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伸手去碰她,只是问道:“那个宫女,你怎么这么轻易得打发了?”没有传出她胎儿不保的消息,她甚至没有让此事起一点风浪,但是诗霜厅的事他时时看在眼中,自然是知道的。“她是……拓跋彦的人吧?”
他很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除了是拓跋彦的人,她断不会放过的刀。
所以他心里怕得很,他知道她不喜宫中的一切,他的妃嫔,他的算计,她甚至现在还放过了害她的人,还是拓跋彦的人。
“还好,不过……我生下皇子之后想出宫。”她躺在床上,慢慢地说出来。
剑兰说,她和别人在一起,那种不屑与怨毒。一时又想起与明禹少年时的情热,一时又想起他此人的阴沉算计,不惜将她也算计在内。一时又想起拓跋彦亦不能倾尽天下,他从不骗她,说不能一定不会。
或许还是在宫外好,她是打定了主意,此子生下之后,她将他留在宫中由明禹抚养。自己会只身前往凤鸣山陪伴先生恍。
先生说,半生命定繁华风流之地,然难道繁华终不会落去么?
他听了忽然像孩子一样捂住耳朵道:“不要说这个,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他便是这样的人,即使是天意也可以忤逆的,只看他自己想与不想。她说出来的话,不如他所愿,他就只当听不见,必要设法让她打消这个念头。
“死了也不能出宫么?”
明禹干脆不回答她,起身道:“青樱,你好生养着,既然你还是不想同我说话,我就先回去了。”夜色还是浓重深沉,这个时节,霜露也是极重的,若是往常,她该心软的。
可是她没有啊。
她的心中亦是疼的,既为他,也为这宫中莫名虚度的岁月。
临走的时候,他突然又转身狠狠在她唇上一吻,她没有回应但是没有拒绝。
两个人都能感觉得到对方脸上的泪,不知道为何,会到这个地步。
明禹本来想问,是否还可以重新开始,却又傲气地想到,从未结束过,也何来的重新。也就走了。
待到九月底深秋的时候,青樱已经是六个多月的月份了,好在她素来身量苗条,除了月复部隆起以外,身上竟也不见有多大的变化,这日从上林苑回来的宫道上,水榕扶了青樱正在前面走,身后传来一声娇软的声音道:“青樱。”
转身一看,原来是可儿,只是她如今衣饰富丽,头上戴着步摇步步生资,青樱一时有些不适应,险些没有认出来。
“原来是矜贵嫔。许久没有人叫我的名字,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矜贵嫔,人都还是那个面容,只是物是人非,可儿也会变成矜贵嫔,纵然她还是像从前那样叫着青樱,而不是贵妃娘娘。
可儿笑靥如花,丝毫没有生分的样子——这本来就是一种生分,从前她有什么情绪都放在脸上的。“青樱现在已经是快七个月了,很快就要生产了,皇上……可有去陪你?”她这就是试探了,虽然小心翼翼,却难免露出了迫不及待之情。
青樱不过是犹豫了一刻,想着要忖度一番她问起这个的缘由,在这个回答中给自己一个有利的形势,穆可儿已然自己似是后悔失言道:“青樱,你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和皇上之间不好……只是,你怀胎到这个份上,这一月来也没见皇上去你那里……再想想你从前的霁月风光,你现在心里怎么过得去,我是怕你心中郁气伤身。”
也许她话中亦有几分真诚,但是这试探是明了的,可儿到底是历练得少了,这眼中的期待昭昭然。
青樱淡然道:“是不怎么来,所以还是你的福分大,听说当时洪示出生之前,明禹去的很多。”能这般的风平浪静,是因为她们所争的东西,不过就握在她的手中,不是没有,只是不要。
