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晴方觉夏已深 若旧人终是人不覆,让时间替我送上祝福⑤

作者 : 苏沐梓

她实在是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2

当然,这些都是到经历了万般痛苦坠入深渊之后,夏芩皛才不得不悲伤地承认的事实。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

夏芩皛一路敛着神色回了房间,为的是不让别人瞧出了这一点的不一样槎。

虽说从没有人将礼物明目张胆地送到了府上,这事儿着实成为了今日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可因为夏芩皛本人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反应,这事儿不一会儿也就压下去了。

至于芩皛,一回到房间就难耐心绪地合上了房门,心里惊喜得就快要失声了。

且不说这本书是古体的《中华诗词曲今古声韵》,初初打开扉页便有股浓重的墨香扑面而来,字体是端正的小楷,自右向左一列一列纵向的走字,配得均是“宫、商、角、徵、羽”五声扫。

对于这本一看就不是随随便便能够得到的书,芩皛心底自是欢喜,可她更欢喜却是她看上的这人当真这样胆大、这样出其不意、这样懂得她的心思,在她微微失望的时候恰到好处地送来一簇火苗,“噌”一下就点燃了她将灭的情感。

如果那时候她能不被欢喜冲昏了头脑,她也许可以静下心来想一想,这个男人的手段如此特别,或许在日后的相处里,她该试着换一换策略,而不是一味被他的爱牵着鼻子走,最后走进了自己亲手构建的牢笼。

只可惜,这世上又有多少女人能够真正掌控爱?能够真正走出爱?能够真正不被爱束缚?

夏芩皛翻遍了整本书前前后后,最后不得不失望地承认,他真的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直到偶然间看到了包着书的那块蓝色方布的右下角,绣有一个不太明显的“白”字。

夏芩皛都察觉不到自己竟然笑了起来,原来他姓白,干净清朗的这个字就像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芩皛妥帖地收好了这块布。

一来二去的,这位白少爷就成了尚囍班的常客。

有时候开的是早场,日头还不足的时候人其实并不多,可他也会坐在台下嗑着瓜子。

就连偶尔赶上凄风苦雨,他也顶多是在自己头顶撑起了个敞篷,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里面嗑瓜子听戏。

白少爷出手很大方,几乎为夏美人日掷千金。

关于“城里新来的白少爷似乎也瞧上了尚囍班的夏芩皛”这一说法于是就在众人间传了开来,为了不让大家察觉出自己的那一点儿不一样的情绪,芩皛对于这次谣言的态度依旧表现得与先前她们说的其他富家子弟一样,只要不闻不问随她们去了,很快的也就不会再有人提了。

只是这一次,她维持得很是辛苦,可那心底里啊却又希望关于她和白少爷的谣言还是再传得久一点、再久一点才好。2.

这天又是落雨天。

稀稀落落的雨滴从灰色的天空中落下,戏班里的观众难得的少,不知是什么缘故,坐在首排的白少爷在一场结束后就收整了一下似要离场,夏芩皛不动声色将这一切看入眼里,心下浮出的第一感觉就是——不愿让他走!

眼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身影从看台下来、走上过道、步向大门,而后仆从模样的人替他提起幕帘,他稍稍俯低了身子穿帘而过,幕帘落下,还残留着被人动过的痕迹,只是那拨动它们的人,早已是不在了。

夏芩皛有些失望地坐在了椅子上,好久都没动。

“芩皛姐,是不舒服吗?”戏班里的一年纪最轻的小生给她递了一杯温水,有些忐忑地问她。

见她没有反应,他更是略显着急地回头看向了差他来询问夏芩皛的大师姐,得到了大师姐凶狠的眼神回应,小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再度开口询问芩皛,可是这次的嗓音明显又低了几度,轻极了:“芩皛姐,下一场戏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您没什么事的话,要不要先开始换妆?”

夏芩皛这才终于有了动静,“我不舒服。”她指了指嗓子,“这里。”

“啊?”小生愣了。

原本只是象征性地问一问,并不认为她会顺着回答下来,现在变成了这样,着实大大超出了他可以处理的能力范围。

“可是这”小生急了,夏芩皛和大师姐这两个人他可是一个都不敢得罪,只得这厢看看,又回头瞅瞅,杵在当中干瞪眼,却又无计可施。

夏芩皛看出了他的为难,有些疲惫地挥了挥手,“得,你先忙去吧,她们那边我去说。”

那小生这才如释重负,重重拭了把脸颊上的汗,这才唯唯诺诺退到一边重新补妆去了。

“芩皛!你可不能这样大小姐脾气,这戏本就排到你了,你临时说不上就不上了,谁能顶的了你啊!”

