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男人劈了静慧一掌,她还是想放过他。舒悫鹉琻
刚刚回他那一剑,不过是下意识为之。
她对自己说,只要杀死女子,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女子死了之后,她愿意把自己的性命交给男人,任他或杀或剐,为女子报仇。
遂,提剑奔向女子的时候,脚步里满是决绝。
离他们只差两步远,静慧停了下来铫。
女子在照顾男人的伤情,并未察觉她的到来。
而男人的视线被女子遮蔽着,也没有看到她已然走到了近前。
尼姑在心里默念着“对不起”,将宝剑刺向了女子的后心。
就在即将刺上的那一刻,她闭上了眼睛。
闭眼之后的一瞬间,几个人的身影便历历在目了。
曾经,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然,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少年不多情?
她的内心早就藏了一个英俊威武的美少男!
这个人,便是她爹的大徒弟、她的师兄。
因了年轻的时候她也是个俏人儿,师兄察觉到她的心意之后,自然而然地有所回应。
两个人就偷偷地结下了情意,甚至,冲.动之下,她以身相许。
就在他们准备跟她的父亲挑明这件事的时候,家里接了一单镖。
这单镖,可以说是镖局有史以来接到的利润最大的生意。
为此,爹爹决定亲自出镖。
老人家在江湖上拼搏了一辈子,把这单镖定为自己的收山之行。
慎重起见,他还带上了最为得力的大徒弟和二徒弟两人。
因为这个岔头儿,静慧和大师兄便决定,等这单镖走完,再跟爹爹禀明此事。
然而,令人没想到的时候,她心心念念等了一个月,等回来的却是被劫镖的消息。
更大的噩耗还在后面,——爹爹和大师兄为了护镖,双双遇难。
二师兄侥幸逃了回来,却伤了一条腿,变成了废人。
就在这个时候,静慧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按理说,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有了孩子,是丑事一桩,而且孩子的父亲也已经不在人世,换做任何人都会想办法做掉这块肉。
可她不想亲手杀掉大师兄的骨肉!
进退两难之际,代替她那年幼的弟弟暂时接管镖局的二师兄得知了此事,他信誓旦旦地跪在师父的灵位前,承诺会照顾好她以及她月复中的孩儿。
为了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她含泪答应了,——尽管她平素对二师兄并没有好感。
母亲拗不过她,只能默许这门婚事。
然而,晴天霹雳一般,就在他们新婚的当晚,酒醉的二师兄说漏了嘴。
原来,那趟镖是他与外人勾结劫走的,爹爹和大师兄也是死在了他的手中。
他的腿并不是劫镖人所伤,而是爹爹发现他背叛镖局之后,拼了最后一口气砍伤的他。
残酷的现实一下子震晕了静慧!
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他竟然借着醉意强要她。
她不敢跟他硬拼,怕伤了月复中的孩子,哀求和辱骂都不管用,最后还是被他得逞了。
第二天早上,她就见了红。
请了好几个郎中,到了没能保住大师兄的孩子。
一连串的打击令她变得痴傻起来,她不认得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娘亲和弟弟。
镖局一直由人面兽心的二师兄打理,开始他还顾念对师父的内疚,好生照顾师母一家人。
后来,静慧的病始终不好,且不让他碰一根手指头,他便彻底不管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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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没多久,他就染上了上花楼找姑娘的恶习。
两年后的一天,他死在了花楼姑娘的床榻上。
那一晚,他是宿在花楼的。
第二天一早,当姑娘醒来之后,看见身侧躺着的是浑身血液全被放干的男人。
他的皮肤惨白惨白的,就好像浑身都被涂满了白色的香粉。
而榻下的地板上,铺满了凝固的鲜血。
姑娘来不及感受满屋子的血腥味,就吓得晕厥了过去。
当天中午,忽然间就正常了的静慧把经营镖局的重担交付在了已界成年的弟弟肩上。
随后,她便离开了母亲和弟弟,义无反顾地来到了玄清庵。
打那时候开始,她再没有跟家里人联系。
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还会跟家人重逢。
那一天,母亲在儿媳的陪同下来玄清庵为久久没有音讯的女儿祈福,冥冥之中,老天让她们相遇了。
母女俩抱头痛哭之后,娘亲把她离家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弟弟早就娶妻生子,镖局生意还算不错,娘亲也已然安度晚年。
这就让她十分宽慰。
而娘亲看她一心向佛,也就随她去了。