只是,又何必和这些女子说破呢?倒并非是良善之心,而是那就失了自己的格调。唯有胸有成竹的人才能云淡风轻;唯有患得患失拿不定的人才需要试探。
穆可儿显然是没有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但是她自己理解的意思是让她很高兴的,顿时就来了说话的兴致,同仇敌忾的道:“听说今早皇上又赏了东西给洵嫔,不日就要擢升她为婕妤呢,想想她父亲以前不过是个从六品的小官,现在因着她的得宠,竟也跟着升到了从四品的翰林院供奉。”
青樱心中暗叹,当初从六品的时候,却是负责京师防务的,手中有些兵权,如今从四品却是清水的闲职翰林,孰好孰坏,只有争宠迷了眼睛的人才不能明白。
所以说,她与可儿的姐妹情分其实早已经难以延续了,即便她
tang们不是有着同一个男人。人越成长,所想的东西必要对等才能长时间地在一起,无论是情人还是朋友。
可是,她们并不是。或许真的像拓跋彦所说的那样,她是个不该在宫中的人,纵横天下也许真的比在宫中用些精巧心思更适合她。
女人就是这么点悲哀,对于同一个男人的失望和对于其他女人的仇视往往能成为最快地捏合彼此关系的纽带。穆可儿或许是觉得青樱如今终于和她一样了,或许多了些相惜的恻隐,总之又忍不住说了些娴贵嫔的不是:“何家势力大,也不知皇上是怎么想的,竟还让娴贵嫔跟皇后学着办理六宫事宜,同样是军功的出身,难道就不怕又是一个励妃么。”
青樱只是听着,这些她全知道。
明禹每天深夜里都会悄悄地来,有时候她不知道,次日水榕告诉她的,有时候她也会醒,听他说他今日又做了些什么。但凡是后宫之事,赏赐了谁申斥了谁,个中他考虑的缘由皆一一细细讲明与她听。
其实,她很知道,明禹始终没有放弃,希望她能够安稳地在后宫中,做一个宠妃,做太子的母妃。他们仍然可以是最幸福的两个人,甚至是一家三口,他不会有问题,皇子当然也不会。
只唯有她,如果能过这个心坎。
可是,三岁定八十,小时候她就是硬气的,不会在父亲面前讨巧服软,所以不得父亲那般宠爱青桐一样。
现在,也是一样。
这并非宫中险恶不险恶的问题,而是这个战场,她自认为她没有必要上。
慕容青樱是何人,从前金戈铁马过,运筹帷幄过,指点江山过,实在无法将自己圈在一个小小的宫室,同其他的女子一样去盼望去争夺,即便他给予的更多。可是性质没有变的不是吗?
他舍得她上这样的战场么?没有硝烟,没有荣光,没有意义,但是同样有你死我活。
这夜明禹又来了,比往常早一些。想是相处得久了,任是什么事吵得再凶,隔些时日只有哪一个人软下来,另一个也就端着几天也就好了。
他来的时候就寝的时间还未到,比起前些日子只能夜深人静之后悄悄过来不知已经好了多少。他私心里是想今夜在此安寝的,刻意说要替皇子拟名字,青樱果然也没有要催他回清明殿的意思。
说起名字一事,明禹原是说让青樱来拟名字,对外只说是他赐名即可,只是青樱反而踌躇起来,去哪一个字要么觉得不上口,要么觉得没有出处,要么觉得太过繁复生僻。
明禹笑道:“所以要皇上赐名是有道理的,不然只怕拖到皇子一岁酒的时候,也取不出来一个名字。”
青樱还在托腮想,听他这么一说没好气道:“你倒是想到了什么好名字,横竖洪是辈分所限必要有的,能决定的不过一个单字而已。”
明禹取来纸笔,笑而不答,自在上面写了两个字递给青樱,自信道:“你保管满意的。”
青樱一看,上面是洪嘉二字,看着果然何意,两个字都算是普通,但是凑在一起就是大气,况且这样一来便可乳名可以直接叫嘉嘉,十分上口,心中已有有意了五六分,只问道:“可有什么出处么?”皇子的名字当然要有典故,不会像百姓家中生个小儿,吉祥富贵的乱叫一通。
颍川之言:不明了的爱,比起完全不爱,我认为还是好一些的。纠结比从来没有过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