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荆州城。
荆州城是一座大城,楚郡的郡守府就在荆州城内。这座大城气势宏伟,乃是南方第一富庶之地,郡守荆轲则是个声名卓著的大儒,受其影响荆州城事务井井有条,治安安定有序,平时街道极为整洁宽阔。
然而这三个多月以来,荆州城内越来越拥挤不堪。从长江以北逃过来的难民不断涌入荆州城,那个安静宽阔整洁的荆州城随着衣不蔽体的难民的到来变得脏乱差,很多难民体力已是极限,到了荆州城不久就病倒又无钱医治死去,而死去之后连收尸办后事之人都没有。大部分难民到了荆州城已经山穷水尽,连买食物的钱财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
刚开始难民第一波来的时候,这歌舞太平许久的荆州城那些富贾大户纷纷动了恻隐之心,开门散财或济粥扶助灾民,这些高高在上生活无虞的老爷贵妇们什么都曾见过,却不曾见过如此惨象,做一点点善事就如从自己的牙缝里面剔出一点点没能咽下的肉渣,换来那些难民磕头卖身的感恩,那本已高高在上的心顷刻被捧得愈发飘往云端去。
然而什么事情都有个限度,一个两个我可以开门救济,满城满街的难民却惹得这些老爷们十分不悦:小姐太太们去绸缎店买块布料,却扑上几个手爪都看不出颜色的乞丐在新裁的衣服上按上几个脏手印,这等心情该多么糟糕。老爷们去戏园子听场戏,门口乞讨的声音和气味能盖过台上花旦的声音,这等情状多么可怖。甚至连去个烟花之地,看到的不是莺莺燕燕环肥燕瘦,闻到的不是脂粉香气,却是一堆下贱的流民睡在街边,气味令人作呕,此等态势何等可恨。
于是过了一个月,大老爷们都纷纷踏破了郡守府,或明示或暗示或威胁或利诱,主题思想只有一个:让郡守荆轲则把这些进城的流民统统赶出去!
当隐蔽阵法终于失效,经过跋涉到了荆州城的祝清风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荆州城高大的城墙之外,沿着盈盈的护城河,难计其数的难民聚集在荆州城外。
所幸荆轲则是个明理怀柔的郡守,他命流民搭起临时性的木棚当做收容所。凡是愿意参加搭建工作的流民都给与工钱,且包吃包住。这工棚很快就一排排搭建了起来,虽然简陋,但是大部分流民在郡守府安排的地方编制入册之后就能几个人分到一个棚子住,有个容身之所。
所幸是夏日,被褥之类需求不大,郡守荆轲则用低价购了一些绸缎庄积压的残布料,分发给难民,加上难民自己晒些干草,也就勉强可以当做床铺。每日里郡守府都开仓赈灾,注册的流民每天都能领一碗白米稀粥。
虽然荆轲则已经尽力,但是每天都有难民死于疾病,而流民死后也没有钱财办法事,一时间荆州城外乱葬岗多了不知多少不知名的小土包。
经过几天跋涉,祝清风来到了荆州,此时他的衣服虽然很破破烂烂,但是拜那颗小转回元丹所赐,他的身体已经基本上恢复了正常,甚至觉得脑子都比之前好使了一些,唯一遗憾的是那粒药丸吃的时候他是昏迷着的,也不知道好不好吃,要是李阑珊知道祝清风吃到她千辛万苦求来用来提升境界的小转回元丹,惟一想法是想知道味道好不好,她一定会跳起来掐死祝清风的,而那颗叶青青送的白色吊坠被他贴身挂在脖子上。
他走到荆州城门口处,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棚子,腐烂的气味食物的味道屎尿的味道混成一团,几欲让人作呕。门口几个卫兵在把守,他径直走过去。
“站住!交两文钱才能进城!”门口一个卫士皱眉喝道。
“没有钱怎么办?”祝清风抬起头。
看着那双清澈的孩童的眼睛,卫兵不由得语气软了下来:“你爹爹娘亲呢?”
“都死了。”祝清风眼睛一黯。
“那你荆州城有认识的亲戚么?”