只是,偶尔会让弟媳妇来探望她。
谁能想到,不久以前,弟媳妇哭着告诉她,有人抓走了娘亲和弟弟,且让她做一件事情,否则就要杀了他们。
而这个任务,就是把来玄清庵带发修行的芷素师父除去。
为了亲人,她不得不违心作孽。
然而,出于多年修行的本性,她并不想亲手杀人。
那一次,她特意让好奇心重的女子跟去摘野菜,又故意在“迷踪林”那里跟她走散。
她想让女子困死在树林里,总归是葬身兽口,不能完全算是她杀生。
谁能想到,命大的女子却于第二天早上被连夜赶来的内卫司侍卫给护送了回来。
她怕引起怀疑,没敢继续行动。
弟媳妇又来了一次,催促她快点动手,否则年迈的母亲恐怕要经受不住折磨了。
她便一直苦寻机会。
及至今天,终于赶上女子和腿残的男人一同出了院门,这大好的机会,她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要知道,玄清庵内是不好动手的,光她了解的,庵内就有三五个武功高手。
一旦被她们发现她要杀芷素师父,想来她不仅不能成功,恐怕自己也要性命不保。
在娘亲和弟弟没有安全之前,她是不可以死的!
出家人杀生,——修行了这么多年,这是她从来不敢想象的事情。
而此时,她却把锋利的宝剑刺向了跟她无冤无仇的女子。
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出于内疚,总之,她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利器刺入血肉之中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中。
与此同时,身体的剧烈疼痛令她不得不睁开了眼睛。
静慧首先看见的,是鱼薇音回过头来以凄厉的目光看着她。
待到她低下头去,便在自己的胸口看见了一截闪光的刀尖,且刀尖上满是鲜血。
——原来,一把锋利的刀子已经由她的后心穿透,从胸前刺出。
疼痛害得她不得不扔掉了手中的利剑。
她知道,自己的性命将要抵达终点,可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连家人都救不了。
鱼薇音因了听见静慧的吟声而转身,看见她身中一刀,随后倒地不支。
她想去看一看这个曾经和她生活在一个庵里的尼姑到底伤得如何,然,想到其对祖义的所作所为,她的心中便陡然生恨。
遂,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并未靠得更近。
“芷素……师父……,”岂料,静慧把染血的手指伸向女子,痛苦的神情里参杂着哀求,“求你……救救我家人……”
鱼薇音没有作声。
她又不是大罗神仙,怎么救尼姑的家人!
“师父……”静慧往前爬着,“我的母亲……,和弟弟……,被、被苏妃……手下的人……抓起来了……,求芷素、师父……帮我……救救他们……,静慧下……辈子……做牛做马……”
话未说完,“噗”一口鲜血吐出,整个人便僵硬地趴在了雪地上。
鱼薇音呆呆地看着死掉的尼姑,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旋即,她又望向静慧身后站着的寻瑜,没有开口道一个“谢”字。
就在她发愣的当口,身后传来剧烈的咳嗽。
想都没想,她就转过身子。
但见祖义停下咳嗽之后,嘴角沁出了鲜血。
“哥……,别担心,我带你回庵里医治。”她的嘴唇在颤抖,发出来的声音连她自己听着都陌生。
说完,搂着男人的脖子,想帮助他起身。
然而,男人半坐着靠在她身上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力气。
“寻瑜——,过来帮我——”她终于呼号出声,脸上已然泪雨纷纷。
未及寻瑜走过来,祖义吃力地抬起手,搭在了女子的肩头。
“丫头……,听哥说……”迅速闭上了嘴巴,似乎在吞咽什么。
女子不知道,男人在努力把将要出口的鲜血吞了下去,他不能让她再看见鲜血,她经受的打击已经够多的了。
“哥,别说话。我们带你回去!”鱼薇音的头神经质一般地微抖着,眼下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把他弄回温暖的房间里止血。
这里太冷了,她模着他的大手,感觉他手上的温度在一点点消失。
“丫头……,听话,听哥说……”男人使尽全身的力气,扯着她的手臂,哀求道。
“回去再说,不行吗?”她害怕,怕他说出她最不想听的话。
“不行……,哥……时间不多了……”他刚刚咽下了一口血,然而,更大的一口却喷溅了出来。
有血滴落在了女子的素衣上,鲜艳夺目。
望着怵目惊心的鲜血,鱼薇音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量轰然倒塌。
“不要……不要……”她拼命摇头,使得泪珠肆意横飞。
这时候,寻瑜走到了他们跟前,矮下了身子。
随后,他摘掉了脸上的面具。
“让他说吧!”贝傲霜对女子说道。
听见寻瑜开口说话,鱼薇音抬眼看去。
可即便看见在眼前的是贝傲霜,她却一点讶异的表情都没有。
“你为什么不早点来?”这是她对贝傲霜说的第一句话。
她知道他有功夫,且功夫很好。
如果他早一点出现,祖义就不会伤得这么严重了!
