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
靖安侯夫人宋氏正把信笺塞回信封去:“那边又有什么事?”
“回太太,祈师傅打算五天后回京。”周福家的低下头去,不打算看她家太太那恼怒的脸,可奇怪的是,这回宋氏并未发火,只一副意料中事的样子。
“哼,真是巧,才刚京里派人送信来,说是如果方便,便让来人接祈师傅一路回京。”
“啊,可是咱家老祖宗又有不适?”
“可不是!我就奇了怪了,老太太是怎么想的?就那么离不开她那表侄女?这才多久,都第二回派人来了。”
“太太说笑了,明明第一回是咱们伯府里派人来瞧这边老太太的。”周福家的忙劝解道。
宋氏意兴阑珊地摆摆好,“罢了,她要走就派人好生送她回去好了,我也犯不着跟她一般见识。对了,那小丫头怎么样呢?”
“回太太,陈嬷嬷说如果太太舍得,就领她去京里头转转。”
“哦,那丫头叫什么来着?果然不错。”宋氏挑眉笑道,总算有点高兴的事了。
“回太太,叫樱桃。”
“嗯,你取五十两银子交到帐上去,把樱桃的身契取来,勾了府里这边的名字,放到我名下来。”
周福家的应声答“是”,心中却暗叹一声,自侯爷与太太失和以来,太太性子越发有些左性,什么东西都要攥在自己手上才放心,却也不曾想过,一个丫头,就算学成回府,若是老太太想要她过去伺候,太太难道还能说个“不”字,再说了,事缓则圆,何必在这个节骨眼上办这个事,多惹眼啊!这事本不该一个当下人的操心,但想了想还是劝道:“太太,那丫头毕竟是经了老太太的眼,是不是还要问一下老太太?”
“一个小丫头,有什么要紧的?谁会在意?”宋氏不以为然。
周福家的不得不回道:“太太,老太太的人在那院子里进进出出,哪有不知道的理?”
宋氏想了想,“嗯,还是你仔细,提醒得对。那就等我回了老太太再说,想来老太太也不会阻我给瑶儿正式准备个小丫头。”
“太太想得自然周到。”周福家的连忙陪笑道,有些事当下人必须提醒一声:“太太,既然要送樱桃去京里伯府正式学厨,那是不是应该给她准备点体面点的行李?”
“这话很是。”宋氏这点倒是很赞同,哪怕是个下人,出去了也得打理得体体面面的,才不致丢了她的脸。“你自去操持便是。等等,往日京中别的府上送丫头去学厨时可有什么讲究?”
周福家的心中暗喜,这才是她真正想要提醒太太的,“回太太,咱们伯府是一等一的宽厚和善之家,哪怕是别府派去学厨的丫头们,也是十分的优待。更别说樱桃是太太派去的,去了那儿,再没有不好的。”
宋氏与有荣焉,笑骂道:“谁让你扯这些个?赶紧说正经的。”
“是,太太。能送丫头到咱们伯府的,自然是与咱们伯府交好的人家,所以礼数也十分周全。老太太太太那里自然不必说,就连祈师傅那边,开始有拜师礼,学成后还有谢师礼,平日也十分礼遇。”所以,太太,你就发话吧,这人都快走了,你总得拿个章程出来,底下人的才好办事不是!
