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霞嘴里说不管,心里到底还是心疼,收拾了碗筷又去给阿玉喂饭。
外面很快传来“这死崽子……吃!你给我吃!”的阵阵嚷叫声,戚姜掀开门帘,正好看见张红霞一巴掌拍在了唐玉脑袋上,又把勺子死命往唐玉嘴里塞,“死孩子要作死啊!你到底吃还是不吃!”
简单又粗暴。
唐玉皱眉避让着,将嘴抿的死紧。
戚姜暗暗叹了一口气,刚要去制止,就见着张红霞一边抹泪一边扔下了碗,“不吃,不吃就饿死得了!”
说罢,起身哭哭啼啼进了南屋。
她前脚走,唐玉倒是伸手拿起了碗筷,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戚姜默默放了门帘,心里寻思着表舅妈刚才说的话,表弟先前好端端的,是去一趟玉虚峰才成了这副模样。
她出发现曾经上网查过昆仑山的相关资料,对于玉虚峰倒是有一些了解,说起来,这玉虚峰只不过是昆仑山中的一座山峰,相传是古时道教昆仑派的主道场,又自古流传一些传说,因而名气大一些罢了。相传每年农历三月初六、六月初六、八月初八西王母在此举行蟠桃大会邀请诸仙云集于此。每年的七八月份,气候较好时有许多登山客前去登山。近年来除了偶有走失的驴友,似乎没听说过这一带出现过什么奇异诡事,一时间心里怪想不通,眼下她初来乍到,对于表舅家的事也不好过多打问,因此也就作罢。
没一会儿,二姥爷唐怀德端着小凳回了家,他也是古稀的年纪,不过身体很硬朗,精神状态也很好,听、说都不成问题,见了远道而来的戚姜,很是高兴,问了她在s市的情况,又吩咐张红霞去小卖部称些瓜子糖,张红霞老大不情愿出了门。
寒暄几句,唐怀德就记挂起戚姜姥爷,“小姜,你姥爷身体还行吧,这次怎么没跟着一块来?”
戚姜见他这样问,知道表舅他们大抵是瞒着她姥爷去世的事儿,当下也没告诉他姥爷已经去世,只虚应了几句,便把这次来q省的来由告诉了二姥爷。
唐怀德初闻也是神色一凛,久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摇头唏嘘道:“你姥爷卜卦的本领是最强的,既然他卜出了凶卦,多半是灵的,你母亲那时候……”说着,他便顿住了。
戚姜明白他的意思,摇头笑笑,“能够窥测天机也许不是一件幸运的事,有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到来,却没有一点点办法去改变,我母亲去世,姥爷也无能为力。”
“唉!”唐怀德低叹一声,戴上老花镜,开始仔细端详戚姜胸口上挂着的大蒜。♀
看了一阵子,果然面露喜色,“不错,不错,确实是咱们唐家祖传下来的物件。”
唐怀德摘下了眼镜,神色激动地忆起了许多往事,感慨说道:“你太姥姥最爱你姥爷,当初就把这东西传给了你姥爷,要说这大蒜,样子虽有几分古怪,却是避邪的好宝贝,用你太姥姥的话说,佩戴其身,万事顺心。”
姥爷喜爱占卜,太姥姥除了留给姥爷紫皮大蒜外,还教给了他占卜的本事,而二姥爷年轻时便喜欢研究道家杂学,太姥姥便把几本古籍传给了二姥爷,可惜的是,二姥爷所学杂而不精,又逢这些古籍在文|革时期被查抄,无一幸存。二姥爷那时只来及研学了百之一二,仅仅掌握几分皮毛,后来将这些皮毛传给了表舅,表舅天生聪慧好学,很快掌握了其中的本领,奈何古籍已被摧毁,再也无法探掘到更精粹的道学,所以至今还靠着这些微末的小道行行走在各个村落,有时替人设坛驱邪,有时也接些丧事上做法事的活计。
提起古籍被损毁一事,二姥爷一脸的遗憾,“可惜了,你表舅这辈子旁的本事没有,唯独修道成痴,如果不是祖传的古籍损毁,到今天造诣断断不至如此。”
虽然最终没能从二姥爷口中打听出将大蒜从脖子上解开的法子,可得知了紫皮大蒜的来由和功效,戚姜心里终究安定了不少。
当天晚上,张红霞把戚姜安排在堂屋西侧的套间里。
由于赶了一天的路,戚姜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一沾炕头就睡死了过去,半夜间猛然冻醒,按开手机看了看,才凌晨四点。
前半夜解了困乏,此时翻来覆去却没了睡意,便下炕去开了灯,复坐回炕上低头揣摩紫皮大蒜。
借着灯光,她仔细端详一阵,忽然就发现了问题。
围拢着蒜柱的八瓣蒜瓣似乎有些轻微的开裂。不由蹙眉仔细去看,越发确定和半个月前不一样了,在她刚得到大蒜的时候,蒜瓣明明是齐齐合拢在蒜柱周围的,不由在心里大为疑惑,这紫皮大蒜毕竟是一件死物,难不成竟也能变化?
