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业正在跟行布聊天:“大哥,这些日子我把家里的产业庄园都查看整肃了一番。”
行布点头:“你做得很好,家里有些乱,那些个地方我和爹爹都顾及不到,万一有小人趁势作乱呢?”
恒业故意恶狠狠的说:“看我不敲掉他的狗牙!”
行布给他倒茶,笑:“你呀,一点都没变。”
恒业咬牙:“我心里闷得慌,爹爹不让我入朝为官。”
行布正色:“恒业,爹爹这是疼你,为你好。长孙家如今已经被炽火热烤,我就罢了,身为长子,岂能退缩。但是你、安业和无忌,才是爹爹为长孙家保留住的希望,你要顾全大局,不可胡来。”
恒业说:“我知道爹爹这是为我好,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这个杨素,谁都拿他没有办法,等哪日我就砍下他的狗头!”
行布拍案而起:“胡闹!”案几被他拍得挪动了位置,上好的茶杯啪啪就掉在地上碎掉了。
恒业一直有些畏惧行布,惨白着脸:“我,我就说说而已嘛。”
行布生气的说:“你这是想气死我吗?你一旦鲁莽行事,会害得整个长孙家倾巢之下没有完卵!杨素掌有百万雄兵,身边能人武士数不胜数,更不论他身经百战,武艺高强。你这是以卵击石,愚蠢之极!”
恒业低头,嘟囔着:“我保证以后都不这么说了。”又讨好的看着大哥:“大哥,别生气嘛。”
行布想了想,自己这个弟弟虽然有些鲁莽,但也不是愚不可及,也许这就是一句一时的怨言罢了,于是又和颜悦色的对恒业说:“大哥只是在嘱咐你,任何时候都要记得要给咱们长孙家保住生机和血脉,不要让祖先和长辈多年的筹划和努力落空。”
恒业起身应下,又说:“以后什么事情都由大哥做主,弟弟什么都听大哥的。”
行布笑他:“当你成家立业,成为一家之主之后也什么都听大哥的吗?”
恒业低声说:“三叔不就是什么都听大伯和爹爹的?”
行布无奈,你学谁不好,偏偏要学长孙顺德?一辈子大事上从没拿过主意,一直生活在兄长的庇护之下。♀
行布最近忙得不可开交,长孙炽和长孙晟都卧病在床,所以由他出面去联合萧氏、崔氏和高氏几个大家族,于是对恒业说:“你去别的地方转转吧,大哥要忙了。”
恒业站着不动,行布问:“还有什么事?”
恒业瞧了一眼兄长的神色,说:“大哥,巧姨娘还在禁足呢,爹爹是不是罚得有点过了?”
行布对自己这位姨娘,也实在是百感交集。如果自己的娘亲冉氏知道她的弟弟妹妹这么蠢,会不会气得从地底下爬出来?他们总是理直气壮做些让人啼笑是非的事情,又不能置之不理。于是说:“你去看看她吧,如果她懂事些了,我再去请示爹爹和娘亲。”
恒业高兴的应声而去。
而这时巧姨娘却一直指着小树苗骂:“你是头猪吗?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早点来报我?我就是养头猪也比养着你强!”
小树苗哭:“奴婢也是刚刚得知,姨娘不要生气。”
巧姨娘说:“不要生气?高氏认了个儿子,家将之子,居然可以给我姐姐烧香叫她娘亲!混账,高氏混账,欺人太甚!”
这时恒业进了屋子,笑着说:“姨娘又在生谁的气呢?”
