干部和一些社员家经常丢鸡丢鸭,多数还是正下蛋的母鸡、母鸭。

溪河湾发生的这些事情,对于队里的领导和社员来说,可比知青抽调回城的事大多了。人们纷纷议论什么“宁得罪君子,别得罪小人”,“这样的人早点打发走算了,不然会闹得全村鸡犬不宁!”

对此,大队的几个领导也是一筹莫展,每次领导班子开会,都要议论起这些问题,最后经过几个领导的商量,马志强代表大队领导班子找黄龙彪谈了一次话,谈话的内容,局外人不得而知。谈话之后,黄龙彪依然到几个大队领导家里蹭饭吃,但次数少了;社员家里的鸡鸭也偶尔会有丢的,但都是公的。

“十·一”之后,赶上一次小规模的铁路系统招工的机会,溪河湾青年点唯一的一个名额落到了黄龙彪头上,他当上了列车乘务员。

当上乘务员后的第一个元旦,黄龙彪本不该休班,但是他特意求人替了两趟出乘任务,自己则专程回到了青年点。他慷慨的掏钱买了不少的酒菜,和大家一起痛痛快快的过了个新年。虽然他也去请过马志强和其他的大、小队领导,但所请的人毫无例外的都推月兑有事而没有到场。事后,据颜宝柯讲,黄龙彪这次回青年点,花光了他参加工作后这几个月的全部积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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