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将唐玉拴起来这件事张红霞便颇有微词,这几日眼看戚姜一个远亲也时时透露出对阿玉的关怀,更加触动了心底的不舍,这日晚饭过后便起了个由头,跟公公商量:“爸,我看这两天阿玉在棚子里冻的不轻,要不就把链子取了,让孩子回屋睡?”见公公犹豫,又加了一句,“怕什么的?孩子乖着呢,出不了事儿。”
唐怀德寻思一阵,还是有些不放心,“我看不见得,再观察两天稳妥,你忘了阿勉走时怎么说的?”
张红霞心里根本就不相信丈夫神神鬼鬼的那一套,可架不住阿玉那天醒来的确实蹊跷,当时他被抬回来时全身已经僵硬,只吊着最后一口气,按理是不可能救回来的,可他偏偏就醒来了,再一想丈夫临走交代时慎之又慎的模样,最终也就没再多劝。
戚姜在旁听着,透过窗户望着唐玉若有所思。
第二天一早,戚姜提出在村子里四处看看,顺便找一家宽敞院子租住下来。
张红霞一听,脸上倒有些讪讪的不高兴,“要说这城里闺女就是娇气,这是嫌家里伙食差?还是你表弟把你骇着了?”
戚姜摇头解释:“都不是,我是看家里现在情况不好,寻思着今后还是出去住,能少给家里添麻烦就少添。”
张红霞摆手打断戚姜,“行了,行了,客套话别说,就冲你最近关心你表弟那些个话,家里就是再穷,也有你一口粮食,再说——”她白一眼戚姜,“别以为手里捏着俩子儿就能敞开胡花,那可是你姥爷攒了一辈子给你留下来的嫁妆钱,这往后没了依靠,还不什么都得靠自己?”
戚姜听了一笑,也没分辩,只点头道:“那行,就是要继续给表舅妈添麻烦了。”
其实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相处,戚姜也慢慢寻模出张红霞的脾气性格。因为家里困窘,钱恨不得掰开两半花,因而时时有些尖酸刻薄,但骨子里却是个性情中人。
张红霞听她这样说,脸色果然好看了点,“添啥麻烦?别说那些个见外话,等你表弟治了病,回头你俩一块上县里找份工,也好互相有个照应,吃住少不了你的,这么大个人,有手有脚,成天呆在家里让人养活可不成。”
等张红霞扛着农具下地后,戚姜便出了门,她这次来的目的,除了见到二姥爷和表舅,还要考察考察当地的情况,在适当的时候储备一些物资。
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养了牛羊,不过这些只是散户,村民日常主要还是依靠种地种菜维持生活,真正的养殖大户全是周边的牧民,牧民游牧在草原上,养着成群的牦牛。出了村子的山头,外面就是一片广袤露天的草原,放牧十分便利。
戚姜在村里转悠了一下午,心里大致也就有了底。
当地的粮食以蚕豆青稞和土豆为主,这些东西耐寒耐饥易储存,尤其是土豆,既可以当菜吃,粮食紧缺时又可以当主食,一旦发生灾难,手里有土豆的话足以应付一阵子。戚姜现在唯一发愁的是储存物资的地点,村里几乎没有什么可供人存放粮食的隐秘地点,而一旦发生灾难,储存不当的物资就可能遭到旁人疯抢。
好在当地人口并不稠密,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储存在家里,自住房**性好,可如此一来,少不得要跟表舅妈打招呼,到时怎么解释灾难一事?左思右想,还是决定等过几天表舅回来后先跟表舅商量再做打算。
戚姜回到表舅家时天已经擦黑,张红霞刚做好饭,见戚姜回来,招呼她进屋吃饭,又说了一件今天在地里干活打听来的传闻。
临村一个小伙刘二虎这几年在戚姜家所在的s市打工,攒了点钱,年后回来给家里盖了新房,过完年刚说了亲,对方是本地牧民家的女儿,家底丰厚,足以让村里人羡慕,谁知就在上个月,人忽然说没就没了。
张红霞唏嘘道:“你说说多可惜,才刚说了媳妇,就等着十月份回来结婚,谁能想就出了事儿,一下子人没了不说,没的莫名其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老刘头带着媳妇上城里闹了一回,工地上赔了一笔钱,到底也没给个确切的说法,只说是人掉进搅拌机里再寻不出个全尸来,只捞出来一堆搅碎的骨头血肉,报了警,也没人管。”
