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怔住,精神病目光凝重,表情正经,看起来不像在逗我。♀可我受过他的治,明白出人意料就是他的特征之一,看着像那么回事,说不定就是在给我挖坑,一时半信半疑起来。
“什么意思?我没有中毒啊。”
精神病瞥了门扇一眼,压低声音道:“凡是想要你命的药,都是毒。你可知你为何不在癸期却会崩血?”
我呆望他,喃喃道:“难道,有人给我吃了药”
“不错,”他唇角一勾,扯出一丝邪笑,“落胎的药。”
蓦地惊出一身冷汗,“什么?你怎会知道?”
他反手将扇子摇至身前,潇洒地晃了几下,倨傲地扬起下巴,“这种雕虫小技怎能瞒过我的眼睛?”
“可我没有胎”
扇子啪一收,冲着我脑门就敲了一下,“蠢!正是没有身孕,吃了这药才会要命,即便弄不死你,也能致你将来无法有孕,前夜我看过你房里的茶具,喏,”他朝桌上一指,“药就下在壶里。”
我倒抽一口凉气,诧道:“对的,我前晚回房,一口气喝干了整壶的水,那我那我昨天醒过来时好像也喝了。”
那扇子又敲了我一下:“蠢!药被你喝了,再换新水还有何惧?况且,原先那一套已被我拿走了。”
我揉揉脑门,顾不上跟他生气,整个人沉浸在不可思议中,居然有人用这种方式害我,想让我崩血至死?好狠毒的心肠。想了半晌,我琢磨道:“不对啊,我与青兰住一个屋,她也会喝水,下药的人怎么知道那水就一定是我喝掉呢?”
精神病高深莫测地一笑:“或许,给你下药的就是她。”
“瞎说!”我愤然横他一眼,“青兰与我情同姐妹,绝不会害我!”
精神病摇头而叹:“所谓姐妹擅疑恨,兄弟易阋墙,越是亲近的人越不能相信,你怎地这样老实!”
“那是你!”我打掉他又欲敲我脑门的扇子,“你这样神神叨叨的人自然是没有人肯跟你亲近的,我一百个相信青兰,她没有理由害我,你别在这儿挑拨我们姐妹感情了。”
他不在意地皱皱鼻子,“随你,我只是好意提醒你留心身边的人,”说着又呵呵笑起来,手指貌似不经意地在我额头上轻轻一划,半个身子欺到了我的眼前,语气暧昧:“你说你平日里是多遭人恨,攒了多少仇家啊,住个店都有人迫不及待要送你归西,幸亏是遇上了我,不然你的小命就要断在这客栈里了。”
听着他戏谑的笑声,我渐渐平静下来。这件事一旦被他说破,因果立现,几乎不需要动用智商我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我不会感谢你!”伸手推他阻止他的继续靠近,我冷冷对他道:“虽然你救了我,可也是你害了我。”
“嗯?”他坐直了身子,浓密地睫毛一眨一眨,却仍然嘻嘻笑着没个正形,“菊花,看来你也不算太蠢,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了?”
“就是你啊。”
“哼,我若想害你,岂会用这么丢人败兴的玩意儿。”
我盯着他,盯着他那张白里透红与众不同的俊俏脸庞上不协调的嬉笑表情,道:“你不杀菊花,菊花却因你而死。”
他略敛笑容,道:“何意?”
我颓丧闭起眼睛,心里沉甸甸的,听他又追问了一句,只好答:“前日若不是你在楼下气得我口干,我也不会把一壶水都喝了。”
我上楼时,青兰还在呼呼大睡,她几乎与我寸步不离,我更是绝对相信她与我的情谊。而栗子风波之间,丁原,孝刚和另三随从也曾在楼上休息,按说都有嫌疑,可如果给我下的不是打胎药,我或许就真迷惑了,试问大老爷们谁会闲着无聊带一包打胎药在身上?这种青楼里的惯常药品!