贝傲霜脸色凝重,看向祖义,“有什么话,你就跟她说吧!”
淳王爷好歹是个练家子,自然看得出侍卫长的伤究竟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以他的判断,如果非要抬回庵里,一路上的折腾定会加速伤口血液的流出,大概到不了庵门口,祖义就不行了。
莫不如,就让他安安静静地留在这里,把该说的话都说出来,让他死得瞑目。
鱼薇音还是不肯让祖义说话,“不,你帮我,带我哥回去,给他治伤,好不好?”
她的眼神有些漂浮不定,整个人已经在崩溃的边缘。
贝傲霜不想让她再耽误祖义的时间,便用力扳住她的肩膀,以低沉的声音跟她说了
一句话。
他说:“如果你不让他把话说完,他会死不瞑目的!”
“你胡说!我哥不会死!”她马上猛烈地反击。
“不信你就试试!这世上可没有卖后悔药的!”淳王爷第一次这般义正言辞。
以往他在女子面前的神情大部分都是充满了暧色的不羁样子。
很显然,鱼薇音被他的话震住了。
望着倚靠在自己身上男人,手握着他的冰凉大手,她终于同意听完男人的话再回庵里。
就在这时,贝傲霜解掉了身上的棉斗篷,铺在地上之后,把祖义轻轻挪在了上面。
紧接着,他让女子也坐在斗篷上,并把祖义的头枕在了女子的膝头。
随后,用斗篷尽量把两个人包裹好。
做好了这一切,他往一旁踱着步子。
在离他们大约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个距离,既能够听见他们说话,又可以给他们相对**的空间。
如此,便可以见得他是用了心的。
一个人,只要用了好心,便不再那么让人觉得讨厌了。
因了棉斗篷的围绕,女子抖得不再厉害。
可祖义的颤抖却愈发地加剧。
她便把他的双手合在一处,紧紧地包在自己的小手心里。
“哥,没事的,没事……”不停地安慰,却无法令她自己踏实。
“丫头,”男人拼命让他的声音听起来和顺一些,“哥接下来要说的话,你听好了……”
“好!我好好听!”她频频点头。
他喘息了一会,“哥快不行了,有些话,必须跟你交代。”
“不,哥,你说完,我就带你回庵里。我们去疗伤,一定会好起来的……”她的嘴唇瞬间惨白。
男人的大手反过来捏着她的小手,“哥的时间不多了,从现在开始,你安静下来,听哥说话。”
鱼薇音愣了一下,转而点点头。
“好,丫头真乖!”微笑浮上了他的脸庞,给毫无血色的面颊增添了一抹暖色。
“丫头,哥现在……最放心不下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哥的……娘亲……;另外一个……,就是你……
“哥的……娘亲,有皇上……帮忙照拂……,皇上……念在哥往昔的忠心……,也会把娘亲……照顾得很好……。只是你,让哥到死都放心不下……
“听哥说……,如果有一天……,皇上强行……让你进宫,千万不要……太执拗……,莫不如……就进宫去……,只要能保住……你的性命……,适当地做一点妥协吧……,哥不在你身边……,没有人能……保护你了,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哥知道……,你必须……寿终正寝,才能升仙,才能找到……你的最爱……,所以,丫头,任何的忍耐……,都是为了与你……的挚爱团聚,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祖义又吐了一口血。
“哥——”女子惊呼一声。
男人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害怕,然后,举手以袖口抹掉了唇畔的鲜血。
“丫头,你在恭王府……服丧的时候……,有一晚……,哥去看你……,听见了……你在房间里……独自呢喃……,那时候,哥便知道……,你不是……凡人,而是个下凡的精灵……”想到了曾经的某些过往,他的脸色竟然红润了起来。
女子微微摇头,心说:我不是凡人,也不是精灵,而是个地地道道的害人精,害得你一次次为我受罪,如今又……
“你可知,当你第一次……撞到哥的……怀中时……,哥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这是他一直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
而今,得以告诉她,他觉得自在极了。
这话听在女子的耳中,除了一份感动,更多的是浓浓的暖意。
她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男人默默地喜欢着自己。
跟祖义在一起的日子里,她只把他当作了哥哥,并未往别的方面想过。
时值情伤刚过,她怎么可能再有别的想法?
