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凡追之即出,大声喊道:“美人别走!”竟是无用,身上发热,人就从睡梦中醒来。方知是一场幻梦,困惑也罢,幽怨也罢,气恼也罢,伤心也罢,现实总归是现实,总要让人去面对的。
他打拼数年的积蓄不足两万元,今后的成家立业,远大前程,想到这么,慕凡心里就如灌了铅水,十分的沉重。
“我——卓慕凡,难道不是真命天子么?天何以这样负我?”仰视苍天,慕凡心里有几分愤怒与委屈。而今日的三餐,他只能去远处的一片小湖打捞了,因为近处的水塘收获甚少。
他洗漱完毕,骑一辆单车,载着鱼竿和诱饵朝小湖奔去。小湖方圆三五里,三面环三。苍峰倒映,翠色锦绣,乡野村夫环湖居住,蓝天碧水,浑然一色。传说有仙女在此弹奏琵琶,因此,古人命名为琵琶湖,沿用至今,方圆百里之内,人人尽知。
慕凡选了一处幽静、隐蔽的落脚点,布好饵料,然后下竿,坐在小凳上静静的等着鱼儿上钩。湖里的鱼真正不少,不用费心思,约莫半个时辰,已经钓了五六条半斤八两的上来,令他很是欣喜。正要下竿,忽听背后有人说:“是谁在这里偷鱼呢?”慕凡吓出了一身冷汗,回头去看,只见一女子领着两名男子过来,将他围在当中。
一男子缴了他的鱼竿,一男子将竹篓里的鱼倒入湖中。那女人扭住慕凡胳膊说:“谁让你来的?这湖里的鱼是我们喂的,你交钱了吗?”慕凡说:“我事先也并不知道,还以为”他看那女人容貌端丽,表情却格外凶狠,似要拿他吃了一般。
那女人对两男人说:“带他去库房,看曾哥怎么处理。”于是二人押送慕凡去一里之外的一排房子。那女人骑上慕凡的自行车先行一步,倒让这人捡了便宜,慕凡心里说不出来的难受。
三人到了库房,那女人已等在那里,没好气的说:“你就在那间房里呆着吧,里面有茶水,有糖果,不会亏待你的。”慕凡也不争辩,进了那屋,坐在椅子上,翘着腿,喝茶吃糖,倒也悠闲,那女人怦的一声关了门,上了锁,慕凡也不言语,听之任之,冷眼视之。过了好一会儿,听到另外一个男人的说话声:“你们关了个什么人?千万别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正说着,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开锁,一推门,一行人就进来了。
那女人说:“就是他偷鱼来的。”
那男人四十岁不到,留着寸头,很是精神。他打量慕凡一眼,有几分疑惑,说:“你贵姓?”
慕凡淡淡的说:“姓卓。”
那人又问:“是稻花村的卓公子么?”
慕凡说:“一个穷秀才,岂敢称什么公子?”
那人又说:“阁下必是卓慕凡?”
慕凡站起来,傲然的说:“这世上还有第二个卓慕凡么?”
那人忽然抱住慕凡,激动不已,说:“果然是慕凡先生,我盼了多少天,今日终于见到你了。”那人回头对那女人说:“你赶紧去把客房收拾收拾,这位是我们的贵宾,平常请都请不来的。”又回头对慕凡说:“你看这帮人,都是些没教养的粗人。他们对你有冒犯之处,我亲自向你赔罪。”
慕凡说:“不必了,湖里的鱼既是你们养的,问罪于我,理所当然,原是我冒犯了你们,该我道歉的。”
那人毕恭毕敬,引着慕凡朝里屋走去。里屋宽敞漂亮,安装了瓷砖,地砖,吊顶,白色的灯光照着,气氛温和。正面墙上挂着一幅字,赫然醒目的四个大字——淡泊生涯。
慕凡看了那字,就想起什么。一落座就对那人说:“这四个字我是见过的。”那人立刻很郑重,说:“是曾公子的手书。”
“曾公子?哪里的曾公子?”慕凡略带疑惑。
那人说:“就是晋城的曾公子。”
慕凡说:“是他,的确也是他。当今世上,也只有他才会有如此飘逸俊秀的笔迹,他现如今做些什么?”
那人说:“垮了,垮了,鸡飞蛋打,树倒猢狲散,曾家的人,逃亡的逃亡,入狱的入狱,已经彻底崩溃了。”
慕凡说:“那他自己现在做什么?”
那人说:“我也不知道,听人说是去了国外,又听人说在北京那边候审,总之,什么样的传言都有,下落不明。”
慕凡说:“我这弟弟,竟落得如此结局,实令愚兄为之心痛。”
那人说:“先生能心存公子,我替他感激您。”
慕凡打量那人,问:“你自己又是哪一位呢?何以与我弟有如此深厚的渊源?”
那人说:“先生竟忘了我,这也难怪,鄙人才疏学浅,和你们这一批青年才俊比起来,十分的惭愧。我本姓曾,俗名厚石,与曾公子是远房亲戚。想曾氏一家发达的时候,我固守清贫而未曾染指那些肮脏的勾当,自己的生活也是一塌糊涂,相交多年的女朋友吹了,父母亲恨我不争气,昔日的同学校友不理睬我,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多亏了曾公子给了我一笔不菲的捐助,我的人生才走上了正轨。这位,是我内人。”那人引荐给他的正是押送自己的那名女子。那女人脸就红了,满面堆笑说:“原来不知道是卓先生大驾光临,得罪的地方请海涵。”
慕凡说:“既然是朋友,不必言得罪。”
那姓曾的男子说:“刚才你们也不看仔细,卓先生仪表堂堂,高风亮节,这般儒雅文人,像是偷鱼贼吗?”
慕凡笑了,摆摆手说:“你又抬举我,然而从本质上说来,我先前的确是做了一回偷鱼贼。”
那人说:“卓先生不必说从我这里钓走几条小鱼,就是把湖里的鱼都拿去,我也心甘情愿。”
慕凡忽然问:“你们这渔场是什么时候承包的?”
那女人说:“春节一过,我们就签了合同正式承包。”
慕凡又笑了,说:“这么说,我竟偷了不止一次了。”
于是众人都笑了,惟独那男子不笑,神情竟有些凝重。他忽然走到慕凡身前,扑通跪下,令在场所有人为之震惊。
慕凡说:“曾先生何必如此?我一个青年,怎敢受如此大礼?”连忙起身扶他起来,那人却死活不肯,只说:“须公子答应一件事才肯。”慕凡说:“我全答应好了,只要不是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那人方才起身落了座,说:“从前曾公子待我不薄,我虽年长于他,也当他是自己的恩主。他从前说过,建象牙社的时候,屡次三番的请卓先生入社,先生均因故未能参与。他说,未能得到先生一字,心中很失落,要我将来无论如何见到你,替他要回,哪怕是一个字也行。”
慕凡说:“想不到你们都这样器重我,惭愧,惭愧。我虽以诗人名世,不过是个虚衔,并无大的才能,所以不敢在世人面前献丑。但今日的情况有所不同,曾公子曾与我结拜,乃生死之交,知己之交。你既然是替他索要,我绝不能吝啬。只是此刻你们准备好笔墨纸砚,待我思索片刻,为你们题一首七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