甚至急恨到都来不及去通知纪秋了么?这样没头没脑的下药,我相信就算不是精神病,也总有大夫能看出端倪,如此暴露身份的行为,怎会是一个阴狠毒辣,以操纵别人生死为乐的女人做的?
由此,我突然对之前在燕云飞身上所做出的判断产生了怀疑,纪秋并未明白答我,难道我猜错了?
精神病抚掌大笑:“好好好,也有我的不是,我给你治病,算我将功折罪了可好?”
我将脑袋歪向一边,不想再开口说话。正如青兰所说,有种一时倒霉一世,放出狠话惹了女鬼,她定要将我也拖去地狱做个垫背。可是我能拿她怎么办?我没有证据。
精神病将扇子往手心一磕,赞道:“你这脑瓜子稍一点拨就变得聪明起来,说说,是谁做的?”
我有气无力道:“要你管。你走吧,别来烦我了。”
精神病奇道:“怎么?那女人蛇蝎心肠,想置你于死地,你不打算追究了?”
我瞥瞥他:“你也知道是谁?”
他得意洋洋:“我不知道,我只是猜你猜的就是你相公想娶的那个小妾。不过没有证据不能定论,未必就不会另有他人。”
我烦躁道:“别跟我这儿卖嘴皮子,你一个大夫,治病救人就可以了,病人的私事少来关心。”
“我偏要关心!”精神病傲然道,“在我眼皮子底下都敢害人,定要把他揪出来灌十碗落胎药,再打一百个板子,而且”他又厚着脸皮凑近我,嘻嘻地笑,“谁告诉你我是大夫?”
我嗤鼻:“瞧你能耐的,我管你是不是大夫,我现在烦着呢,你一个大男人在我房里磨磨唧唧有何居心,快给我走,不然我喊人了。”
他嘴巴一扁,做出委屈的样子,“菊花你好狠的心,我好意帮你,你要赶我走。”
“青兰!”我放开嗓子叫起来,“青兰,孝刚!快来啊!”
精神病似没想到我真会高喊,唬的一跳起身,扭头看看,门口确有人在说话,但房门却许久没有动静。♀他忽地就嘿嘿哈哈笑弯了腰,边笑边道:“你这什么庄主夫人,连个小厮都喊不来。”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撞开来,青兰气急败坏地站在门口大声呵斥:“这是我们山庄包的屋子,我给小姐送饭你总拦住我做什么!”
那叫大全的男子踏进屋来,讪讪道:“公子拦不住。”
精神病的嬉乐瞬间变了柔和微笑,他轻摇纸扇,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不知可耻地道:“我给丁夫人诊病,只叫你拦住闲杂人等,怎可把青兰姑娘也拦在门外?”
大全喏喏应是,瞅了青兰一眼,低着头出去了。而青兰,打一进了这屋子就丢了魂。
“王公子。”只见她招呼了一声后就双颊绯红,轻咬下唇,目光在精神病身上停留刹那立即移开,掩饰不住的笑意绽在腮边,走起路来风拂杨柳般一溜小碎步,将饭盘放在桌上后也不敢回头,声音细小得像蚊子哼哼:“小姐,吃饭吧,要起来吃还是在床上吃?”
精神病冲我挤了下眼,朝着青兰背影嘟了嘟嘴又摇了摇头,我不为所动,道:“起来吃,孝刚呢?”
