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摇尽云端 -11-火光冲天

作者 : 两白有双

台下黑压压一片,人头蹿动,看着惊人。♀

脚下是被烘烤过的木台,经木匠细致打磨,没有木刺入脚的感觉。即便不用红毯铺垫,也能尽情的高歌纵舞。四周是几米高的柱台,共有整整十二根。刻有狰狞威仪的神兽图腾,须爪逼真,张弛有度。彻夜燃起火光,照得木台温热。

木台中央有个三足两耳的鼎,鼎壁刻有大篇傩词。起舞前,傩师焚香,投入鼎中。缓缓的熏香从鼎中飘洒出来,悠远深邃,激荡人心。起初没觉得什么,只是闻多了,浑身开始燥热,一股热流流经全身。

心里仿佛百抓千挠,身子不听使唤,人也飘忽忘我起来。

周围的傩女原先还是乏力困倦,一副美人慵懒的样子。现在各个精神焕发,眸子透光,姿态妩媚娇柔,看得大为不同。

我将目光投向鼎中的熏香。自从投放熏香过后,就出现这种情况,莫不是此香可使人兴奋?想到这,咬了下舌尖,一丝丝血腥游荡在口中,不一会就清醒几分。

傩鼓响起,从激昂变为沉缓,傩女开始舞动,我回忆着昨夜檀香所教的,跟着起舞。

掂步拢袖,双指捏花。唇齿交织,落下俗套。

素手遮面,纱点樱口。腰身蛇挑,复为语唱。

清风混着花香,夜色笼着火光,长袖拂着颜容,在他人眼里的是傩舞的绝艳,在我眼里的却是桶里的傩鬼。世人都扬言讨伐,荒天共弃,脚下无根,自平稳安康一步跌入万人坑杀,再也无法安乐过活。

一舞结束,我推开中央的鼎,任熏香掉落在地。傩女一脸惊讶,人群骚动指责,就连老迈的傩师也在大声的呵斥。

台下一个老者向我叫嚷,“宋绫,你要做什么?”

旁边高挑的美人扶着老者的臂弯,一脸晦暗,凌厉的目光投来,“二妹,你是在记恨长姐吗?虽说长姐让你承袭傩女之位,那也是长幼有序定下来的。♀三妹不在,记恨有何用?”

我对大家族的是非恩怨,实在不感兴趣,想来是之前那个傩女的父亲和姐姐。二人相问之下,也不敢随意答话,怕露了陷。

趁着人们混乱,我走进四周的灯柱,手下发抖,犹豫不决。

直到一人怒骂,“此女必定是鬼魅上身,这才做这种亵渎傩神之事。众人不要犹豫,赶紧将她鞭打一番,逼迫体内的鬼魅现形,好同木桶里的傩鬼,一起驱逐升化。”

人们一呼百应,说着要爬上木台捉拿。

我坚定信念,双手抵在柱子上,倾尽全力,猛的一推。带有火光的柱子挣扎几下,稳固柱台的木桩被尽数踢走,再也没有底座支撑,缓缓的向人群中砸去。

人们迸发出凄惨的尖叫,像是受惊的烈鸟,如蛇虫鼠蚁一般逃窜。一时间哭喊叫骂,和火焰一起腾起。放眼望去都是打滚呼救的人群,因密集难分,火焰迅速燃烧。此情此景,如同炼狱,火星四溅,哀嚎九天。

我抽出怀里的匕首,避开过来的傩师,再连续推倒四个灯柱后,忍不住痛哭。

本以为这是场普通的穿越,可以尽情戏耍,可以凭借优势。然而现实总是不近人情。年少不知云深处,一戏天涯悔初心。那木桶里的同学,一月前还是生龙活虎,如今奄奄一息,就要真正的死去。

