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卟!”炭盆里突地爆出个小花火,何以念俊秀的眉头一蹙,悠悠醒了过来。舒悫鹉琻
灯光入眼,他不适应地闭了片刻,才再次睁了开来,神志却一时半刻地没有清醒,盯着伏在床边的人半晌,才试探着喊了一声:“大哥?”
声音干哑得几乎听不见,楚清欢却立即抬起头来,满眼红丝,掩不住的倦意,清冷的脸在见他醒来的这一刻泛起一丝柔和。
“总算醒了。”向来清冽的语声亦是微微的暗哑,她拿起放在床头小柜上的一碗水凑到他唇边,“先别说话,喝点水润润嗓子。”
嗓子干疼得厉害,他却看着她发愣,直到她挑了眉,这才恍然回神,忙不迭地低下头去喝水,喝得急了些,一阵咳,一咳就牵动了背上的伤,疼得五官扭曲。
她放下碗,没有说话,也没有替他顺气,没法顺,背上都是伤,无从下手。
强忍着咳嗽,何以念等着疼痛缓过去,这才记起之前的整件事来,看看桌上的油灯,看看楚清欢,问:“大哥,怎么天还没亮?”
“你以为还是挨棍子那晚?”楚清欢模了模他的额头,又拿了块帕子给他擦嘴,那嘴唇上的皮由于发烧而发白翘起,显得几分苍白,“你睡了两日,也烧了两日,好在不发烧了,否则能不能捱得过去就要看你的运气。”
“两日,两夜,这么久了……”何以念象是自语一般,将她深深地望着,“大哥,这一个日夜都是你在照顾我么?你自己的病还没好,还……”
他神色黯了黯,“是我没用,险些拖累了大哥。”
楚清欢没有说话,只有倒了碗药,让他喝了,才道:“可想明白了自己错在哪里?”
他沉默了一下:“明白,违反了军纪。”
她摇头。
他不解,难道不是?
“你错在不该不告诉我,就私自离营。”她放下药碗,冷肃地看着他,“你可想过,若是没有王力奎护着你,或是你在盘山就被边军营的人发现,你可还有命回来?”
他眼神一躲,低声道:“我没想那么多。”“是没想那么多,还是明知后果还是去做?”
他抿唇,没有回答,低垂的睫毛掩住了往日如星明亮的眸子,还有眸底深处缓缓流动的某些心绪,清俊的侧脸在灯光下显现出分明的棱角,少年的稚气已在他脸上不知何时悄然褪去。
十五岁的少年,在家人被尽数屠戮的那一刻起,短短一月之间,心智与身体都经历了从未有过的磨砺,并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迅速趋于成熟,已不再是当初那个懵懂无知莽撞冲动的少年。
覆在身上的薄被掀到腰间,一股清凉滑过了火辣疼痛的背脊,好闻的药香弥漫开来,伴着药膏的凉意,一只同样冰冷的手指轻轻划过他的那些伤口,指月复柔软,动作更是有别与她平时的坚冷,他脑海中轰隆一声,象是一道雷声滚过。
“大哥,我自己来。”何以念突然红了脸,窘迫地撑起身子。
“躺好。”楚清欢一把按住他的肩膀,冷冷道,“就你这样子,还怎么给自己抹药。”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别的心思,但却无法抑制地手足无措起来,整个脸都埋入了枕头里,身体却更为敏感地感受着那手指所经的位置。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有如此亲密的接触,尽管只是上药,尽管她一如既往地表现出冷淡,但他的心却忍不住飞扬起来,连带着唇角也高高地翘起,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可还疼?”
他一怔,很久才明白过来她在问他,连忙回答:“不……不疼了。”
“不疼了?”
随着一声不太确信的疑问,背上的那手指重重一按,他倒吸一口凉气,疼出了泪花:“疼疼疼……”
那只手继续抹药。
好不容易疼过去,他正暗暗告诫自己不可再神思不属,魂游天外,只听楚清欢又淡淡问:“可后悔?”
后悔?