更何况,男人对她,始终以润物细无声的态度,没有冲动,没有告白,甚至连暗示都没有。
他就那么默默地守在她的身边,像极了一个有担当的哥哥。
“丫头,别笑哥……”他喘了几口粗气,脸色已然像白纸一样,“哥能够……遇到你……,今生足矣……”
“哥……”女子呢喃了一声。
“乖——”迟疑着,慢慢抬起手臂,把大手抚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不禁闭上了眼睛,感受着粗糙的手指摩挲在肌肤上的感觉。
手指虽然冰冷,脸颊却温暖得渐渐发烫。
“哥……”她又呢喃一声。
这是对他的一种回应。
男人感觉得到,脸上的笑容便更加灿烂。
“哥好幸福……”低沉着声音,手臂却无力地往下坠着。
倏然间,一个想法在女子心里产生。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她俯下了身子,把娇美的唇瓣印在了男人的嘴唇上。
这一吻无关乎爱情,无关乎亲情,无关乎友情,而是一股浓郁的温情。
就在女子的唇刚刚离开男人的时候,他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而他那刚毅的脸膛上,始终绽放着满足的笑容。
失了光辉的双眼没有阖上,看上去不是因为不甘心或者怨恨,而是缘于挂念和不舍。
——挂念年迈的娘亲,不舍女子的柔情。
“哥……”鱼薇音轻轻捧着祖义的脸,呼唤着他。
凝固的表情告诉她,他已经离开了。
“哥……”她又喊了一声。
同时,一颗大大的泪珠砸了他的脸上。
“哥,不要离开我,好不好?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又吻了吻冰凉的嘴唇,眼巴巴地乞求着。
不远处站着的贝傲霜知道祖义已经离开了人世,便快步走了过来。
“他已经走了,接受现实吧!”他试图把女子拉起来。
“别碰我!”她又像一只小母豹子似的,立起浑身的毛发,对他怒吼。
“可是他已经死了!”他必须让她面对现实。
“你给我滚开!”踢了男人一脚。
男人轻叹一声,弯下腰,预备把祖义的双眼抚阖。
“你别碰我哥!”女子奋力推开他,亲自用小手阖上了哥哥的眼眸。
然后,紧紧地把尸首抱在怀中。
“哥,你的身体好冷,丫头给你暖暖……”把她温热的脸颊贴在了祖义冰冷的脸膛上。
看见这一幕,贝傲霜的心好像被刀子剜了一样。
他真后悔自己没有早点出来找他们。
若是他早些过来,祖义一定不会死。
祖义不死,女子就不会伤心成这个样子。
作为男人,作为深爱鱼薇音的人,他对祖义没有丝毫的嫉妒。
没人知道祖义深爱鱼薇音,他把这份爱深深地埋藏在了心底。
他像一个兄长一样,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她。
现在想来,当初在皇陵,那个赵婆子意欲对女子动粗的时候,应该是祖义在暗中帮助,使得女子躲过了皮肉之苦。
即便与她朝夕相处,他也没有把这份情宣之于口。
这,才是真正的爱吧!
贝傲霜忽然觉得
,跟祖义相比,他对女子的爱,实在太狭隘,也太自私了。
遂,对死去男人的尊敬油然而生。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
除了一份敬意,他能做的,就是把祖义最牵挂的事情做好。
祖义的娘亲已然有人在照拂,鱼薇音应该是他最放心不下的牵挂吧!