死去,对于昔日来说,是个多么遥远的词。

我用匕首刺中扑来的人群,摇摇晃晃的向木桶走去。

等看清木桶里的情形,愤恨不足以形容内心。半米高的木桶,浸有大量的血水,他身上luo露地方,钉子刺入血肉,早已流不出血来。♀

真相扼喉。

烈火烧得木台噼啪作响,台下的人们要争着上来,台下的人们要抢着下去。搭建的木台抵不住烈火和人们的摧残,在一声巨响中,坍塌碎裂开来。

木头四处飞溅,砸在脑袋上,我抱着木桶里的人,从半空中跌落。待到落地,尾椎骨生疼,脚下也被木板压住。

旁边就有一个人打滚过来,我赶紧避开,火焰擦身而过。

不能留在这里等死。

我背起同学残破的身子,这才发现他没了双脚。本该沉重吃力,如今稍有重量。那么多的血,都是流自他身上。我甚至不知道,一个人的血会有那么多。

穿过混乱的人群,有痛失老伴的叔伯,有丢失爱子的父母,有错失爱人的男女,形成最惨烈的一幕。

眼角疼痛,耳根发烫,万分痛恨自己,心里愈发迷茫。

不知走了多久。

走过混乱,走过火光,走过街市,走过城门,直到脚下虚晃,重重的跪在地上。我放下背后不知死活的同学。佝偻着腰,俯身大地,眼泪打湿泥土,再也硬不下心肠。

人诛我,我诛人。

剩下的就是满满的无助和空虚。

像是被抽掉丝线的木偶,空洞僵硬,难以言喻。只想停在这一刻,趁还没死去,趁初心刚殁,就这样跪至天荒,不再有尽头。

忽然一阵轻咳。

我回首,看见他苏醒,睁着一双空洞的眸子,没有焦距,万分骇人。

血污和泥土涂抹在他脸上,仅有一月的光阴,消瘦的不成人形。每咳一下,就是一口血,见我的身影后,欣喜起来,试图吐出字句,“咳咳,咯咯?”

“你在说什么?”我握住他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看清后,失望满满,流泪不止,嘴唇乌黑,“你不是罗罗···你是谁?”

我是谁?

白端吗?猫儿吗?这都不是我。来了异界之后,就连名字都舍弃了。

我趴在他耳边,好让他听着不费劲,“林轩,我是苏涔的女朋友。我们一同穿越而来,今个总算找到了你。”

“你是二白?”他眼睛绽出精光,反握住我的手,喃喃道:“我怎么会忘了。这一月来,无时无刻不想回去。”

二白是苏涔对我所唤。

只听他说话不再断续,连脸颊也升出红晕。我低下头,不敢看他,回光返照之说,还是懂得的。他这样子,分明是到了尽头。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他虚弱的问道。

我用衣袖擦拭他的脸颊,把血污和泥土抹去,简短的道:“你被当作傩鬼,要在驱傩夜处死。我便假扮成傩女,这才将你救出来。”

他眼里有希翼,“你有没有看到罗罗?”

我摇头。

“是的,你看不到罗罗。”他咬着嘴唇,悔恨不已,“她已经死了。我总觉得她还未死去,某一天会对我笑脸盈盈。可我等不到那天。”

我制止他,宽慰道:“不会的。”

他死死的抠住我,青筋暴起,眼里血管峥嵘,“傩教害我至此,害罗罗身亡,囚困众生为其卖命。日后你若有所建业,定要为我报仇耻恨。”

我没想到,他竟会说这个。

“他们将我鞭打钉肉,百虫啃去双腿,用尽一切酷刑,使我生不如死。”他死死的抠住我的手,指甲深入肉里,“我不可以白死去。你需记得!你需记得!”

我泣不成声,流泪点头,“不要再说···我记得,一定记得。”

“他们说我们是天谴,是万恶不赦的傩鬼,是倾回可耻的怪物。”他叫嚣,脚下空荡一片,只有残破的裤腿。

“别再说了···”我抚上他心口,顺着气。

他安静下来,脸上已成死灰色,沉沉的道:“二白,我知道傩教的秘密。所以他们要折磨我,困住我。”

我疑惑不解,“什么秘密?”

“傩教···”待他刚想说出,一口乌黑的淤血梗上,双眼翻白,就这样死不瞑目。

苏涔有个狐朋狗党,打小一起偷鸡模狗过来。

记得那年刚见他的时候,他还是戴着眼镜,故作斯文的少年。苏涔将我带到他们的球场,喜气洋洋的互相介绍。那个斯文少年打量着我,对苏涔戏虐道:“你这女友果真‘与众不同’。秉承着你的眼光,也该找个妹子回来。你确定这是妹子吗?”

我冷笑,踢了他的大长腿。

苏涔汗颜,“林兄见笑,家教不严。”说完,二人勾肩搭背,渐渐走远。

那样的苏涔,现在下落不明。

那样的林轩,此时客死异乡。

我用手挖着土,指甲翻转,露出血肉,一捧捧毫无知觉。

无法放任他曝尸荒野,寒骨消靡,只好为他立个孤坟。证明他来过,也证明他走了。也许不久之后,还会有同学走在这片荒野里,见到这座坟,想起一个人。

土里渐渐带有血迹,混合着土腥味,直直的冲鼻。

我跪在地上吐着,像是要把胆汁和胃液全吐出来,两日的食不下咽,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

神出何因,困子入画。

“猫儿···”一个声音突兀,云淡风轻的道:“夜已深,该回去。”

顺着声音,我看见白端黑袍加身,俊秀温润的脸上斑驳着月色。发丝已全部拢起,綰在白玉冠上,显得从容淡雅,少了几分慵散的气质。

“跟我回去。”他眼神紧紧,目光深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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