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一种“群居”的旅游活动中,可以说,你只有在用卫生间的时候,上帝才会赐给你短暂的独处机会,使你那绷紧的神经得以瞬间的松弛和清静,“形而上”才得以艰难地降临。♀寻找网站,请百度搜索+
我近日看到一篇短文,他说,在这个忙碌的时代,只有在上厕所时才得到片刻的安宁。我们只能在厕所里接待上帝了。上帝在厕所里,这已不是一个玩笑……
我心领神会。
其次,不喜欢参加作家笔会的缘由还来自于对“柏油文化”的反感。现代人无论走到哪儿,总是大家忽啦啦一窝蜂马不停蹄地由一个风景点飞奔到另一个风景点,而我每每却没有太多兴致,仿佛在完成任务一般,心里一点也不想呐喊“人生多么美妙啊”!但无奈,只能被动地跟着“大部队”统一行动,不得擅自“特立独行”。因为我不识路,不懂得东西南北,只知前后左右,而这种初级的“小儿科”方位概念,在地理学上是根本无法确定位置的。尽管我每到一地,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己的衣兜里装上一张字条,以备不虞,上边写:“xx宾馆,宾馆旁边有一灰白色厕所……”但是,我依然会走丢,且找不回来。所以,只好听话地跟着“大部队”,按照当地官员的引领,一同被安排着、被款待着、被人(文学爱好者)“久仰久仰”着。
因此我对于这一种“柏油文化”——与很多的人一路喧哗着结伴而行,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捷径,跑完最多的风景点——式的旅行,毫无兴趣。
这般匆忙的旅游,往往像打仗时“抢占高地”似的冲杀着行进,哪里有时间上厕所?即使用厕,也是公用的,往往大家排队一起去,哪里还见得着上帝!
其三,在这种“柏油文化”式的作家笔会旅游中,最最害怕的当数那一种真真假假的“恳谈会”。♀人家十分审慎、谦逊也格外耐心,从小城建设、大桥长度、江上造田、学校教育、计划生育、鱼苗养殖、防洪垒坝、治安管理、住房面积、水上花园等等,方方面面林林总总各个环节逐一汇报,然后掏出小本本和圆珠笔,做记录状,听取远道而来的作家贵客们的“箴言训语”。遗憾的是,我们极个别的老人家过于“忠厚老实”,或许是当领导做惯了报告,或许是给文学青年“斧正”惯了,反正是顺着人家的“奏请”,就铺天盖地耐心又耐心地逐一建议斧正、高睨大谈、不吝指教起来。毕竟是“作家”,个个辩才无碍、鞭辟入里,结果此唱彼和,发言连绵不断,诲人不倦,恨不得毕其功于一役(会)。
逢到这时,吾辈后人便屏声息气,如坐针毡,眼睁睁地看着那“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的挡不住的热情,干着急,无可奈何。
其实,你老人家一个远道而来的外乡人、外行人,到了别人的小城,戴着彼情彼景的“有色眼镜”,浮光掠影地看了那么一点点,听了那么一点点的“皮毛”,哪里晓得人家的此情此景?!
坐在那里,备受煎熬。
所以这一种“恳谈会”期间,我经常频频光顾厕所,左一趟右一趟。人家便问,你怎么老去厕所啊?我答曰,喝水多的缘故。
其四,害怕稿债。俗话说,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短。所以,心里总觉欠了人家的。
回到家后,往往电话铃一响,就以为是催稿来了,犹豫着迟疑着常常不敢拿起话筒。在自己家里也居然像做贼一般心虚胆颤。
于是想,不如自觉地坐下来,写字还债。若正赶上思路枯竭,感觉滞钝,也只能冥索苦思,煞费苦心,没的写硬是写,不写也得写,终日仰屋著书,笔耕砚田,昏天暗地好多天之久……
这样一来,不仅离家在外旅游时只能躲在卫生间里见上帝,就是回到自己家里之后,明明是可以关上房门安安静静一个人独处了,却依然没有办法净心见上帝。脑子里装着事,终日负荷重重,焦虑不安,结果,连躲在卫生间里也见不着上帝了!
当然,我上述所写的这种旅游乃是特有的一种“群居”式的旅游。不是那种独自漫走、独行其是的旅游,那种对以往所熟稔甚至厌倦的人物景致的月兑离、隔绝与规避,那种去享受一个“离去者”的漂泊与孤独的心境,或者是到异域他乡有可能的萍水相逢的奇遇、新鲜与怡然,一种远处而来的戴着墨镜的旁观者悠闲……
布洛亚德曾提到一个说法,他说,旅游就像外遇一样给人以诱惑。而另一位西方作家则说,所有的人都有一种“离心倾向”,一旦有了旅游的癖好,我们就像情人想同居一样,想方设法去实现旅游的愿望。
他们所说的旅游当然不是我所写的这一种“旅游”。
那一种单独的或者与相爱者(起码是相投相契者)结伴而行的旅游,则完全是另外一番感受了。天壤相异。
我期待着那样一种单独的旅行,在那种欲晴欲雨的天气。
1、我们的成熟与天真
英格兰这个不大的岛国,是与我发生过深刻交谈的地方。
十年前,几乎整个英格兰踏满我深深的足迹,我的忧郁在此疯长。没有什么能阻挡我的忧郁与疯狂。十年之后,当我此次的欧洲之旅一点点向北,在布鲁塞尔绿草茵茵的土地上,当我驻足在那曾经刻骨铭心的经度时,我的目光穿越了近在咫尺的英吉利海峡,向着西边的岛国眺望,似乎是眺望那永不复返的青春!