他默了默,缓缓摇头:“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哪怕……不能活着回来。”
楚清欢指下
微微一顿。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侧着头仰望帐顶,那里一轮明月自天窗透出,映在遥远而深邃的苍穹,如此高远,如此圆满……
有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如果有下一次,他还会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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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楚清欢被一种响声惊醒。
她迅速起身走到帐门边,想要掀帘而出,手伸到一半却又顿住,而后缓缓掀起帘子一角,透过缝隙朝外望去。
大营还是那个大营,火光也还是固定的那几处火光,然而那些从各自营帐中沉默无声地走出,并快速行进在大营之中,集中朝某处汇聚的重重人影,却昭示着今夜将要发生何等大事。
一身铠甲,武器锃亮,尽管天上的明月已隐入云层,这些冷兵器却依旧散发着冷冷的寒光。
掀帘的手渐渐握紧,她默然注视良久,终缓缓放开,转身走回床边,那角被大力握过的帐帘,褶皱斑驳。
床对面,另一双黑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次日,天色灰暗,大营寂静,前半个营地除了值守的士兵明显增加之外,各个营帐都悄然无声,帐帘低垂。
楚清欢走在前往帅帐的路上,双手轻负于身后,与沿途的士兵点头示意,不多时,便来到帐前。
任海看到她,神色略略一顿,似想对她说什么,终究只是笑着打了声招呼,为她通报了一声,让她进去。
她掀帘而入时,史太医正在为司马如诊脉,司马如一身轻袍暖裘,半靠着软榻而坐,眸如墨濯,颜如冠玉,与她眸光相对,唇畔笑意若春风。
他将她轻轻打量一眼,微笑道:“这几日累了吧?”
她向他行了一礼,道:“还好。”
自身的风寒与高烧,再加上照顾何以念几乎两日没有合眼,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要说不累,不太可能。
司马如笑了笑。
史太医收了手,照例对司马说上几句百说不厌的话,这才站起来,笑着问道:“身体感觉怎样?楚念烧退了没有?”
她回以淡淡一笑:“托史太医的福,我已大好,楚念的烧也退了。”
史太医宽慰地点头,寒暄了几句就退了出去。
“坐吧。”司马如坐正了身子,立即有婢女上来为他扶靠枕,掖毯子,并细心地换了暖炉。
楚清欢在一旁坐了,接过婢女送上来的茶盏。
“瘦了,也憔悴了。”司马如看着她微微笑道,“这几日本该去看你,只是楚念犯了错,我若去了,不妥当。”
“我明白。”她点头,“殿下对楚念手下留情,已是格外开恩,若是再行探望,军中将士难免会有想法。我救殿下本是理所应当,不敢劳殿下惦念。”
司马如微笑摇头,却没有说什么。
她捧起茶盏,轻轻地撇着上面的浮沫,少顷,语气平和地问道:“昨晚似乎听到大营在调军,今日起来,见半座大营都未有动静,不知殿下可是在进行军事部署?”
“也算是吧。”司马如接过婢女手中的热棉巾擦着手,淡淡热气氤氲,缭绕着他清亮的眸色,“我昨晚调集了半营兵力对边军营进行突袭,想必不出午时便可有结果。本想让你一同率军,想你大病未愈,楚念又需要人照顾,便没有同你说。”
“原来如此。”她轻抿了口茶,不无惋惜地道,“只是可惜了我一个立功的机会。”
“立功还怕没有机会么?很快就有了。”司马如将棉帕还给婢女,拿起身边一纸信笺递给她,“看看。”
楚清欢放下茶盏,双手接过,展开,眸光随之一动,将上面的内容快速浏览一遍,默然未语。
“淮南王……不,应该说大邺新帝陛下,亲率二十万大军前往定边,此时已行至上平,距此不足二百里。”司马如语声温和,笑意清淡,“这等行军速度不可谓不快,竟只比我从兆京发出的密报晚了一日……夏侯渊,果然值得我一等。”
“殿下,这是今早收到的密报?”楚清欢神情凝重地将密报还给他,“也就是说,
也许后日……快的话,也许明日,大邺新帝的亲征军就会到达定边?”
“照其目前的行军速度,明日即可到达。”司马如肯定地答复,笑容依旧,怡然饮茶,“因此,明日你便可有立功的机会。”
“殿下想主动出击?”她略作沉吟,“也好,大邺军一路急行,到达定边之后必将进行休整,到时我们主动出击,必可杀他个措手不及。”
“不,我想应该是积极应战更为恰当。”司马如一笑,“大邺军如此急行,怕是等不及进行休整便要将枪头对准我东庭……恰恰,我也早已备礼以待。”
话音落,忽见任海大步入内,高声禀报:“殿下,竺文率军攻破大邺边军营,斩杀主将,歼敌三万,其余皆俘。”
司马如淡淡“嗯”了一声,似乎早就料到这种结果,手指轻轻一叩榻上小几:“传我令,泯江堰门在明日凌晨之前完工,三军严阵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