巧姨娘哭着一把拽住恒业:“我小的时候发了高烧,你外祖父进宫,外祖母去庙里拜佛去了。我的生母不受宠,急得团团转,侍婢报到你娘亲那里,你娘亲让大管家去把长安最好的大夫请过来,这才保住我的命。她怜我人小又不得宠,常常把份例里的衣物吃食分给我,让我平安长大。后来你娘亲走了,你外祖父问我们谁愿意来长孙家为妾,我心甘情愿。这些阿郎对我一直不甚亲近,我没有怨言;我今生没有子嗣,我也没有怨言。我只希望你们好,我只希望对得住姐姐。”
一席话把恒业说得泪流满面,他的母亲冉氏,现在只是长孙家里摆着的一个牌位,曾经也是一个良善温柔的女子,恒业多么希望有更多的人能记得她的好。
恒业对巧姨娘说:“姨娘受苦了,我这就去爹爹那里,请他解除你的禁足。”
巧姨娘拉住恒业,说:“不,不是因为禁足。♀是高氏!高氏让她堂妹的儿子在长孙家登堂入室,她凭什么认下这么个儿子!她凭什么让不是阿郎儿子的人在我姐姐牌位前磕头!”
恒业的脸拉了下来,对巧姨娘说:“姨娘多虑了,认下五郎是爹爹的主意。”
巧姨娘厉声喊道:“你爹爹叫那个女人给迷惑住了!哪个膝下已有四个小郎君的男人会让别人的儿子叫自己作爹!都是为了家产,高氏就是为了多分一份家产,她自己不能生了,所以打这样的主意,收养一个卑贱的孩子做长孙家的嫡子,她想得出来!你爹爹还在呢,她就这么惦记着长孙家的钱!”
恒业大声道:“巧姨娘,你放肆!”
恒业习武多年,内力颇为深厚,大声一吼,十分有威慑力,小树苗把自己缩成一团,躲在条案后面,巧姨娘也呆住了。
恒业说:“姨娘你能不能不要再针对高氏,五郎不仅仅是高芝娘的儿子,他也是猛叔的儿子。你知道猛叔是谁吗?就是挡着敌人的刀剑,把爹爹从死人堆里拉回来的那个人!他虽然是长孙家的家将,但也是长孙家的恩人。因为他救了我的爹爹,救了我长孙恒业心里最重要的人!若是姨娘再出此言,恒业的耳朵就再也不能听你讲话了,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恒业一抹脸上的泪水,夺门而出。
巧姨娘呆滞在那里,自己又做错了吗?可是三哥说自己没有错,三哥说大姐就是这样希望的,哥哥说大姐希望长孙家的家产都由她生的孩子来继承。
过了几天,长孙晟的身体愈发见好了,虽然还不能骑马杀敌,但是已经可以正常行走。蒋大夫打开伤口的绷带看后说:“将军暂时还不能习武,但是可以自由走动了。”
长孙晟说:“这就好,日日被困在这个小屋里,都快长出毛来,总算可以活动活动了。”
长孙禄在旁边说:“外面花开得可好了,阿郎要出去走走了吗?”
长孙晟说:“那先去观音婢院子里走走。”说着就站了起来,芸娘也不拦着他,含笑看着他走出门去。
此时观音婢正在请她的四个先生喝茶,这些天她一直在自己府邸和尚书府来回的跑,要哄着长孙晟休养身体乖乖吃饭,又要分出神照顾刚刚出生的小逸业,她小人家忙得不得了,自然拉下了功课。
今日特意请四位先生品茗聊天,是为道歉。
观音婢说:“这些日子是观音婢不懂事,到处乱跑,累各位先生空等了。”
赵先生虽是女流之辈,却是习武之人,十分好说话:“小娘子忙的是正事,而且这不刚好给我等放了个小假吗?”