“送姑爷出城去了。”
“哦,那你来扶我一下。”
青兰转身,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何止是脸,连脖子都红得快要滴血,走过精神病身边,手也在微颤,一副喘不过气来的模样。她一模到我的胳膊,我立马儿上手狠狠拧了她一把,疼得她一吸气,怨怒地看着我。
我坐起身,老和尚念经似的道:“前日要不是王公子出手相救,妾身怕已魂断此处,王公子仁心仁术,人品上佳,看病不收分文,大恩大德妾身无以为报,本应亲自向王公子叩头致谢,无奈妾身虚弱无力,就请我的丫头给王公子行个大礼吧,青兰”
精神病春风满面,似乎十分受用。
青兰从我说第一个字开始,脸色渐渐好转,说到最后一个字时已笑逐颜开,听我呼唤,忙转身扑通跪倒,头依然不敢抬起看他,只捏了小嗓子娇声细气道:“王公子神仙医术救了我家小姐的命,青兰就是给您做牛做马也难还恩情,若公子不弃,请受青兰一拜。”说罢俯去磕了头。
精神病连忙搀扶:“青兰姑娘不必多礼,快起快起。”那手触碰到青兰胳膊,瞧见她又是一阵轻颤,含娇带羞地快把下嘴唇咬秃噜皮了。
我大翻白眼,做牛做马大约是来自她心底的真实愿望吧,这丫头还真磕,做做样子不就好了?总之我完成了致谢任务,没有再次诋辱她的偶像,青兰应是满意了。于是不耐烦道:“妾身起床吃饭,就不便再留公子了,青兰替我送公子出去吧。”
“是。”青兰应了声,脚下却不动步,斜看了我一眼,突然对精神病道:“公子是否也去全州?”
精神病倒是没再给我找麻烦,听话地往门口走去,回道:“不错,今日便要动身。”
这简直是本月最佳新闻,我好高兴,好开心,好愉悦,没有人再对我进行**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所有的瘟神都将离我而去。
“那不知我家小姐的药可还能配齐?今日再服一次就没了。”
精神病道:“你家小姐无大碍了,那方子抓不齐也可继续服用,吃点好的多养两日即可。”
青兰一脸失望,拖拉着脚步送他出门,又道:“哦,那日听公子对姑爷说小姐这病须得将养整月才可痊愈,公子提的那两味药那么难抓,我怕公子走了,药就断了”
精神病突然回头看了我一眼,唇边露出若有若无的笑意,答道:“你家小姐体格健壮,天赋异禀,实乃我从医数十年唯一得见奇女子也,你不需担心,若她有恙,我们自会再见。”
我实在很想往他那张脸上砸只鞋,大骂一声滚犊子!你有恙,你祖宗八代都有恙!我这瘦得迎风摆柳的小身板骨,哪里能看出半点健壮?丫的临走了还要挑拨关系,难道他已看出青兰对他有意?
待青兰送完他一回房,我立刻缩在床角瑟瑟发抖,作可怜状道:“好青兰,你要想再见他,我随时都可以装病,我随时都可以跪求他给你提亲,你可千万别给我下毒!”
青兰先是一脸莫名其妙,渐渐地就露了喜色,“你说你说去给我提亲?”
那一整日,青兰忸怩不安了一上午,患得患失了一下午,自言自语了大半夜,终于在凌晨时分向我坦诚,她对精神病一见钟情了。我很欣慰,她受了豆子哥的打击后能迅速抽离感情转移目标;我很理解,身为一个十九岁姑娘的恨嫁心理;我也很忧伤,她从此就要踏入暗恋的深渊。作为好姐妹,我该如何将事实真相告诉她,告诉她眼睛欺骗了她,一张好看的脸只是伪装,幻想中那个英俊潇洒玉树临风温文尔雅的人是不存在的。
姓王的,是个像疯一样的男子。
日子终于还是好过起来,客栈里闷了两天,脐下清溪细流已见穷势,泡了个澡出了些汗,身体愈发爽利,力气多了,腿脚就有点闲不住了。看窗外秋高气爽小城风景,心痒难耐,这么些年,我从来就没有自由的在此间行走过,观察过,体会过,身边总是有一堆心怀鬼胎的人看着守着,难得能做几天的主,不出去转转实在亏心。
