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中两口子心里有些打算。♀张国亮这次任务立了功，被推选去海军学院进修两年，徐心曼科室的课题申请也批准了下来，接下来的时间又要忙得不可开交。张声涛的照顾问题该怎么解决呢？张国亮以前出海，平均下来一个星期也能回来一趟，对张声涛多少算是个震慑。要张声涛没出事，张国亮进修，徐心曼做课题，儿子往邻居戴霞家一托付，日子就这么过去了。可现如今外孙忘了个干净了，人也不认识，性格也变了，再没个亲长辈在身边管教，一则难免会跟家人离心，二则也怕走弯路学坏耽误前程。
老两口有心张口带张声涛转校回京，又不忍女儿一个人孤零零的没人作伴，晚上回家连个等门的人都没有。可要是把外孙留下来吧，女儿那项目她们科室申请了好久，就等着出成果得奖，一忙起来吧的确是没时间。而且他们也不确定张声涛愿不愿意跟他们走，毕竟这里到底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的海水，沙滩，军舰，仓库，学校，伙伴都是他过去记忆中重要的组成部分，说不定哪天就被触动了然后一切都能恢复正常。
张声涛也在考虑这个问题。他没想过自己会走弯路变坏孩子，他只是觉得反正都是要适应生活，还不如彻底点，在一个新环境重新开始。可是他不知道姥爷他们愿不愿意，方不方便照顾自己，毕竟照顾个一两天那是亲戚情分，但监护个成长期的小孩读书生活那就是个很个大的责任和负担了。
这天徐建中又带着张声涛在医院小草坪里散步，说起北京的生活，张声涛犹豫了一会才向姥爷开口道：“姥爷，我如果想跟您和姥姥一起生活，不在妈妈这里了，您会不会觉得我不应该这么想啊？”
徐建中惊讶的看了他外孙一眼：“哦？你怎么会这么想？难道你还记恨着你妈妈说你孤魂野鬼的话？”话虽这么说，老人脸上的笑容却大了一些。♀
“那倒没有，介意的只有妈妈，我谈不上介不介意的。”张声涛走路还有些晃悠悠，于是向长廊走去，拉着他姥爷坐了下来，看着姥爷的眼睛有些歉意的说道，“那天我不小心听了妈妈跟谢姨的谈话后，妈妈对我都有些小心翼翼的感觉了。其实我跟妈妈都在努力适应，想要尽快康复。问题是我们对康复的程度看法不一致。妈妈是想要我恢复记忆，我觉得记忆的事顺其自然就好。”说到这里张声涛停顿了一下，徐建中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我如果不恢复记忆，妈妈就总会觉得如果没有失忆这回事的话，她会有一个更活泼、更可爱、更贴心、更孝顺的儿子，而不像现在这样她对我有成见，我见了她尴尬。所谓‘见面生情，逢新感旧’，只要我没有恢复记忆，妈妈见了我总这么怀念过去，那无论如何我都没法赢过一个母亲想象中的完美形象的。即使我恢复了记忆，经过这次变故，早已是物是人非，妈妈待我还会和以前一样吗？她会不会怀疑我因为头伤而有了精神病呢？会不会怀疑我是多重人格呢？毕竟在我看来，现在的我和以前的我有着完全不同的思想和言行。现在的事实就是我们再也回不到妈妈想要的以前的那种亲密无间，心无芥蒂的关系了。”
徐建中皱了皱眉，他倒从来没想到这么深，“你这些天就琢磨这些东西？你从哪里听说多重人格这样的话的？”
“我找谢姨要了些颅脑损伤还有精神疾病方面的书，仔细看了下，想了解我这病是怎么回事。”张声涛有些小得意，他发现虽然书上的字和脑子里面的字有时会对不上号，但是连蒙带猜还是不妨碍他看书的。♀只是谢姨不让他多看，说是太费脑子和眼睛了。可是他发现只要是看过的东西或是听到的声音就跟刻在他脑子里了一样，完全不觉得有什么费力的地方。
“小家伙！”徐建中亲热的拍了下外孙的背，外孙难得的小孩子表情让他很高兴，“可你如果跟姥爷去了北京，你妈一个人不更孤单？”
“可我如果留在她的身边，又于事何补？她想要的是以前的张声涛，而我却越来越不想变回以前的张声涛。两个在一起，只会心里不痛快。”张声涛低着头，语气不快，嘴角虽然笑着，但是看得出很勉强。
徐建中本来就有把外孙带回去自己照顾的想法，现在外孙自己提出来，再看外孙的表情，明显那天女儿说的“孤魂野鬼”说法伤了他的心。考虑之下还是觉得先委屈下女儿，其他等以后外孙长大了，女儿也想通了，两母子心里不再那么别扭了再说。说不定把他们娘俩分开，两相怀念之下，母子感情还更好一些。