众人皆笑,王先生笑过后说:“如今已经过了非常时期,小娘子该把功课捡起来了。”
观音婢行礼称是。
王先生十分有责任心,说:“功课拉了这么久,今日我们刚好考考小娘子,好重新制定教案。”
观音婢苦脸,水仙偷偷捂嘴笑,这时长孙晟到了门口,制止了守在门口的莲荷通报,站在窗户旁边听。莲荷心想:“小娘子偷听的本领就是从这位这里学来的吧,果然是亲父女,一样一样的。”
赵先生朗声大笑:“我这骑射功夫要上马才能见真伪,今日就不考了,各位先请。”
王先生说:“那我就托大先来考考小娘子诗画,作画需要的时间有点长,今儿就先做首诗吧,请小娘子把最近所思所想作成一首诗。”
观音婢可怜巴巴左右看了一下没有救兵,实在逃不掉,就开口吟道:“父母育生命,儿恐报答轻;高堂忧且病,我心一钟鼎;愿得男儿身,力护家国宁;行事慈又仁,不为功与名。”
几位先生彼此对视,惊诧不已。这首小诗虽然用词简约,不甚华丽,对仗也很普通,只是押韵而已,虽然没有美感,但是情真意切,颇具气魄,尤其是后面几句,已经超越了很多普通妇人的格局。
王先生笑曰:“小娘子,好志向。”
这时长孙晟迈腿进来,说:“的确,我儿好志向。”女先生纷纷行礼避过,观音婢笑曰:“各位先生,今儿就到这里,明日观音婢再行请教。”
看着女先生相携离去,长孙晟模了模鼻子,对观音婢说:“本不想打扰你的,只是听到那首诗,爹爹一时没有忍住。”
观音婢一边吩咐重新沏茶,一边说:“没关系呢,正好先生们要考我,爹爹帮我解了围。”
长孙晟笑:“爹爹如今好了,我儿也不用你心一钟鼎了。”
观音婢红着脸赖上来撒娇,长孙晟笑:“好,好,不说这个了。”
长孙晟说:“观音婢想变成男儿身吗?”
观音婢摇摇头说:“其实男儿身也改变不了什么,哥哥们已经足够优秀了,观音婢即使变身为男儿,也未必比得上呢。如今观音婢什么都做不了,唯有空想而已。”
长孙晟刮刮她的鼻子,疼爱地说:“我儿已经做了足够多了,还要做什么呢?为人子女,承欢膝下,刻苦好学,懂事孝敬,谁又能比得上我儿呢?”
观音婢羞红了脸,把头埋进长孙晟的怀里:“观音婢看着爹爹忧国忧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长孙晟笑:“让我儿忧心了,只是为国为民不一定要是男儿身呀。齐宣王之妻子钟无艳帮助其夫退谄谀,进直言,选兵马,实府库,于是齐国大安;赵威后顾全大局,以幼子为质,又三问齐王使者,被史书记载。女儿身,也能做大事呀。”
观音婢点头,说:“伯母也是这样说的。”
长孙晟自然知道自己嫂子卢氏的厉害之处,这么多年长孙家族能够屹立世家大族不倒,长孙炽能立下赫赫战功,都与她这位族长夫人有莫大的关系。于是问:“你伯母都说了什么呀?”
观音婢说:“伯母说了,要是妻子可以管好一个家,那么丈夫就能做一个好的家长;如果妻子能关照一个族,那么丈夫就能做一个好的族长;如果妻子可以恩泽一批有能耐的人,那么丈夫一定能成为一方霸主;如果妻子可以泽披天下,那么天下之主,丈夫便唾手可得。”
虽然卢氏的言论有违忠君之道,但是她说得十分在理,但是最后一句话却颇为反动,长孙晟说:“这个你只能记在心里,不能跟别人说哦。”
观音婢点头:“就跟爹爹说,观音婢跟爹爹是好朋友。”
这么一副乖巧卖萌的模样,却偏偏吟出一首惊人的诗,卢氏还教她那么多大道理,长孙晟想:卢氏如此关照观音婢,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观音婢要叫她伯母吧,那是因为什么呢?
真是个难缠的丫头,长孙晟甚至觉得她比前面四个儿子都难以搞定。
观音婢仰头问长孙晟:“爹爹您身体好些了,打算上朝了吗?”
长孙晟点头:“你大伯休养在家,你大哥官职卑微,朝中需要有人支应,这样消息也灵通。”
观音婢老气横秋地说:“我就知道这个家关不住你,那爹爹要答应观音婢哦,不好过度忧劳的。”
长孙晟失笑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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