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男子似是围起了祝清风,那张总管眼睛里含着冷笑引着祝清风往一辆气派的马车走去。这小姐虽然人小,却鬼灵精怪从未吃过亏,整个府上上上下下没有一个敢小瞧小小姐的。
跟在后边的祝清风心底一横,豁出去了。他的心性向来是不杞人多忧天的,虽然自己涉嫌随口欺骗这个小女孩,但是事已至此,也不作他想。心底一放宽,祝清风就彬彬有礼从容不迫地上了马车。察觉到那个明显前一刻信心不足随口胡诌的小子此刻竟然大大剌剌丝毫不担心自己不久的将来,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和张总管都是心中奇怪。
“你叫什么名字?”小女孩笑吟吟问道。
“祝清风。你呢?”
“李揽月。”小女孩皱了皱鼻头,模样煞是可爱。
一路上,祝清风拿出以前哄绿萝开心的全部本事,逗得李揽月咯咯笑个不停。
行了半路,那小女孩道:“我本打算你若骗我的话,我就狠狠赏你几鞭子。现在我觉得你有趣得紧,就算治不了周航哥哥,我也不会为难你啦!”
心底舒了一口气,祝清风却兀自嘴犟:“我的药当真管用呢,不是骗你的!”
不是祝清风盲目自信,逞无用之能。以祝清风对大吕此人的了解,虽然大吕是猥琐了些、无良了些、老不尊了些,但是他从心底里相信着大吕,无论是给荆从云治病那次还是山都那次亦或者这次。这个念头甫一起,祝清风自己就被吓到了。
下得马车,“长风镖局”四个镀金大字匾额在阳光下晃得人眼疼。门楣开阔,不停有人进进出出,身影矫健,却井然有序,气势非凡。
“走吧。”李揽月俏生生立定,瞥了一眼祝清风。
一路行进,见到李揽月出现,无论那个人原来是在扫地还是赶路都会停下来又亲切又爱怜地向揽月行礼,口中念念的都是“小小姐你又淘气回来啦”“小小姐万福,谢天谢地,这次可算是干干净净的回来了”“小小姐,你别忘了上次输给我的三坛子好酒”……
李揽月一进得门,那种神气是又骄傲又调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四处乱转,不停做鬼脸,人小鬼大,模样极为可爱。
转来转去快迷失在走廊里面的时候,李揽月放轻了脚步,轻轻地敲着一扇门,柔声道:“航哥哥,我回来啦。”
“月月啊,快进来吧。”里面有男子应道,声音略嫌中气不足。
李揽月极为高兴拉着祝清风进了门:“周航哥哥,我——”话说到一半,厌恶地皱起眉头。
房间里面主位上坐着一个面皮苍白的男子,正是周航,此刻正温和地看着他们。几个郎中打扮的医生或坐或立,瞧那架势是给周航看病。而那男子座位旁边存在感十分强烈的一个女孩子正扬着下巴挑衅地看着李揽月:“疯丫头整日就知道瞎跑,周航哥哥受伤了都不关心!”
“金如意,你这个铁公鸡难道就懂得关心周航哥哥了?”原来那个女孩子叫做金如意。
“那是自然,喏,这些都是我给周航哥哥请的郎中。我一听说周航哥哥受伤了,立马就赶来慰问。不像某个小屁孩整日游手好闲!”两个女孩子剑拔弩张。
“别以为你大我一岁你就能够装大人!”
“哼,我十一,你十岁,你就是小不点!游手好闲的小不点!”金如意站了起来俯视着李揽月。
“你太自以为是了!我出去是给周航哥哥找药!你懂个什么!”李揽月一心虚就口不择言了,祝清风啧啧地看着好戏,这两个女孩子没一个比绿萝省事儿的,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找药?”金如意从鼻孔里面冷哼一声,四处打量,“哪里呢?哪里呢?我怎么看不着呢?”