戚姜七七八八听了个大概,推测多半是工地上水泥制品工作人员因操作失误出了事故,农村人老实淳朴,施工方给家属一笔钱又做了思想工作,好说歹说把事情压了下来,只不过搅拌机碎尸,总不至于是被害人自己按下了设备启动按钮吧,肇事者呢?警方不介入确实有点蹊跷。
“二虎原先在工地上就是个扛水泥的,要说本来出这事儿也轮不上他,听说是这次回来受工地上一个小领导托付,临走前去了一趟玉虚峰采雪莲,说是要带回去给工地上的小领导,小领导一满意,这才给换了这么个岗位。”
唐怀德听了摇摇头,“福祸半点不由人呐。”
吃完晚饭,张红霞照例出去给唐玉喂了饭,这次院外没传来张红霞大呼小叫的喊声,隔了一会儿,张红霞垂丧着脸儿从外头回屋后直抹泪,“喂三顿就吃着一顿,还剩下大半碗,眼看着瘦了有十斤,胳膊腿都冻的发紫,爸,你快想想法子,再这么下去,阿玉身子吃不消啊。♀”
戚姜也跟着劝了一句:“二姥爷,我也不赞成就这么一天天栓着阿玉,方便的话,还是先送阿玉上医院看看的好。”她再次说了自己可以出一部分治病钱的话,唐怀德听了,半天没表态,心里只是顾忌着唐勉走时交代的那番话。
此时距离唐勉出门又过了几日,唐勉还是没归家,唐怀德不免起了一些担忧,“阿勉往常出门从不超过五天,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天一点消息也没有,打电话也打不通。”
唐怀德虽然上了年纪,到底是道家传人,即使一辈子没学到什么真本事,他早年所接触的东西使他的想法跟张红霞和戚姜两人大有不同,三人商量来商量去,主要还是唐怀德坚持,最终决定先给唐玉的棚子里多添一床厚被子,再等两天,等他爸回来再说。
唐勉没回来,戚姜也就先把采购的事搁置下,安安心心在村里住了下来。
打算储备物资的事她没告诉表舅妈,张红霞虽然有些刻薄计较,本质上还是个老实的农妇,为人勤俭节约,过惯了苦日子,从不乱花一分钱,更不信道家那一套占卜未来的说法。不告诉她,一来怕解释不清导致误会,二来还是对灾难一事抱有一丝侥幸,如果事件到最后只是虚惊一场,也就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白天就帮着张红霞放个牛,喂喂鸡,偶尔也去草原上借牧民的马儿骑一骑放放风,牧民大多数热情好客,戚姜沿路只要碰上就顺便打听打听牛羊肉的价格,期间认识了当地一户畜牧大户加毛措,大致说了说想要采购牛肉干的想法,加毛措一口答应下来,只说什么时候需要说一声就是,因她是唐家人,价格好商量。
阿玉的情况也一天比一天好了起来,先前他总是低头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这几天倒不时和人有眼神交流,偶尔也张口说话,向张红霞提一些要求,比如说今天早上刚下了一场雨,阿玉见了张红霞直说冷。
除了不开口喊妈喊爷爷,几乎已经和正常人无异。
那天夜里暗处窥伺戚姜的黑影再也没出现过,这让戚姜紧绷的心渐渐放松下来,有时甚至怀疑那天晚上是不是村里哪个孩子的恶作剧。
如此又过了十天,唐勉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三人心里渐渐都有了不好的预感,就连一向埋怨丈夫的张红霞脸上也露出了愁色。
这天戚姜刚进门,就听见张红霞跟公公商量着要报警。
戚姜进了堂屋,立即就感受到满屋子的愁云惨淡,唐怀德背着手直跺脚:“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他要真在山里碰上了什么邪魔秽|物,报警能有多大用?回头再像去年那样,让警察安上个传播封建迷信罪罚几千款?”
他对警察向来没什么好感,去年唐勉在镇上给一户接连出事的人家做法驱邪,谁知却被哪个多事者举报到了镇派出所,赶来的警察不但没收了他做法事赚来的钱,还给予了警告罚款。
张红霞急得直跳脚,“这都啥时候了,找人不比一点罚款重要?再说,山上就是气候差些,哪来的邪魔秽|物,这都啥年代了,你问问小姜,看小姜信不信这些个?”