当天晚上徐建中和何智梅说了张声涛的意思，等女婿开会回来就把这件事跟他提了。何智梅先给女婿绞了把毛巾擦汗，然后跟他说：“我跟你爸想把小涛带回京去照料。”见女婿眼睛突然瞪大，忙把手一摆，“你听我说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这次你要去学习，一去就是两年；心曼也要做课题，那边一大科室人的成果也法子丢下。可孩子不能没人管啊！当然你们也可以照以前那样，把孩子交给凌政委他爱人，劳她多受累，搭把手看管一下。可是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估计人家心里也得琢磨琢磨担不担得起这么大的责任。但把孩子交给我跟你爸，就没什么问题了。妈这边是返聘回去的，说辞职就可以辞职。你爸吧，早退休了，医院里那档子事都交给了你大舅哥和小舅哥在打理，天天跟胡同里的一帮老头子下棋。你把孩子交给我们，我们带带外孙也是个天伦之乐。再说吧，孩子这次醒来，我们就一直照顾着，处得也亲热。孩子这病嘛，总有些雏鸟情节，我们接回去继续照料，也免得孩子敏感，以为大人们都嫌弃他失忆了，到时候逆反起来也不是个事儿。”
张国亮没想到岳父岳母提出来这事儿，脸憋得通红，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忍气回道：“爸，妈。我这一走，您二老再把小涛给带走了，心曼一个人在家，这不是个事儿。再说了，孩子在这大院里，这么多叔叔阿姨照看着，哪要麻烦您二老这么大年纪来受累。他要敢走歪路，我立马赶回来打断他的腿！”说着，把手往大腿上一拍。
何智梅吃了个钉子，徐建中脸色不变，也没露出什么不满来，笑眯眯接着说道，“其实这是小涛自己的意思。”然后把张声涛和他说的话原原本本地说告诉了张国亮，“你是不是觉得小涛还是以前的那个小涛？还是你觉得你啥也不干，担着个当爹的名头就可以对孩子喊打喊杀的？你也是个职业军人，‘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个道理，你比爸懂。”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你不愿意我们把小涛带走，那你用什么来担保这么个有想法的聪明孩子，没有大人看管着，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害了自己？你回来也有好几天了，忙着工作，去医院也就是走个过场，可你见了小涛和心曼的相处心里就没个想法？心曼这孩子已经魔怔了，一门心思就只巴望着小涛恢复记忆，其他一概不管。你让他们娘两再这么相处下去，难道就不怕他们以后离心？这感情都是处出来了，如果一个不情，一个不愿，那还不如乘早分开，免得伤了感情！”
张国亮的眉头皱了起来，安静了好久，才低声反驳道，“到底是亲生母子，哪里会伤了感情。”
何智梅见他有些松动，又添了话劝道：“我们是心曼的爸妈，我们难道不心疼心曼？正因为我们心疼心曼，所以才提出要照顾小涛。心曼那天口不择言说小涛是‘孤魂野鬼’，你以为这还不够伤感情？把他们分开了，说不定距离产生美，两母子才能又亲起来。你放心，我跟你爸肯定不委屈小涛的教育。这边带回去，把户口放我们那，让你大舅哥帮忙联系s大附中或者f大附中，反正小涛过去正好初一，大家都是新同学，交新朋友。不像这边，同学都是从子弟学校升过去的，都知道小涛失忆了，可小涛现在一点都不喜欢听别人说以前的事，转了校他自己也满意，免得尴尬。”
徐建中接着他老伴的话说道：“还有在小涛的身体锻炼问题上，我们也会尊重你的意见，让他发展体育特长，以后小涛如果当兵，绝对不会因为身体问题而不达标。还一个问题我们考虑的是这样，你们医院在小涛这个病上毕竟还是没有多大的办法，我们带回去，如果小涛愿意，就再去看看心理医生什么的。这些方面北京还是比你们这里还是要方便一些的。”
听到这里，张国亮的眼睛亮了一下，何智梅忙拿个芒果递给他，柔声说，“孩子我们带走，你们两口子先专心发展事业。现在电话这么方便，我让小涛每天都给你们挂一个电话。照片也天天拍，洗好了一个月一寄，让你们看看儿子有没有被我们照顾得好。”
听了老人的话，张国亮心知这样才是最好的法子，当下也不犹豫了，立起身来，朝岳父岳母先鞠了躬，说道，“小涛就麻烦您二老了。我知道你二老都是一心为我们打算，替我们分忧操这份心。心曼那边我去劝。明天我就打个电话给北京的同学，让他帮忙给小涛转学。”
张国亮怎么劝徐心曼的，张声涛不知道，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诉姥爷之后就知道姥爷一定会把他带走的。这个地方于他来说就像个玻璃罩子，让他和别人都隔了一层叫做“以前”的隔阂。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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