“祖义,你放心吧,我会帮你把她照顾好的。”望着渐渐僵硬的尸身,贝傲霜在心里说道。
女子已经停止了哭泣,眼神直勾勾地,凝望着前方。
脑子里是空的,什么都没有。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身体都空了,仿若灵魂出窍。
贝傲霜在兄妹俩身边站了好一会,缓缓蹲下,把大手搭在了女子的肩头。
“他真的已经不在了!你不能这么一直抱着一具尸体……”
“别碰我!我要一直陪着我哥……”此时的她,反而更像一具行尸走肉。
“总得把他葬了吧?人死后都要埋葬的!”他轻声劝导着。
“我不要他躺在冰冷的泥土下面,我要陪着他,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她仍旧执拗地坚持着,不可动摇的样子。
男人想了想,“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一直陪着他,你要不要听一听?”
女子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
“听着,”他把她的肩膀扳正,令她能够与他对视,“他死了,这是事实。现在是冬天,你可以这么抱着他;若是天气暖和了,他的尸身会腐烂。难道你愿意看见他落得那副惨状吗?”
她怔忡一瞬,摇着头,“可是,我要跟他在一起!他活着的时候孤单,死后不可以再孤单了!”
“好!”他抿了一下唇,“这个方法可能残忍一些,但却可以让你一直带着他。”
“是什么?”只要能够让她带着哥哥,让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就是把他的尸身焚烧成灰,然后,你就可以携带着他的骨灰了……”他知道,这个方法很是残忍。
在玉阔国,人死之后,一向都是土葬。
人们崇尚一种信仰,那就是土葬可以保全尸身,一旦有游魂附体,还可以再活过来。
贝傲霜虽然把这个建议说了出来,却不敢确定女子是否会同意。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是,她竟然同意了。
“给我一个时辰,让我再抱抱他。”她这么说道。
“好。”男人对女子的认识又增加了一点。
若是换做别的女人,绝对不会答应这么做。
接下来,他便利用这一个时辰的时间去寻找足够多的枯树枝。
偌大的空地上,只留下拥抱着尸身的鱼薇音。
有冷风袭来,天上的云彩多了许多,阳光也跟着黯淡了。
“哥,为什么你不早一点告诉我你喜欢我……”抚模着冰冷的脸膛,女子的泪水再次溃堤。
跟位居高位的三兄弟相比,怀里已经死去的男人给她的温暖是他们无法企及的。
到现在,她才意识到,真正像逆风的那个人,不是贝御风,而是为了救她而亡的祖义。
想到此,心脏被一柄锋利的冰刀狠狠地刺穿。
痛楚和寒冷交织着,在她的身体里翻腾。
“呕——”她干呕了一声。
这是轮回为人之后添的一个毛病。
只要伤心过度,她就会想要呕吐。
当初发现被贝御风背叛的时候,她也曾经干呕过。
而此时此刻,心脏疼痛带来的窒息感连同呕吐感折磨得她几乎晕厥。
深呼吸好几口,终于忍了下来。
缓和一些之后,女子拾起一块干净的布,
用手掌攥化一把积雪,把布块打湿,为男人擦拭着嘴角上的血迹。
血迹几近干涸,有点难擦,免不了要用点力气。
“哥……,不疼哦,乖,很快就擦干净了……”呢喃着,尽量让动作轻柔许多。
擦干净了脸膛,又去擦拭手指。
因了早就没了血压,他身上的伤口不再流血,血液开始凝固,也就无法再擦拭。
把男人收拾干净之后,女子起身,把他好好地裹在斗篷里。
“哥,原谅我……”蹲在他身旁,抚模着他的脸,“我没办法确定要在玄清庵待多久,若是把你埋葬在这里,待我走的那一天,你就又孤单了。只能把你焚烧了,化成灰,如此,我便可以随时随地带着了。哥放心,不管走到哪儿,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没人能够把我们分开!”
这是一份承诺,远比男女之间柔情蜜意的海誓山盟还要让人动容感慨。
大约一个半时辰之后,贝傲霜已经在不远处用干树枝和木头堆砌起了一个树床。
他还偷偷潜回了玄清庵,拿来了一些菜油,洒在了树床上。
“可以了吗?”又在女子身侧站了好一会,他才开口询问。
失魂落魄的鱼薇音微微颔首,“好。”
贝傲霜便弯下腰,费力把尸首抱起,往树床那里走着。
女子紧紧跟随。
贝傲霜把尸首安放好,便后退了几步。
他知道,她一定还有话要说。
果然,她俯子,又抚模起祖义的脸颊。
“哥,为什么你的脸还是这么凉呢?”
