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道岭的劳改所相对看察所来说就自由了许多。很多时候,混的好的也能偷偷地在各队之间窜,时间却很受限制,一般晚上九点后,劳改犯们都只能待牢舍里了。
清冷的一片月光,从上铺的一人多高的方尺洞的铁栅栏的缝隙间落在了通铺上。
小眼叼着烟临近了英雄说,哥,办妥了。老鹰在后房后等你呢。
英雄看一眼月光印在铺上的痕迹说,快八点了。我说怎么老鹰没动静哩。
英雄下了铺,蹬上千层底的黑布鞋。
长长的一廊通道,门前一道铁栅栏。英雄拍着栅栏,门卫里薛四听见动静出来说,英雄哥,早等你了。
英雄递上一根烟说,待会东西就放你这里,藏好了。
薛四知道英雄说的东西是拿钱找老鹰弄的方便面饼干之类的吃食,薛四说,那自然,哪次也不带出错的。薛四开了小门,英雄闪身进了一片黑暗。
深秋了,夜间的山风凉凉的。
后房其实就离二队不远,十几二十米的在伙食房后,一扇门半掩着露出老鹰一张脸。
英雄几步闪进后房,门在身后掩蔽了。
屋里暗,后房原来是宽敞的库房,空旷的一间屋子,一股子尘封的霉味。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心里升起,黑暗里十几米远高高矮矮的站着四个黑影,英雄猛回头一双眼睁的如同豹眼,老鹰已经瑟瑟发抖了。
老鹰身旁一左一右又有二人从门后掩上。老鹰说,英雄不关我事啊。
英雄昂天一笑,说,灌顶。
黑暗中一人抱臂走到月光的窗口,釉亮的脑门,车轱辘壮实的身材。
灌顶说,英雄,我们之间迟早有一斗,你若怕了,你拿东西走人,我不难为你,你也别难为老鹰,老鹰这么做是被我*的。
英雄冷笑,目光充满了鄙视,英雄说,别跟老子充好汉了。来吧灌顶。老子一直拿你当个人物,你妈的连大力都不如。
灌顶铁一样冷的目光中有了一丝凄苦,灌顶说,大力是我兄弟,为我兄弟我也要干挺了你。
英雄仰天怒目说,你别拿大力说事,大力几时拿你当过兄弟,你说。
灌顶眼前一片黯然,猛抬头说,你们都出去,这是我和英雄间的事。没我吩咐谁也别进来……
80年的江湖讲道义说义气的还大有人在,很多那时的大哥把一言九鼎和一诺千金看得比生命还重要。象西街的英雄和灌顶、正街的蓝诺以及后来叱咤江城的小马、江城德华。他们仿佛一阵风的刮过那年代的江湖。
永久的义气和短暂的生命就如同划过头顶天空里的一颗流星,在阴暗的江湖耀出一遍最灿烂辉煌的光华。
尽管,流星终究会陨落。
许多年后,一直被江湖义气磨砺的伤痕累累地灌顶和他的兄弟骷髅、言放等一路枪响的远离了江城,至此亡命天涯,每每提起英雄时,灌顶都会回想起这个夜晚黑暗中的龙争虎斗。
那时候的灌顶感慨地说,灌某一生,交了大力这个兄弟是最大的错误,没有和英雄成为兄弟是最大的遗憾。
这就是所谓的惺惺相惜。
这个夜晚的惺惺相惜还没开始的时候,守在后房黑暗中的骷髅,目光有点迷离。
骷髅的人就像自已的外号一样,瘦的就只剩下了一身架子骨,而且还是一副特大号的架子骨,骷髅一米九的高个,干瘦。
其实那时候的灌顶和骷髅、言放年龄也就二十四、五岁,英雄更小,二十二。
很沉默的打斗,间或夹杂着身体与地面的碰撞声。
有时候,骷髅能感觉得到脚底蹬踏地面发出的沉闷,甚至能听见拳脚入肉的劲风。
那个晚上,骷髅至始至终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嘶吼声,屋子里静了下来,静了十分钟。骷髅觉得十分钟就如同十年般漫长。
一种巨大的让人无法控制的冲动就象是火山爆发时的熔浆,几欲着勃发而出。
当英雄摇晃着叼着一根烟挤出大门的时候,骷髅在绝望中汗如雨浆。英雄一条胳膊耷拉着,血水顺着指间一路滴落着。