宋氏略阴了脸,她本只打算送一份轻薄而不失体面的仪程就算了,倒不是她舍不得那两个钱,不过心里头不舒服,不想给那姓祈的面子罢了,她本就瞧这祈师傅不顺眼,这回来又在她手上怄了不少气,再加上这伯府巴巴的来接人,面上虽不显,心里却更气恼了。但周福家的提醒得没错,她本就因为侯爷的行事在娘家失了威风,被人可怜,如今若再落了下风丢了脸面,那自己就更难堪了。
“也罢,你好生拟个单子来,厚厚地打发了她吧。”宋氏口气依然十分不好。“既是咱们接了来的,倒也不好就这么让她随伯府的人走,你安排一下,叫王兴家的领几个人一起好生把她送回京去。还有,我记得咱们回南时,把府里的珍稀药材一并带了回来,老太太也没用上,你去好生挑上几样,让王兴家的带去奉给祖母,虽然她老人家不缺这些东西,但多少也是我这当孙女的孝心。”
周福家的心中暗喜,这王兴家的居然还敢跟她在太太面前争风,这回可好了,一竿子把她支到京里去,还是这么一桩吃力不讨好的差事,幸甚。♀
“是,太太。”
“算了,别提这扫兴事了。走吧,正好把这事回了老太太。”
周福家的忙小心的搀扶着宋氏走出房来,“老太太如今一日比一日好,这都是太太的孝心所致。”
“算那祈师傅还有这点本事。”宋氏虽从未开口问过,但自己心里却有些揣测,老太太的这病起因虽也追得出来龙去脉,但小小的风寒竟至整个金陵中无人能医,却也蹊跷,她猜想八成是老太太用了某种秘药,见侯爷果真回了南,方才服下解药,方有那所谓的“孝感动天”的佳话。想虽如此想,但她回来时,老太太那副骷髅样,却着实让人心惊。这姓祈的一来,看着不过平平的几道家常小粥小菜,老太太却偏生用得极香,这人嘛,能吃就是福,真是看着老太太一天天好起来。尤其是这几天来,老太太的饭量也长了,脸上也长肉了,脸色也红润了起来,她这心里才真正放下心来,她心里清楚,老太太在,这侯爷才有人可压得住。这样想来,这位祈师傅虽百般不好,却也算帮了她一把,她就大人有大量,不与她计较便是了。
“我想起一事,你立刻去交待一声。”
“请太太吩咐。”
“你领着松香到祈师傅那里,请她指点一下松香,等她走后,就让松香接手老太太的日常饮食来。”
“那五姑娘那儿?”周福家的不得不问个清楚,这一年多来太太阴晴不定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因一件小事而大发雷霆,所以她还是谨慎些得好。
“松香又不是祈师傅,只让她负责两个主子的饭菜已经是恩典了。”
周福家的也笑道:“正是,奴婢也一时想岔了。”
“哦,要回去了!也好,这个把月也辛苦了她了,这千里迢迢的来一趟也不容易,打发人好生送她回去吧。正好,我才跟鸳鸯说起这个事,正要打点谢礼给祈师傅送过去。”
“老太太这是说得哪里话!她是哪门子上的人,哪当得了您一个谢字?再说了,还有我了,请客的是我,自然送客的也应是我,老太太您啊,就放宽心吧!”
曾老太太正色说道:“万不能这么说。若真论起来,祈师傅尚与我同辈,还是亲家老太太的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还是当尊重些好。再说了,若不是她口不能言,性情略有些孤僻,以她的大家手艺,若想挣些体面,也应是不难的。我这个月托你的福,也算是好生享受了一场,也不枉费你一片孝心了。”
宋氏忙站起身来听训,先是脸上一阵火烧,后又见老太太温言抚慰自己,心中方觉好些。“老太太说得是,是媳妇想差了。不瞒老太太,媳妇这心里并不好受,您才刚好些,祈师傅就撂挑子走人,这也太过了些。”
曾老太太摆手笑道:“无妨,这人啦,贵在知足,这样就已经很好了。这还要感谢亲家老太太割爱啊,明年她老人家八十大寿,我必要亲自登门致谢。”
“能得老太太赏光,那祖母必定会高兴得多喝两杯。”
“对了,你祖母身体一向可好?”
