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偌大,其繁华处离货栈、离海滨并不远。自古敝世多倡妓,那正是一处花红酒绿的所在。
到这种地方来的,只有两种人,一种为富不仁,何谓为富不仁?即小有薄钱就纵欲排场之人,另一种是迫不得已,何谓迫不得已?即卖儿卖女以度己身。若是以为这种地方会有仁慈,那也只是市侩之黠了。
世人的修炼大概有两个方向,一个是面皮加厚,一个内心趋诡。所谓厚无最厚,只有更厚,诡无最诡,只有更诡,就是市侩的逻辑,这种逻辑上的仁慈,诚然如一句客套话。比如,问吃饭了吗,渠若以为请客吃饭的来了,不但不符合市侩的逻辑,还要遭人贻笑,作茶余饭后的谈资,他们未必天天谈,时时谈,却总是一有机会就谈,把一己的聪明建立在他人的愚笨上。
有的问,卖女尚可解,卖儿怎会到这里?问这种问题就见不得台面了,既然有男客,又怎拦得住女客。仅此而已。
繁华之墟上渐生灯火,灯火中游人络绎,自有留恋之处。但凡这个时节,有留恋在外的,不到这里逛才怪,即使不入那沆瀣之地,只被****地召唤两声,也有许多舒坦。朱元亨不是这样的人,因为他不需要到这种地方。他的儿子朱方文却是这里的常客。
朱元亨有多少儿子,这要以他睡过多少张床计算,即使同一张床上也可能数一数二地排上一排,统共算起来,精确数字为未知数。
要想成为朱元亨的儿子确实不难,就在他的第一眼,看得上了,就翻翻家谱,选个名字,写上去,看不上的,就草草地丢到海中,这叫祭海。
已经祭海的不知道有多少个。但活着的确只有五个。朱方文排二,除了一个哥哥外,还有两个姐姐,除了三个弟弟外,还有一个妹妹。五子三女之中,朱方文最不正宗,因为他是一个鲛女的诞子。
鲛女生完他没两天就一命呜呼。不知道怎么死的,接生婆认为她不会死,生的好好的,怎么会死?反正就是死了。她死后,她的儿子也不翼而飞,当时的朱方文通体红透,皮肤薄熙,既可爱又诡异。消失了十四年,朱方文又忽然出现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又从哪里出现的。但是,朱元亨指着他说,这是我儿子。
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忽然多了一个哥哥,一个哥哥和两个姐姐忽然多了一个弟弟,这事儿有点奇怪。更奇怪的是,这家伙耳后有角质鳞——那不是搓把搓把就能搓下来的污垢,而是生长在**里的角质层,阳光下会闪闪发光的鱼鳞一样的东西。
于是一下子明白了,他就是那个鲛女的诞子。
鲛女的儿子怎么了?没怎么,只是有点与众不同而已。我们都是般般大众,就你与众不同,那不同你的去吧,我们众我们的。
就这样,谁也不打算“管”朱方文,他也就形单影只起来。
从未有过地,形单影只的朱方文看起来有点忙,早出晚归,每天脸孔上熠熠生辉。没有别的,他发现了自己的乐园。兰沁坊里的媚儿坞。媚儿坞并不是大的所在,却是消费极高,不是一般人能进的歌舞之地。
既然歌舞之地,那么这里的人定然色艺兼备了?嗯,不错。要说人间,找个色艺兼备的比登天还难,可是鲛女之中,色艺兼备则是俯仰即得。而媚儿坞的****更是兼备之中的色艺极品了。
朱方文到这里不是来消费姑娘们的色艺,而是来听故事,听大海的故事。居住在大海之滨,市井里就会传布许多大海的故事,那些朱方文都听过了,他要听来自大海深处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