这实在非比寻常。然而她把这头大蒜当作金贵之物,等闲不敢轻易使劲对待,拆也拆不得,每日里仔细的佩戴,生怕有任何闪失,掰开研究缘由是不能的,思来想去,只能把这不寻常的因由归为紫皮大蒜或许是一件唐家祖上传下来的奇物。
就在她定下心思重新躺下来的时候,眼睛不经意间扫向窗户的一瞬,马上打了个激灵,险些叫出声来。
她的视线定格在了窗户上,廊下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几乎整个人贴在了窗户上,她的视线正正对上了紧贴着玻璃窗的一张苍白的脸,这一看,立即大骇,那双眼睛分明发出诡异的红光。那红光顷刻间一闪而逝,她再想仔细看时,连人影都飞快地消失在了窗外,望着空空如也的窗外,仿佛先前的人影是她的幻觉一般。
此时正是半夜时分,院子里静静谧无声,戚姜不敢大意,警惕地盯着窗户几分钟,确定来人已经消失之后,才逐渐平复下来。一开始也试图宽慰自己,可能是初到异地,潜意识里变得异常警惕防备,这里是二姥爷家,应该是安全的。
可仔细回想,又觉得那一幕不像是幻觉。因她前半夜刚解过困乏,当时正处在已经彻底清醒的状态,正是脑清目明的时候。
不免又疑心起窥伺者的身份,廊下只有她的表弟阿玉,戚姜饭后就暗暗观察过,按照阿玉|脚下铁链的长度,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够到窗台的。如果不是窗户上没有可供遮挡的窗帘,刚才她很难在不经意中发现隐匿在窗户上窥视的黑影。细想下来只觉得后怕,也不知那黑影来了多久,抱着什么目的,她方才揣摩大蒜的一举一动岂不是被那人看的一清二楚?
虽然大蒜的事在二姥爷家已不算秘密,可她仍旧觉得心中不踏实,如果刚才来的不是二姥爷家人呢?
转念又一想,唐玉毕竟是个半大的男孩子,说不定趁人不注意自己挣月兑开了铁链?
心里起了怀疑,不待耽搁便悄悄起了身,拿着手电筒蹑手蹑脚推开堂屋门走了出去,院子里寂静无声,半个人影也没有,仔细一看,廊头下张红霞为表弟搭的简易棚子里确实背对自己躺着一个人,戚姜打开手电筒照过去,见唐玉脚踝上依旧套着锁链,锁头结结实实,毫无被人为破坏的痕迹。
手电筒的灯光似乎惊醒了唐玉,他慢吞吞转过头,露出了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戚姜仔细盯着他眼睛,盯了几秒后,转身回了屋。
如果贴着窗户的人不是表弟,那又会是谁?小乡村地处西北昆仑山脚下,偏僻闭塞,在这里除了二姥爷家,她可以算是举目无亲,这样一个地方,谁又会对她产生兴趣,不惜半夜里前来窥视?
戚姜左思右想觉得这事有古怪,浓浓的不安全感让她无暇放松,一整晚便再不敢睡死,稍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出一对发红渗人的眼睛,整个后半夜都闭着眼睛假寐,耳朵时刻警醒地听着门外的动静,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就下了炕。
唐玉已经睡醒,正靠在廊柱上低着头。戚姜在他面前两米远停下,咳嗽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问:“阿玉,你今年多大了?”
等了一阵子,不见应答,戚姜摇摇头,绕开他进了厨房。
张红霞起的早,此时已经在厨房里忙碌起一家人的早饭。
戚姜打了个招呼问了早,寒暄几句,主动帮着张红霞打下手,期间有意无意问起唐玉的事,“表舅妈,阿玉平时除了不吭气儿,还有没有什么其他不寻常的举动?”
“不寻常的举动?”张红霞琢磨着,揉面的动作顿了一下,转头道:“那倒没有,就是自打醒后变得不认得人,也不知道张口说话。这孩子,原本就是个乖的,这会儿犯了病也乖的不得了,眼看已经能帮家里分担农活,可现在……唉,这死孩子,非要跑到玉虚峰上去,能活活把人气死。”
戚姜寻思一下,却是问出了另一桩心里的疑惑:“既然不伤人,为什么要把他拴起来?”
张红霞脸色一变,欲言又止起来。
其实也只是犹豫了一瞬,想到戚姜眼下也算是知根知底,还是如实开了口:“你现在也不是外人,既然问起了,也不怕告诉你,这都是他爸爸走前交代的,非说我们阿玉是个已经死了的,头天救回来身上就有了死气,后来阿玉醒过来,非说阿玉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戚姜对这说法实在感觉不可思议,原地恍惚了半天才问:“表舅妈,这说法你相信吗?”
