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最寒冷的酷寒之时,年纪尚小的容九也被父母规定的门禁。换句话说,她不能跑去卧龙川找沉烟了,只能窝在家里头剥桔子吃。这几日地动山摇的厉害,据说是地底下有东西爬了出来。容九想了想她曾经儿时同哥哥在人间见过的几处乱葬岗,若是那棺材板底下的东西爬出来,真是慎人。想到这里,容九不禁冷颤,裹紧了身上的青色小棉袄。父母这几日上天上开会去了,哥哥们也回了各自的师门,好像都是为了那地底下的事儿。喜庆的新年就这么匆匆的过去了,年幼的容九倒是一个人被甩在了家里,还被一个织线的老婆子看着。织线的老婆子是鹿原唯一的一只蜘蛛精,名曰织婆婆,当年白鹿王见她可怜,快被冻死在雪里,便出手相救。当然,如今这蜘蛛精也是为鹿原尽心尽力。
“织婆婆,你可知道这些日子这地底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容九无聊的剥着一个桔子,甚至细心地将橘肉上白丝一根根剥干净。其实,她根本不想吃,只是无聊。
“小小姐,有些事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织婆婆瞥了容九一眼,这容家九个孩子基本都是她一手带大的,二小姐乖巧可人,六小姐古灵精怪而七小姐冰雪聪明,而眼前这个九小姐,老婆子总觉着她是个要惹出大事儿的人。
“有什么事儿是我能不知道的呢?”容九的声音突然一变,然后将一只剥的干干净净的桔子放在桌上,然后将桔子推到织婆婆的面前。年迈的织婆婆放下手中的针线,抬眼看着眼前这个青袍若烟,面露稚气的小姑娘。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脸庞上,此时的容九格外刺眼,刺眼到令这位活了九百年的蜘蛛精心生敬畏。这容家的九小姐,他日必为人中龙凤。
“小小姐,你可知道这世上除了神界,仙界,妖界,人界,鬼界,还有那么一个魔界?你们鹿族是伴着仙根的妖,和我们这些普通的妖精不一样,我们为妖界万妖王俯首称臣,但这六界中,就数魔君那号人物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织婆婆将桔子掰成了两半,将其中一半放到容九的面前。
“魔君,那是什么?”容九掰了一囊桔子,塞入口中。
“鬼界有忘川,魔界有幽溟。魔君就是魔界的王,宿在幽溟的深处。传说他好沉睡,好几百年才醒一次。这几次的地动山摇,据说是因为他醒了。太古铜门大开,蜀山锁妖塔开始撼动,这神魔大战又要开始了。”
“神魔大战?”不知怎么,容九的心不小心咯噔一下,心里有些不安。
“神魔大战,那真是场腥风血雨的战争。我也是听我的姥姥说的,你可知这六界有五样宝器?”