这天吃饭时有意无意提了,被孝刚颇有礼貌的回绝,大意是不能叫庄主担心,如果身体大好,我们应该早日返回飞鹰山庄才是。我当时颔首表示他说的有理,身体好了的确没有再在外面逗留的理由。吃完饭不知怎的就晕了一次,迈不了步站不住脚,最后还是孝刚和青兰一同把我架回了房。青兰拿出精神病留下的方子,叫孝刚再去抓药,她则守着我在房中好好休息。
孝刚前脚刚走,我俩后脚就溜出了客栈。
淡阳暖晖,秋风拂面,漫步在午后宁静的小城石板街上,青兰哈哈大笑:“你真是聪明,那方子任他怎么抓也是抓不全的。”倏尔声音又低落下来,“王公子写的精贵方子,这小地方怎么会有,唉,王公子”
暗恋中的女子也是一阵疯,我不理她,只顾拿眼四处踅模。比起上辈子来,在这里的逛街可称乏味,两边店铺倒也鳞次栉比,无非是些客栈酒楼粮油铺,偶见一两家卖字画的夹杂在俗物其中,风雅全无,只觉得不伦不类。女人家用的胭脂水粉也有,不过是由货郎挑着担子在街边流动经营,蔬果没得卖,小吃也少见,一条青石路还没逛够就已到了头,再拐个弯就是民居,这城,着实小得够呛。
只是呼吸呼吸市井气息已觉得偿所愿,并不真想买些什么。就与青兰随意走着,走过几个巷道,眼前竟又是别样景象。
一条清溪穿城而过,宽不过丈余,水浅石清,青黑色的小鱼躲在石头缝中,偶尔露头吐个泡泡,大约卷了裤腿就可涉水而过,却有一座看似有了年头的灰石小桥架在溪上,错落民房围溪而建。听远处狗吠声声,看近处青瓦白墙,几户人家的墙头上趴了葡萄藤,路边随处可见无花果和柿子树,在这深秋乍寒时节里无人采摘,那紫的,红的,青的果实累累坠着,捡了落在地上的无花果,掰开与青兰一人一半,正是胶粘挂丝的果肉,沁甜的滋味让人欢喜。
“好美,”我心旷神怡,不禁赞叹,“这里简直就是世外桃源,要是能在这里生活该多好!”
青兰不以为然:“这遥城和我家那儿也差不多少,算不得城嘛,乡下到处都是这样的地方。”
“看,有母鸡带小鸡啊!小鸡!”我大呼小叫起来,跟看见了西洋镜一样的惊奇。
青兰也大呼小叫起来:“看,那坡上有座庙!”
翘首顺着青兰指的方向望去,民居间隙一条土路斜斜铺上,地势稍高处,真的有座小庙。我来了兴致,拉了青兰就冲那处走去,“走,给菩萨烧烧香,保佑我们大富大贵。”
青兰咯咯笑:“你是飞鹰山庄的夫人啊,已经大富大贵啦。”
“呃,”我顿舌,青兰真是一语道破天机,想这世间有多少人每天在求菩萨保佑自己富贵,那富贵的背后有些什么代价,谁也不愿深思。我是飞鹰山庄的夫人,可我拥有的也仅仅就是这七个字而已。想了会儿又道:“那就保佑我们打倒一切黑恶势力,重获自由!保佑青兰嫁得如意郎君!保佑青兰和她的郎君不嫌弃我,能带着我在这么美的地方生活一辈子!”
“你呀,一天不胡说八道就浑身难受,哈哈哈!”
青兰羞红了脸,笑声却像一只月兑笼的小鸟,轻快地飞上云霄。
那日拜过菩萨回去客栈,孝刚还不见踪影,晚饭时分才匆匆赶回,拎了几包药送去煎了,里头自然没有那两味“精贵药材”,他连声向我解释,说是跑遍了四里八乡也未找到,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我反而愧疚起来,便不顾青兰的眼刀,将精神病的医嘱告诉他了,安慰他宽心,不必再费力寻找。结果自那以后七八天,我和青兰再没机会重游遥城,每日扒着窗口,像两个放风的犯人一样可怜巴巴望着外面。
与其在这小客栈里憋出病来,不如回去大牢笼面对现实,伸头一刀缩头一刀,早些结束被利用的生涯,就能早些奔向自由天地。于是我对孝刚说,我好了,再也不晕了,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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