月光一下子映上了那宽厚的背影,那时候骷髅的心里就似一粒石子掷入了湖水,一片荡漾的涟漪。
没有仇恨,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怨怼,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一下子就注满了胸腔,瘦长条的骷髅突然就想哭,想放声恸哭。
灌顶折了一条腿,当骷髅、言放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后房时,灌顶躺在一遍血海里,灌顶上下牙咬着烟,上扬的嘴角带着一丝由衷的笑意。
灌顶那晚只有一句话,妈的,他妈的真是一条汉子啊。此后,一言不发。
英雄和灌顶伤没好,就被关了禁闭。
竟管两人几乎不谋而合的说是从床上摔下了。小齐所听后依旧大发雷霆,当天就关了两人禁闭。
那个晚上,萧见终于等到了大头。
大头情趣有点低落,一张锅盖脸在阁楼昏黄的灯下泛出一遍锈色。
那年代物溅,三十元里里外外的大头给萧见卖了两套,大头哭丧着脸说,见哥我没敢给哥买好的,乡下人随意。
萧见老早就换上了一件海魂衫,萧见说,兄弟你有心了,这个好穿着不扎眼。
大头说,见哥,你生的好,穿啥都不象咱这儿的。这不好,呛眼。
萧见说,我得把长发剃了。
大头说,你等着。大头顺着阁楼的木梯下去了。
一会儿大头在楼下叫,见哥,下来,你下来啊。
萧见出了大门,一片山月融融地洒在门前的树影里,那当儿缨子披着湿露露地一头长发,她家的小黑狗匍匐在缨子脚下,软的就象是只猫。
缨子目光迷离,见萧见出来脸上就飞上了一片红晕。
大头咋咋呼呼的把萧见按在了长条凳上,大头说,低头,见哥你低矮点。大头个子不高,那年月农村的长条凳都高,凳面是整棵的树锯开的,扎实。
大头攥一把头发说,见哥,我剪了。你别舍不得啊。
萧见低着头说,你就别叽咕了,直管剪。
大头说,我真剪了。一铁剪下去,一撮长发随风而落。
缨子坐矮凳上,木梳顺着发梢梳得心里一片鹿撞,缨子弄不懂自已心下里为何慌得厉害。
大头把萧见的头剪糟了。
缨子涨红脸,嘴唇抿的笑意无限,缨子不好意思笑出声来,缨子觉得萧见的头就象是被狗啃过了一样。
大头也觉得剪的不像话,大头搬起萧见的头瞅了瞅,大头说,*,萧见你不留长发比刺猬也好不到哪去。
缨子噗的一声笑出了口,缨子快速的扫了萧见一眼,萧见听声看缨子,两人就对上了眼。
很羞涩的一双大眼,水汪汪地漫。
缨子飞一样的转开眼去,脸更红了。一头秀发甩甩的顺溜起来。
萧见说,大头,你是不是给我剪了个锅盖顶啊。
大头手绕着头皮说,我不会剪锅盖啊,妈的,萧见这头比原先还扎眼哩。
萧见说,缨子给我拿镜子,我看大头把我怎样了。
大头慌忙不迭的叫,缨子你别拿,你拿了见哥非把我丢天门湖岔子里去喂鱼哩。缨子走了两步听大头说,就站住了。
大头说,缨子要不你来吧。
缨子说,我不会。缨子心里更慌得厉害了。
大头说,没不会的,就当剪麻绳吧。大头一把拽过缨子,拿剪刀塞缨子手里。
屋顶的琉璃瓦漏下一遍月光,满耳都是风过树梢的声音。
躺在硬木板的黑暗里,萧见眼睁的大大的,睡前大头说,见哥,我不走了,我陪你两天吧,山里寂静,你天天没事,就待的难受。
萧见知道大头心里有事,大头外表看似粗鲁,其实心很细。
萧见的头让大头剪糟了,缨子慢慢地俢,修好了就剩米粒长的发根了。
青青的一片头皮,和秃瓢也没多大区别。
萧见睡不着。下午,萧见在溪边的草皮上睡足了。现在的脑子就清醒的一塌糊涂,大头挨床就睡死了。
萧见眼前一片黑漆漆的屋顶,脑子就跑起了火车,萧见总觉得自已象是在坐牢,一片环山的没有围墙的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