戚姜见两人都看着她,一时间语滞。
其实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更信谁一点,毕竟人类在地球上存在不过数百万年,浩瀚的宇宙中还有许许多多未曾发掘的秘密,她脖颈上的紫皮大蒜不就证明了世上还有她不了解的事物?她不似张红霞古板坚持,倘若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神鬼一说,她兴许能比任何人镇定。
张红霞还在喋喋不休劝着,唐怀德脸色逐渐开始有些松动。
儿媳妇急了也不是一天两天,报警兴许也算个没办法中的办法,他没有再继续反对的理由,于是叹气道:“你想报就报,只不过别对他们抱多大希望就成。”
张红霞急忙拨打了110,在电话里抽抽噎噎地说明了丈夫失踪的前后,镇派出所请张红霞尽早去一趟。当天下午戚姜便陪着张红霞一块去了镇上。
也就是做些例行的调查,描述一番失踪人具体的情况,夫妻关系如何,家庭人员是否和睦,离家当天精神状态,以及他出走时所穿的衣物颜色质地等,调查完这些情况之后就让张红霞回家去等消息。
这一等就是大半个月,期间张红霞寻了村里几个体格健壮的藏族小伙儿上玉虚峰帮着找了两趟,却没什么发现,派出所那边也一直说在调查,目前还没有进展,给出的答复就是让家属耐心等。
就在谁也没有耐心再等下去的时候,家里的电话破天荒响了起来。
这几天张红霞已经没有心思下地干活,每天寸步不离守在电话机旁边,唐怀德的精神也差了许多,戚姜除了每天安慰几句,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此时电话叮铃的响了一声,全家人的心瞬间揪了起来。唐怀德“蹭”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一个箭步就要往茶几那边去,张红霞先一步拿起了话筒,在听到对方的声音之后,眼睛忽然就放亮了起来,惊喜的表情溢于言表,嘴里却破口大骂:“你这个死东西,这么多天才想起给家里打个电话,你个天杀的,我和爸在家里急死了!”说着说着,口气缓和了下来,“行了行了,知道你没事就行,你现在人在哪?准备什么时候回来?哦,小姜吗,在的在的,一个多月前就过来了。”
唐勉在电话那头对这段时间的行踪没有多交代,只是听到了戚姜此刻在一旁,语速变得有些着急,“我有一件紧急的事情要交代,你现在就让小姜接电话。”
张红霞莫名其妙地拧起眉,“紧急事儿要找小姜?你等等——”说罢看向戚姜,露出一个自己也模不着头脑的表情,“你表舅让你接个电话。”
戚姜心里多少有点吃惊,但还是快步走过去拿起了话筒,“喂,表舅,我是戚姜。”
那边登时传来了激动的声音,“小姜,真的是你吗?你先听我说,我现在在s市。”
怎么去了s市?戚姜还来不及收起心里的惊讶,那边又说:“先别问我为什么到了这里,我问你,你现在身上是不是还戴着大伯留给你的那头大蒜?”
戚姜嗯了一声,只听唐勉登时大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太好了!”声音突然又变得急促起来,“小姜,你现在赶紧带着大蒜赶过来,出大事了!”
“出什么大事了?”戚姜马上追问。
那边沉默了半秒,先问了戚姜的手机号码,然后才说道:“我在工地上,事情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总之……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你先过来再说,就要来不及了,我在火车站等你!”末了,又大声嘱咐一句,“记住!一定要快!快!”说完那边就挂了电话。
戚姜心里有一连串的疑问,表舅为什么要去s市,又仓促打电话让她赶去s市?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大事?表舅反复提及紫皮大蒜,发生的事跟紫皮大蒜又有什么联系?这些问题表舅一样都没交代清楚,她不甘心地一连喂出好几声,那边已经是嘟嘟的忙音,再拨过去,是一家公用电话,老板接了电话,说先前打电话的人已经离去。
张红霞也是惊疑不定地看着戚姜,显然刚才电话那边说的话她在旁边听见了。
又去拨丈夫的手机,提示已经关机。
戚姜蹙眉坐了下来,把电话里表舅说的话一字不落说了出来,唐怀德听后,起身在屋子里踱了几圈,忽然说:“既然现在电话已经联系不上你表舅,我看你去一趟也好,如果不是出了大事,你表舅不会这么着急打电话请你过去,既然这样,小姜,我看你明天就出发,先到s市看看你表舅遇上了什么麻烦,再给家里回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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