“托老太太的福,还算康健。”
“那就好,亲家老太太也是有福之人啊,自得了这位祈师傅在身边,那身子骨真是让人欣羡。”最起初时,也有人在背后笑宋家老太太居然收留了一个哑巴表侄女和一个疤脸女仆,连出门见客都没法拿出手。可这些年下来大家就都羡慕起来了,日日吃着神仙一般的美食不说,那般高寿却依然健步如飞,神采飞扬。最关键的是,那祈师傅是个不为外物所动的人,只一心侍奉亲家老太太,为她调养身体,别人就是想挖角也无处下手,只好望洋兴叹。更别说,这些年来忠烈伯府借那祈师傅可结了不少善缘,添了不少助力啊。唉,可惜啊可惜!
宋氏微拧了下手帕,又笑道:“老太太,祈师傅虽要走,但好歹还有一个松香在,她也是祈师傅调-教出来的,饭菜虽然略差些,但也算还能入口。我才交待让她去向祈师傅取取经,好接手来服侍老太太的饮食。”
“松香?我依稀听过是你母亲送给五丫头的吧?”
“虽是这话,但谁也比不得老太太重要,有好的自然应该先奉给老太太使才对。”
曾老太太哪里肯抢孙女的厨子,“不必了,我已然好了,用不着再这般小心翼翼的。再说了,我惯常吃的那个李厨娘做的就很合我的口味,不必再改了。”再说了,李厨娘是她心月复之人,吃她做的饭菜放心舒心。不管这大媳妇是真孝顺还是想趁机□□手来,她都不想给她这个机会,世上又有几个像祈师傅那样连这侯府大太太面子也不给的高洁清冷之人?
“老太太?”宋氏不死心,依然想劝说一番,但听到外面声响时自动住了嘴落了座。
原来是二太太曾氏和三太太陈氏联袂而来。
问过安后,曾氏即笑问道:“才在屋外听老太太说什么合口味之类的话,可是又有什么新鲜吃食,老太太可不要藏私,定要赏我一块尝尝才行。”
曾氏是曾老太太的嫡亲侄女,平常也最得曾老太太喜爱。
“你这猴儿,这耳朵也太尖了,嘴巴也馋得厉害。鸳鸯,取一块昨儿剩的伏苓糕来,打发这只波猴。”
曾氏不依道:“哪有,明明是老太太说得高兴,声音大了些。好吧,是我错了,老太太爱吃的,哪里容我来抢食?也罢,剩的也垫巴一口好了。”
曾老太太看着曾氏那装出来的可怜样,被逗得合不拢嘴。
三太太陈氏尚管着家务,倒知道些端倪,她模了模小月复,笑盈盈地开口了:“老太太,东边大街那家老字号德斋轩又出了两种新口味点心,三爷一听说马上亲自去买了,不消一会儿就可以让老太太换换口味。”
曾老太太一听更高兴了,“好,我知道你们都孝顺,我比吃什么都高兴。”
三太太故意看了看宋氏,说道:“大嫂,听说您带回来的那个名厨要回京了,好在五姑娘那儿也有个好厨子,这祈师傅要走了,五姑娘那么孝顺,必然会愿意让她来顶了这个空吧。”
曾老太太脸上虽依然带笑,但眼睛却冷了下来,这人啊,就怕对比,一对比就什么都现了形。以往看着老三家的还灵醒,也如今越看越失望。
宋氏一点也不慌,还顺竿往上爬。“原来三弟妹也这样想,那真是太好了,你们进来前,我正劝着老太太这件事。老太太,要不您先试两天松香的手艺,若觉得不习惯尽管换了就是。”反正她也没真打算把松香送给老太太,只要做做样子全了体面就行。
“松香啊?可是祈师傅调-教出来的?祈师傅那臭毛病,只给您一人做饭菜,天天馋得我口水直往肚里咽。这下好了,老太太,您就留她两天,让我也跟着解解馋。”在两个妯娌之间,曾氏还是愿意帮宋氏。
曾老太太无奈地摇摇头,“我怎么没瞧出你这般嘴馋?好吧,让那个叫松香的来伺候两天就是了。”
宋氏冲陈氏微挑眉,缓缓地笑了。
陈氏面不改色的端坐如仪,她说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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