“不知。”
“一双剑,一把伞,一把扇,一条綾。这神魔大战就像是武器争夺赛,哪边的宝具多,胜利就握在武器多的人手里。”
“往往胜的都是仙界吧。”容九淡淡的说了一句,她突然挺同情那个魔头的。
“仙是人变得,人那是有多坏啊。”织婆婆摇起了扇子,然后回忆道:
“当年我有幸追随万妖王,渡过幽溟,到魔君大殿,一睹魔君的尊容。”
“如何,是不是眼有铜铃那么大,青面獠牙,牛鬼蛇神?”容九夸张的比喻着魔君的外表,在她心目中,魔君定是个食人的妖魔。
“非也。恰恰相反,魔君算是六界中为数不多的美男子。倘若那日我随姐妹一同去侍枕,为他做个暖床侍妾也是极好的。”
“看来这魔君也够风流的。”容九嘟了嘟嘴,小声喃喃道:“美男子又如何,肯定没有沉烟俊。”
“老身还未见过小小姐口中的沉仙君。”言毕,织婆婆一边织着衣服一边笑了起来,而容九只是鼓了股腮帮子,沉默的将手边的桔子吃完。容九起身,用来的打开大门,门外早已是一片黑夜,漫天的鹅毛大雪就像是一片片厚重的白羽,撒满了整个鹿原。而白雪之中,却有两个黑点,仿佛是在惴惴前行。前些日子已经通告过鹿原的鹿们,雪夜不要再出门,难不成这还有不聪慧的小鹿迷失在雪里头了。她有些担心,看着狂风吹着冰雪,想着深陷厚雪之中的小鹿,执起重伞便往雪里冲去。
“小小姐,你去哪儿?”织婆婆问着。
“我去去就来。”身着青袍的容九撑着一把伞,一边往雪里跑一边回头应着织婆婆,最后就像是一颗青色的点,在素雪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那两个黑点行走的速度很慢,容九很快就追到他们。漫天的飞雪遮蔽了少女灵动的双眼,她误以为是自家迷失的小鹿,她嘶声力竭的唤着,
“可是鹿原走失的小鹿?”可是,那两个黑色的点没有停下来,也没有回答她,只是加快了速度前行。那速度绝对不是一般鹿的速度,容九见情势不对劲,便化身为鹿,抄鲜为人知的山路前行,争取能追上那两个黑点。落雪打在她的身上,跃过横生的树枝,翻过大树的根,雪白的身子终于在雪中探出了脑袋,幻化成人,堵在那两个黑点的面前。原来那两个黑点不是鹿,而是两个活生生的人。其中一个看身段像是男子,但面容被黑色的斗篷遮去了一半,实在分不出男女。那个人黑色的长发垂在一侧,用好看的红色头绳简简单单的扎了一条随意的辫子,身体也被斗篷紧紧包裹着。容九再往下打量,看到那一双赤着的玉足,心中竟是一颤,这九州之大,谁能不穿鞋履在冰雪之上任意穿行。那个身材高挑的人身边站着的是个黑衣小童。小童穿着单薄的黑衫,直发被玄青色的发带束起,额间有青色的豆瓣一样大小的印记,手里执着的是一个黑色的皮球。那充满不羁之意的黑色眼瞳只是不停的转着,就好像一只。容九的脑子里突然蹦出的是一个想法,那小童的眼神就像一只蓄势待发的兽。容九有些颤意,好似遇上了不该遇到的东西。南鹿原门口的青石早已掩上,除了法力高强的人,是无人能进来的。看起来,这二人绝非等闲之辈。身材高挑的人见容九久久不语,轻咳两三声,似乎是唤着小童快些走。小童抱着球跟着那个人的步伐,两眼却从未离开过容九。容九努力压制住内心的畏惧,用力握紧手掌,对着那两人大喝:
“站住!你们俩是什么人,南鹿原岂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玉指指着那两个黑影,但细微的颤意只有走近了才能看的清楚。先转身的是那抱球小童,他的眼瞳变成由黑色变成了蓝色,顿时间戾气从雪地生出。容九知道,这小童定是妖,便以手结印。只见小童张嘴,百万怒吼之声瞬间在雪地里响起,地上被震起的雪宛若惊涛骇浪往容九身上砸去,容九支起伞,只听大喝一声,空气中出现了青色的防护光圈,那些飞雪往四周砸去,几颗小树承受不住竟被飞雪折成两半。这小童的吼功大概是成狮子吼之上的法术,手中没有任何道具的容九有些不安。小童见眼前的女子挡住了吼功,斜睨了身后的人一眼,身后的人没有阻拦的意思,嘴上便扬起一个邪魅的笑,扔下手中的球便向容九冲去。小小的黑影快速的飞到容九面前,容九有些吃力的挡住他一招,只见一条如豹子一般的黑尾往她面上甩来。这小童子原来是只黑豹精,容九想,以豹子的速度与跳跃,在地上与空中绝非是他的对手,双手一扬,便施咒遁入底下。只听小童一声冷哼,雪地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小黑,她遁到地底下去了哟。”那个身着黑色斗篷的人,声音如魅,行如清风,只见两段红绫像两条红色的蛇悄悄的潜入地底下,而此时遁在地下的容九毫不知情。
“公子,此事你不用插手。”小童用稚女敕的声音回答着,而那男人只是婉转一笑,纤细的双手抱着自己的双肩,嘴角上扬,发出一阵笑声,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等待着一场好戏。这时,雪地里出现了动静,只见容九从雪里钻了出来,快速闪现,然后飞出五张火符,火符成阵,围聚小童的一边,容九唤一声:
“烧。”一团团火球向小童飞去,顷刻之间小童被火围住,看来那黑豹精是要被烧成黑炭了。正当容九想要松一口气时,她整个人都怔住了,这小童竟有食火之力,五张火符的火力竟被他吃了个精光。容九想逃,小童立刻张嘴,硕大的火球向她袭来,她只能在雪地里逃窜着。逃窜之中,一个不小心,右脚扯出了地里的一根红绫,一瞬间好似恐怖女圭女圭被上了发条,一张红色的巨网在雪下而生。那缠住她的红绫似乎有生命一般,如一条飞快地毒蛇,缠上她的腿。容九越挣月兑它便缠的越紧,最后将容九倒吊于空中。腐朽的树枝上挂满了红綾,恐怖却又华美。容九整个人被挂在了这张巨大的红网之上,就像蝴蝶落进了蜘蛛的陷阱一般,她启唇大声的喊着:
“你到底是谁!快放本姑娘下来!!”容九气急败坏,而红色的綾似乎听从主人的话,越缠越紧,容九觉得呼吸有些困难。腿间还有灼烧的感觉,她向下一看,那红绫将她的腿缠紧,缠到腿上的肌肤开始变红,开始发烫。容九吃痛的喊了一声,那男子似乎有些恼了,转身,红色的綾从黑色的斗篷里飞出,缠上了容九细白的脖子,勒紧。
“你终究是记不得了。”他的声音清淡,羸弱,宛若袭人的秋风。
“你这女人真是聒噪,小心我家公子要了你的命。”小童在一旁说,然后还向恶狠狠的眼神。不远处,只见织婆婆带着南鹿原的一行人匆匆赶来。那男子黑袖一扬,一顶华丽富贵的轿椅出现在眼前。那轿子由红木而制,紫色的绫罗绸缎为垫,金色的流苏为饰,轿上扎彩绸,四块恐怖的头骨坐落在轿子的四条由人扛的木条之上。那男子优雅的登上轿子,翘起二郎腿,白皙如玉的一双腿暴露在风雪内,简直风情万种。四个穿着白衣的小鬼为他抬轿,而一旁的黑衣小童从袖中抽出烟斗,娴熟的为他点上,然后奉上。起风了,轿椅上的人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然后,只见那轿子快速的飞离了南鹿原。到头来,黑色的斗篷男的真容,容九倒是没有见到。但那奢华而又恐怖的排场,真是让容九长见识了。