“我是真不舒服。”她的声音轻轻弱弱。

心情不好,不想和旁人争吵。

可是心情怎么会忽然就不好了?只隐隐约约猜测是与那人有关却又完全不肯承认。

徐青衣提着帘子走进了后台,“怎么又吵起来了。”

“师父!”大师姐仿佛终于逮着了可以泄愤的机会,立刻就跑到了徐青衣身边,一五一十又添油加醋地将夏芩皛临时推演的事情给说了出来。

夏芩皛几度想要反驳,最后都因为疲倦而忍了下去。

她捻了捻宽大的坎肩,似乎是被秋雨的凉气给侵袭了,一连重重打了数个喷嚏,这一声声喷嚏倒不像作假,来得刚刚好。

就连方才还声声夺人的大师姐,此刻也微微有些担忧地看向夏芩皛,这样一看才发现她的脸色是真的有些不好,浓重的疲倦亦是从她的眉眼之间逐渐蔓延开来。

谁都知道,自从复出之后,这一日接一日的演出几乎都压到了她夏芩皛一个人身上,带动了整个尚囍班的状况都比先前好了太多。

徐青衣的脸色柔和下来,“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我让小王撑伞送你回去。”

“不用了,师父。”即便再不甘愿,也没办法再做声反驳,大师姐静默地坐回自己位子上开始化妆。

芩皛抱歉笑笑:“本就是我太娇弱了,不敢再麻烦旁人了。”

徐青衣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出了尚囍班,一个人撑着伞走在青石窄巷里,才惊觉自己怎么这么傻。

现在除了慢悠悠和落雨一起漫步走回家,还能做些什么?难不成还真奢望着那个人其实还没走,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忽然冒出来,对自己嘘寒问暖一番?

太可笑了,夏芩皛于是就真的笑了出来。

“什么事这么开心?”像是被戳中了心事,芩皛“啊”一声惊呼出来!她被忽然冒出来的男声吓了一跳。

这不回头还不碍事,一回头可就吓傻了。

前一秒还在心头念叨着的那个人,怎么这一刻当真出现在了自己跟前!夏芩皛穿着高跟鞋的脚险些都站不稳了,一个不留神高跟鞋后跟踩进了青石板的缝隙里,眼看着就要崴了脚朝雨水泥泞的地上倒下来,被他眼疾手快一把拉住!

“当心!”他的气息自头顶一瞬飘下,几乎包裹了她整个人。

伞因为不稳被风吹落到了地上,大雨霎时打在了她的身上,甚至还有几滴灌进了她的眼睛里,芩皛连忙去揉。

谁知他倒真热心,“当心,我来帮你。”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了地上的伞替她遮住。

夏芩皛这才意识到他的另一只手竟然正扶着自己的腰,而她和他的距离是如此之近,光天化日之下这要是被熟人瞧见了还了得夏芩皛当即卯足全力推开了他,大声喝道:“放肆!”

“对不起。”他慌乱地道歉,神色紧张。

她拼命抹去脸颊上和肩上的水滴,一边拉开和他的距离,一边还得顾及这长柄大伞不再被风吹落,模样实属有些狼狈。

而她面前的这个男人,非常想要帮她一把,可伸出去的手就堪堪悬在半空之中,寻不到落下来的位置。

看样子是被她吓到了。

夏芩皛敛了敛眼睫,气也消了,“算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被他喊住。

“夏小姐”

她侧了侧脸。

“我”他怎么会这样吞吐,让她有些不悦,原本还想要等着他问自己怎么会在此刻出现在这里的,可等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等到,夏芩皛气不过,皱了皱眉就离开了。

也是到后来才知道,也许那日的窄巷里,那个白少爷对自己想说却欲言又止的话,其实是一句告别。

他离开小镇了,没有只字片语,没有半点原因。

仿佛连那日送来的曲词和后来一日又一日的鲜花都只是幻觉一场,也许只是钦慕和欣赏,根本无关喜欢。

花儿早就谢了,曲词书也已经被翻毛旧了些,明显有了淡淡折痕。

夏芩皛想着想着就开始笑,笑着笑着却惊觉自己落了泪,在瞥到镜子里面那个哭得不像自己的影子时,她开始慌乱拭泪。

接下来的日子与遇见他之前无太大区别,尚囍班又去了几个不同的城市,可能是被之前逼亲的事情给烙下了阴影,徐青衣总怕夏芩皛这风头过剩,总有一天会引火烧身,他比从前还要保护她。

夏芩皛这一辈子最对不住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女儿夏初妤,另一个就是因她而死的师父,徐青衣。

白少爷再度出现在夏芩皛的世界里是在来年春天,彼时她就快要接受别人的求亲了。

那家人是书香门第,虽不是大富大贵,然而公子家教甚好,最主要的是那家人并不嫌弃夏芩皛的职业,只说着希望她日后若是嫁了过来,最好还是在家里面相夫教子,不要太辛苦。

夏芩皛只是觉得平淡了,那家的公子她见过几次,每次都是强打着精神才能在戏院坐满一整场戏,到后来许是实在支撑不住,就不来了,不来也好,因为芩皛着实没法子对他动心。

他的长相过于中庸,气质更是被书墨染得呆板极了,可人非常实诚,约过她几次,她也听从师父的意思跟他出去了,每一次他都非常紧张,生怕不能讨她欢喜。他做的是挺好了,但在夏芩皛看来,这些好里面就是缺了些东西,非常重要的东西。

那家的女主人,也就是芩皛未来的婆婆,对芩皛总是客客气气的,看上去对模样周正气质又干净的她还是很满意的,一来二往的走动得勤了,那家人也就和徐青衣开了口,琢磨着要定日子了。

徐青衣跟夏芩皛说了这件事,她的反应始终淡淡的。

没说答应,也没说拒绝。

只是夜深了将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候才觉得心里在慢慢滋生出一丝一丝的不甘愿,不甘愿好不容易才动的心这样快就要归于止息了,不甘心这一场原本该轰轰烈烈的爱恋这样快就无疾而终了

她就着烛光掏出木匣子里的那款蓝色绸布,指尖细细触碰着右下角那个“白”字一笔一划的纹路“你在哪儿呢?”问着问着,芩皛就又流了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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