“就是他,他是卖金疮药的。包治包好,立马见效!”李揽月小手一指,祝清风顿觉头大如斗。本来么,李揽月带祝清风回来戏耍他的成本居多。
“立马见效?”金如意几乎笑翻了天。
“王名医,您说立马见效的药是什么药呀?”金如意忍着笑向一位郎中问道。
“金小姐,包治百病,效果立竿见影之类的都是些骗钱的江湖混混多用之语,不足为信。”一位面皮白净的医生傲然道。
“正是。俗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周航公子的创口极深,已伤了骨头,受了内伤导致气血淤积。所幸已有妙手处理,只待注意静养,用那行经活气之药物慢慢疏通经脉即可。但这过程嘛,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五月。急不得急不得啊。”另外一个骨科造诣颇深的医师也出言道。
“听到了吗?李揽月小姐?”金如意蔑视地看着李揽月,“真难以相信素来奸诈的长风镖局小小姐居然连这等江湖骗子的话也信。我看那小子的药直接扔出去好了。真是丢人。”
李揽月大怒,只听得周航无奈开口:“两位妹妹,莫要为我行着意气之争了。金妹妹为周某延请名医,周某之事有劳挂心,真是感激不尽。”
“揽月妹妹素来淘气,今日却也是一番心意为我着想,我也很感激。我这次行镖学艺不精,护镖不利,受伤已是活该。两位妹妹莫为我起了争端。”
“又不怪周航哥哥,爹爹都说了,是贼子太狡猾,设了圈套埋伏。周航哥哥还是安心养伤吧。”李揽月一下子转变为一个温柔娴淑的女子,直看得祝清风目瞪口呆。
“哼,还不知道是不是随手拉了一个人充数呢。到底有没有药都还尚未可知。”金如意撇撇嘴在一旁凉凉的讽刺道。我就是要让你好看,对周航哥哥好的只有我。
“周航哥哥,我真的带了药回来。你一定要试上一试!”李揽月大急。
“李小姐万万不可。周公子伤口已经作出处理,贸然用他药怕是对周公子不利啊。”一个郎中忙忙劝阻。
李揽月心中一动有些踟蹰的刹那,只听金如意叹了口气:“如此便无法对证,真是可惜啊!”
“不行!周哥哥,今日你一定要让我给你上药!”李揽月已经被刺激得几欲发疯了。神情异常狰狞,把那准备继续劝阻的医生都给瞪了回去。
长风镖局是李揽月父亲李仲所建,周航乃是长风镖局的一名年轻镖师,也是李仲的徒弟,李仲膝下无子,更是收了周航做义子。周航已经一十九岁,颇明事理。但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整日里为他争风吃醋,他也是无可奈何。
看着李揽月那愤怒又泫然欲泣的小脸,周航叹气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就此结束,沉吟了下:“揽月妹妹,我依你便是。”大不了多痛些日子,慢些好罢了。
李揽月大喜,随后又担心起来,要是万一反而害了周哥哥怎么办?但是一看到金如意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她就来气。
“拿药出来。”李揽月伸手。祝清风只得递上药去。
“你给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好的药材?”李揽月也不是傻子,她把瓶子递给郎中们检验,这药材辨认一下,也好下手。
没料到一个郎中一闻却吃了一惊,然后倒出一些粉末细细研开,最后干脆取了一些放在口中,苦苦思索半日,脸色尴尬:“李小姐,我不知道这里面都有什么药材。”
另外两个郎中大奇,这三个人互相都是老相识,每个人在荆州城都颇负盛名,可谓是久浸医道,整日里都是药材药方相伴,哪有不熟悉药材之理?更何况金疮药的药材有几味药乃是常见之药,莫非一个七八岁的女圭女圭拿出的药还是什么珍品不成?这二人看得前一个郎中闻药、观药甚至啖药,都无法辨别,心中大奇。一一伸手去检验,结果都是同样下场:这金疮药所用药材果真是一味也没嗅出。须知这啖药乃是功夫极深的医者才能具有的技能,而三人前后啖药连一味药材都不能知晓,真是令三人又气又惭愧。
这下众人都惊疑不定起来,祝清风苦笑,这鸟屎入药,也只有这一味药,怕是天下头一遭吧。
“是不是根本不是药啊?”金如意心中暗乐开了花。
“虽然我不知是什么药材,但是王某却觉得的确是药。”一个郎中慎重地开口,其他两位也纷纷点头附和,这瓶子里的粉末奇特,却隐隐一种清爽之气,医者重品行,不屑于隐瞒。
周航瞧得更加不定的局势,叹口气:“无妨。周某愿意一试。”
“外伤直接敷上就行。内伤需要就着热水一碗喝下去。”祝清风开口道,也是他第一次插得上话。换来金如意狠狠地一个白眼。
周航是个爽快汉子,年纪虽轻却平日果敢利落,既然要给李揽月一个说法,也不怕那不知名的药害了性命,一股豪气冲天,命人依法处置,一口饮下。然后解衣拆下伤口纱布,露出胸口一个狰狞扭曲的刀痕,将粉末细细倒在伤口处。
那伤口从肩膀起斜斜止于胸口,虽然已经止血,但是伤口烂肉外翻,甚是可怖。刀剑伤口痊愈第一步就是要先愈合结痂,而这看起来尚需个把月的静养才行。两个小姐谁也没见过这种阵仗,都眼泪涟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心疼周航。
过了一刻钟许,见得没任何变化,金如意正要开口讽刺李揽月,却见周航突然满脸通红,浑身发起热来。众人寻目望去,只见那鲜红外翻的烂肉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盏茶功夫,那伤口已经结了痂,颜色暗红,仿若旧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