“没有。”
“孩子,郡守大人有令,难民不得入城。你去那边登记处登记一下,看能不能分个棚子住。”那卫兵看着和自己孩子差不多大的祝清风,感叹着天灾的残忍,好心给祝清风指点。
祝清风慢慢地走向难民注册处,队伍很长,他排在队尾。前面是一户人家,男人牵着自己的女人,女人背上背着一个两岁左右的婴孩,男人和女人都已经皮包骨头,而婴孩虽然面黄肌瘦了点,大眼睛依然黑白分明,骨碌碌乱动,安然无事,这孩子和他父亲母亲一比,真真是让人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孩子大概三岁左右,盯着祝清风看,祝清风对着他做了好几个鬼脸,逗得那孩子咯咯直笑。
那孩子的母亲回头看着祝清风,黝黑的面膛上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小哥,你叫什么名字?”
“祝清风。”
“你爹爹和你娘亲呢?”
祝清风神色顿时黯淡。
那女人脸上露出愧疚的神色。也不再言语。
队伍慢慢地向前移动,守在桌子后边的文员只是问清楚姓名、籍贯、年龄,登记一下就给几个人分配一个棚子。
未时才轮到祝清风,问到只有他自己,这分配棚子的事情就变成了一个问题,那文员皱着眉耐心问道:“祝清风,你可有认识的人愿意跟你一起住?”
正待祝清风摇头,那前面的女人刚登记完要离开,突然折回来说:“大人,就让祝小哥跟我们一起住吧。”
那文员点点头:“如此甚好。”
那女人大喜,就上来牵着祝清风的手跟着分棚子的人走去。祝清风心里一暖,想起女魃当初对他就是这般好,心里又一痛。
这一家人也是逃难的,不过先是去了附近的庆城投奔了一家远房亲戚,休养了一段听说荆州城可以招工,他们不敢老麻烦并不富裕的远房亲戚就启程来了荆州城。那男人叫做李铁,这女人跟男人是一个村的,也姓李,让祝清风唤她姑姑。那个孩子今年三岁两个月,叫做李子明。这名字还是请村里唯一的先生给取得,李铁提起时神色颇为得意。
那分配到的棚子十分低矮,空间很狭小,李铁这个成年男子躺下都勉强,这么大小的棚子每个都要住上三四个人,还有源源不断的难民前来。他们运气还算很好,听说这日下午申时的时候,新建的棚子都分配光了,后来的难民只能随地坐卧,等待新建的棚子。
祝清风和李铁安顿下就一起去招工处等待,无奈等待招工的人也是僧多粥少,只有李铁是个壮年劳力并且看着不是很虚弱被选上去修新的棚子。而祝清风每日早起就去招工处等着看有没有合适的招工机会,然而每日他这个孩子都没有被选上。
祝清风来到荆州城的一个原因就是他心里想着也许绿萝和焦大叔也到了荆州城。他每日招工结束后,都会沿着灾民棚子走一圈,今日走东城门边,明日去西城门处,想寻找他那失散的未婚妻和未来岳父。
他仔细地穿过棚区,看着东倒西歪申吟着的难民,眼神从他们的脸上一点点看过,他一日日地寻找着,总期望下一刻绿萝那双大眼睛就出现在自己眼前。
“李姑姑,我这就出去了。”他和李氏在一起领完今日的白粥之后,就再次告辞,去寻找绿萝。
李氏看着他的背影也只是微微叹了口气。李子明在母亲背后露出一双眼睛:“清风哥哥早些回来哦~”
祝清风回首摆了摆手,对小子明做了个鬼脸,逗得子明咯咯笑起来。
祝清风今日要去荆州城的北门,也是最后一片没去过的难民棚区了。也许是最后的希望,他一想起此事手心就渗出些汗水。
去北门的路上要经过那片扩大不少的乱葬岗,阴气沉沉,偶有老鸦有气无力低鸣几声。一般人都绕着乱葬岗边缘取道,祝清风天不怕地不怕,稍微犹豫了下,还是觉得为了抄近路直接从乱葬岗穿过。
乱葬岗散发着一些尸臭和泥土的混合气味,日光虽然很盛,却被头顶的枝杈遮挡,更显阴森恐怖。祝清风不由得加快脚步,突然眼神一瞥看到一个老道士靠着一棵树歪倒着,出人意料的是他身上的道家衣衫虽然污浊不堪却还算整齐,他闭着眼睛,白发苍苍胡子拉碴,面色青黄,瘦骨嶙峋,眼见着只有进的气却没有出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