有一瞬间,我的脑中划过了李商隐的《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但,仅仅是一瞬间。
如今,我早已没有体力支撑二三十岁的疯狂了。我愿在此暂且放下有可能发酸的关于“思华年”的诸多沉缅与感怀,引出我所想到的另外一桩不相干的文化事件。
英格兰有一位以“坏男孩”著称的设计师叫做mcqueen,他是一个在伦敦街头长大的满口粗话的“脏小子”,一个满身反骨和叛逆的愤怒青年。据《主流》杂志上署名“各个”的作者介绍:他善于激怒公众和媒体,他把“我是王八蛋”缝在衬衫上。当有记者要采访他时,他说,“来吧看看我的屁x。”(对不起,我在这里不适宜引用他的原文)。他的放荡不羁的以无产阶级的无礼姿态为出发点的设计,完全是对以往过分精致、华丽、高级的时装趋势的彻底反动。专家们认为他创造出了一个具有时代气息的全新意象。
我不提倡粗俗!我喜欢一切文明的气息,无论精神的还是物质的。在这里只是想说,这样一个一身反骨的天真的家伙,居然在彬彬有礼、绅士做派和庄重成熟的英格兰,得到了“英国年度最佳设计师”荣誉!
我和同行的朋友一路谈起我们中国式的所谓“天真”与“成熟”。我说,莫非我们依旧不肯放弃“天真”?抑或我们骨子里拒绝某种“成熟”?在我们这样的年龄,莫非潜藏着某种“活到老矫情到老”的趋势?
我这里所谓的“天真”或“矫情”,也即是指我们主流社会常规意义上的那一种“幼稚”。很多时候,我宁愿认为,它是对于人们普遍认同或屈从的不合理的现实的一种过激的排斥和抗议;它是一种依然故我的不肯同流、不肯妥协的决绝;它是怀疑主义者“我不相信”的灰色眼神和手势,一个扭过头去的体态;它是宁愿势单力孤也不肯趋同从众的单纯的姿势。
当大多数人屈从于现实中的某种不合理、并且已经麻木不仁感受不到这种不合理、感受不到作为一个人的尊严被轻慢践踏的时候,多年前有人说出“千万别把我当人”。从这个意义来看,就会让人体味出某种“辛酸”!
有人曾经写《中国人你为什么不生气》。我想说:因为我们中国人的天真太少了,因为我们中国人普遍的人际哲学太发达、太“成熟”了!以至于认为,只有天真的傻瓜才生气、才愤怒!
我们身边经常看到的却是另外一种“成熟”:单位里一场会议发言说下来,往往滴水不漏,八方玲珑,面面俱到,你听不出一丝他自己的声音倾向,哪怕是弦外之音,哪怕是一闪而过的枝蔓;当这种“成熟”面对庞大的人际关系体系中的是非曲直、敌人或盟友之时,可以不动声色、了无痕迹;这一种“成熟”甚至是对处于强势的敌人的热烈致意、投其所好以及对弱势的盟友的面无表情、无动于衷……说到底,这一种“成熟”就是老于世故、圆滑自保、老谋深算。具备这一种“成熟”的人,是你永远都不知道他是谁的人!
(注:此处带了引号的“成熟”,并不能涵盖和抹煞成熟一词的真正内涵。)
其实,我想看到的是,让身边所有纯洁的人甚至是天真的人,来新鲜我们国家的血液,明朗我们善于揉沙子的混浊的眼睛,透析我们暧昧不清的血脂!
我还想说,我们偌大的国家,拥有寥寥可数的几个愤怒青年不见得是坏事情!所谓“天真幼稚”的艺术家的反骨也一样不见得是坏事情!任何新事物,都是建立在对传统的旧事物和旧秩序的变更发展甚至是破坏毁灭基础之上。
说到底,我根本从来就不认同“天真幼稚”这个说法,可是我只能在此无奈地借用它常规意义上的指代。除此,我找不到可以替代这种“指代”的确切词藻。
容得下天真的mcqueen的成熟的英格兰,我向你真正的成熟致敬!
我们所缺乏的从来都不是那一种带引号的“成熟”,我们所真正缺乏的恰恰是一份明朗的天真,一份英格兰式的绅士般深厚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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