张红霞嗤了一声,“鬼才信!就算阿玉真的没了,那身子到底也是自己养大的娃儿,谁能下狠心弄死他?再者说,那铁链子周围你表舅洒了符水,按他们道家的说法,真要是不干净的,它也活不到这个时候!”
戚姜心里犹豫了一番,最终没把昨晚的怪事说出来。一来怕刺激到张红霞,二来初来乍到,对任何人多了几分防备心思,只是宽慰她,“等表舅回来,左右不过几天的事,到时带阿玉好好上市里医院看看,我想应该不是什么疑难杂症。”
戚姜一提起她表舅,张红霞就气不打一处来,絮絮叨叨向她倒了不少苦水。
她表舅唐勉是个终日吃喝不管的,每日只管折腾他那些符纸朱砂,在外面做法事赚来的钱也全部买了这些东西,张红霞一个女人负担起了整个家,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下地干活,前些年唐玉念书欠了不少外债,张红霞一边勒紧裤带还账,一边还要照顾老人,表舅却只知道游手好闲倒腾那些个东西,整日里如痴如狂。
半个月前张红霞收完了粮食,打电话到家里让表舅帮着往车上搬,拉去县城卖钱,表舅起先答应的好好的,谁知等了半天不见人来,最后还是年迈的公公赶回家,两人一起吭哧哧将粮食收了车,等卖完粮食从县里回来一看,好家伙,表舅不知倒腾起什么符纸,一个不慎把西边整个屋子烧了个精光。
那屋子是唐玉住着的,烧毁的除了铺盖衣裳几件家具外,还有唐玉的课本。表舅倒是丝毫不觉得愧疚,干脆旧事重提,让唐玉辍学,说是既然书已经烧了,天意如此,上学的心思就该歇歇,让他今后潜心在家里跟随自己修习道术,将来迟早要子承父业。
唐玉也是个倔犟性子,说什么也不肯接触道家那些个东西,知道表舅私自去县里学校办了退学手续,一气之下就跑了出去,连着几天不归家。等张红霞带着村里人翻遍附近的几座山峰,将他从玉虚峰寻回来时人几乎已经冻得硬了,表舅看了他的样子只说怕是救不回来了,让张红霞准备寿衣棺材。可谁知当天晚上他就醒了过来,醒来后就变成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不认得人,不张口说话,问什么话都不应声。
表舅不依不饶,非要打死唐玉,表舅妈跟二姥爷两个拼死才拦住。
表舅先开始不以为意,以为凭着他的本事,只需要做几场法事把唐玉身体里的邪物驱除就是,谁知他在家里连连做了几场法事,使尽了办法,表弟依然活得好好的,就连先前察觉到的死气也渐渐消失了,这下表舅妈再不许表舅打他的主意,表舅气的没办法,埋怨了一通张红霞就急匆匆收拾包袱出了门,走前只说是最近玉虚峰有异动,说不定跟阿玉这次出事有关,要前去探一探。至于醒过来的唐玉,就先锁着,不许偷偷放了他,一切只等他回来再说。
可这一去就是五天没音信,直到现在也没回来。
戚姜越听越觉着唐玉可怜,当时如果不是张红霞拦着,几乎要被自己的父亲当作邪魔妖孽打死,想起自己带来的行李中还有几样零嘴,回屋一股脑取了给唐玉丢过去。
包装袋哗啦啦地落在了唐玉身侧,可他坐在地上无动于衷,连眼皮子也不肯抬一下。
戚姜叹口气,蹲了下来,让自己的视线跟他平行,柔声劝道:“阿玉,表舅妈的不容易你也看见了,就算你现在病了,也要懂得心疼她,等表舅回来带你治了病,今后要多照顾体谅她,知道吗?”
见唐玉面无表情的脸上并没有因为她的话产生丝毫触动,戚姜无奈地叹一声,刚要起身,只见一动不动的唐玉忽然间伸出手,笔画着指了指自己胸前,又指了指戚姜胸前,他显然很久没有开过口,发出的声音低沉中略带沙哑,“这个,收好,离开这里。”
戚姜整个人愕然定在了当场,不可思议地盯着唐玉,足足愣了十几秒。之后才下意识抬手去模|胸前的紫皮大蒜,迟疑地问:“你能说话?”
这时张红霞从灶房里探出头来,“小姜,在和谁说话呢?”
戚姜瞄一眼唐玉,见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忙说道:“没什么,我怕阿玉一个人没意思,跟阿玉逗逗话儿。”
张红霞望着儿子呆呆坐在廊下的背影,幽幽叹气一声,转身又进了厨房。
这时戚姜再低声问他问题,他却怎么也不肯开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