“小小姐!小小姐!!”织婆婆的声音在耳边萦绕,而容九听的着却不能发出一丝回应的声音。腿上已经被红色的红绫勒出了血,很痛。从小到大,没有人可以给她这种痛楚,这种痛彻心扉的痛楚。她只是软弱,只是贪生怕死,她只是个生活在南鹿原巨石掩护下的小鹿,她只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子。她哭,她想唤她阿娘的名字。可是,看来这一劫她是躲不过了,红绫像一条条恶毒的蛇,时时刻刻在消耗她的命。若是可以,她恨不得抽出袖中的火符,连同自己与这红绫,一把烧了去。容九看着这漫天的飞雪,人倒是越来越乏了,或许当明日的太阳升起,她便成了这网上的一具冰冷的尸体。想到这里,她倒是害怕起来,她还不能死。她甚至曾经自私的想过,就算死也要滚进沉烟的嘟嘴小筑,爬进她的怀里悲情的死去。想到这里,她不禁想笑,她只不过就是这么个女子啊。她再也不动了,任凭风雪打在脸上,任凭这身上的红绫索取着自己一点点的生命。
织婆婆执着的灯笼照亮了整张红色的网,容九睁开眼,是织婆婆和她带的一行人。织婆婆看着眼前的景象,不禁流泪,一边哭着喊着小小姐,一边命人解着这红绫。不知过了几时,容九的腿早已麻木到感受不到任何的感觉,连脸上的笑都已经僵硬。这天边现了几朵云彩,神仙们纷纷下凡到南鹿原,容九娘和白鹿王也到了容九的面前。看着女儿被活生生的挂在这噬血噬人的红网上,看着女儿身上一处处伤,容九娘便哭了。
“是谁下了这么重的手啊!我家九儿还只是个孩子啊!”容九娘瞬间崩溃了,指着众人又是哭又是咆哮,白鹿王将容九娘裹进怀里,不能让她失了态。
“这,这是婆娑綾啊!是魔王的东西!!”一位老仙似乎识出了容九身上的红绫,便唤着:“快去请沉仙君!快去请沉仙君!”
“沉烟,他会来吗?”容九似乎听到了沉烟的名字,勉强的抬起头,试图张开苍白色的唇,好像希望的烛火在她的心头燃了起来。她还不能死,她还要见沉烟。半刻,一道银光从天而下,俊逸的白衣公子马不停蹄的赶来。束手无策的众仙似乎看到了救星,沉烟挤到容九的面前。容九只是保持脸上僵硬的笑,淡淡唤着他:
“沉仙君。”这一句,红绫似乎着了魔,缠紧了她的脖子,好像不容她再多说一句。
“九姑娘,我马上救你。”沉烟看着眼前的景象先是一怔,然后,只见沉烟的背脊出现刺眼白光,一把银剑从背脊生出。容九比任何人都明白,这把剑的意义。原来,他是那剑的宿体,是那剑永生永世的剑鞘。只见沉烟挥舞着银剑,巨大的红网片刻便被斩成了一段段暗淡的红布条,在空中飘落。容九早已疼到晕阙,当容九的身体沉沉下坠,跌进的是沉烟的怀抱。他用白衣将她小心的裹着,然后小心的抱在怀里。众人皆是一愣,沉烟唤着医仙们过来,然后又说:
“仙友们,看来,大战的号角已经吹响了。”风雪早已停了,沉烟看了看怀里那个面容苍白的女孩子,又抬首望了望天空中得那一轮月,这一年势必又是一场恶战。
“仙君,这位姑娘的腿想必是要断了。只有太上老君的神丹,才能救她了。”看医仙们的表情,就知道不是那么的好。
“带她去天宫。”沉烟说。而众仙便是一阵热议,只见身着红袍的月伴走了出来,说:
“众位仙友,既然神魔大战已经开始,若我们不救她,难道还要等着魔界的人去救她!”沉烟没有多言语,抱起容九,带领着医仙们向天上飞去。随后,众仙也乘云归去。
“白鹿王,王后,有我同沉烟在,九姑娘定会没事。八日之后,降魔的会议会在凌霄宝殿开,二位务必要来。”月伴向白鹿王作揖,彬彬有礼的说。
“敢问仙君,难道是为凛雨剑之事?”
“正是。白鹿王,王后,八日后我们见了再说,月伴先行告辞了。”看着那一束红光离两人越来越远,容九娘憋了许久的泪终究还是肆无忌惮的流了下来。
“这都是命啊,都是命啊!”容九娘执帕拭泪,哭倒在白鹿王的怀里。而白鹿王只是皱眉望天,心头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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