除了呜咽的寒风,再没有声音回应她。
“哥,一会你就不会冷了……炙热过后,我会把你永远带在身边,如此,你便可以永远温暖下去……”说罢,又在尸首惨白色的唇上吻了一下。
诀别之吻过后,女子从贝傲霜手中接过了熊熊燃烧的火棒。
“哥……”她呢喃着,点燃了尸首下方的干树枝。
因了树枝上是淋了菜油的,点火之后,火势瞬间蔓延起来。
贝傲霜赶忙一把扯开女子,不想她被大火殃及。
他更担心的是,她一时想不开,冲进活里去。
以他对她的了解,这种事情她不是做不出。
眼看着尸首被熊熊烈火包围,鱼薇音瘫软着身子,跪在了雪地上。
“哥——,躲火啊——”
“哥——,躲火啊——”
“哥——,躲火啊——”
“哥——,一路走好——”
“哥——,一路走好——”
喊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着。
就在这时,已然混沌的天空中开始飘落雪花。
女子看见雪花落下,倏然间狂吼起来。
“哥,看见了吗?下雪了——”她张开双臂,仰望天空。
“你别这样,好吗?”贝傲霜的眼眶湿润了,走过来想要搀扶女子起身。
可她根本就不想起,也不知道哪儿来力量,竟把他推开老远。
“哥,老天在为你哭泣,哥,我的好哥哥——”声嘶力竭地喊着,最后一声,嗓音已然嘶哑。
大火丝毫没有受到落雪的影响,燃烧得更加起劲。
空气中弥漫着皮肉被烧焦的味道,这就使得女子的内心更加煎熬。
“哥,你疼吗?”看着烈火,她沙哑着问出口。
“很疼,是吧?”自问自答之后,女子深深地叩首,久久未曾起身,“哥,我对不起你……”
颤抖的肩膀,表明她正在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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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这个世上对她最好的男人走了,从此后,她又要孤孤单单一个人。
她在哭自己的命运吗?
不是!
她在哭祖义的命运吗?
似乎也不是。
那么,她到底在哭什么?
或许,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这眼泪究竟为谁而流。
当她再抬头的时候,除了脸上的泪痕,眼中已经一滴泪都没有。
——她似乎把这辈子要流的泪水都给了大火中的男人。
“哥,谢谢你……”抹干了泪痕,女子摇摇晃晃着站了起来。
贝傲霜赶忙过来搀扶,却还是被她给推开了。
淳王爷忽然鼻子一酸,险些落下眼泪。
他不是因为被女子推搡而委屈,他是为祖义难过。
祖义为了鱼薇音,一直默默相守,甚至搭上了一条性命。
可直率的女子临了只给了他一句“谢谢”。
这不能说是她的无情,而是人在感情面前是充满了无力感的。
她不是个会撒谎的人,直率的性格使得她不能欺骗那个为她而死的男人。
这也让贝傲霜想到了他自己。
他对女子,也是甘愿付出一切的。
天晓得,若是有一天,他也为她付出了性命,她会不会像对祖义这样,也说一声“谢谢”。
想到此,他的心又痛了一下。
他不要,不要“谢谢”。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会在咽气之前告诉她,千万不要对着他的尸身说“谢谢”。
想来,此刻躺在烈火中的祖义也不希望听见吧!
冲天的火焰还在熊熊燃烧,雪势则越来越大。
摇摇欲坠的女子站在火堆前,喉咙里已然发不出一点声响。
即便如此,也阻挡不了她对祖义说话。
她在心中默念着,把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细细地数叨着。
“哥,怎么办?前世的那个承诺,让我没办法在对你有任何的誓言,哥会怨我吗?看来,我只能用这辈子的时间来偿还对哥欠下的情谊了……”心中说完这句话,女子的身子再也支撑不住,“扑通”跪了下来。
“哥——”用尽浑身最后一丝力气,她仰天长吼一声。
随后,一大口鲜血喷溅而出,在半空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线。
霎那间,血雨如娇艳的残花,跟白色的雪瓣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