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的罗曼史 我是夫人我怕谁(一)

作者 : 蒋不听

山庄还是那个山庄,陋室还是那个陋室,环境并没有因为我出去转悠了小一个月就发生任何改变,我和青兰就这样又自觉地滚回了小杂院。打回来那天起丁原就不在庄内,不知去了哪里,所以也没有人来与我洽谈灭鲍家的任务细节,交换条件等一系列我关心的事宜。

我如出庄前一般无所事事,白天四处瞎逛,逛到某个楼院就探头探脑,遇见“闺蜜”就闲聊几句,遇不见就去找莲婶自愿帮厨,继续与山庄广大群众搞好关系。约莫是看折腾了一圈,丁原并未显露出一丝一毫要休妻的迹象,我依然稳坐庄主夫人宝座,况且我态度和善,纯真无害,所以人们已不再像从前那样把我当成传染病源,“夫人”两字以尊敬口吻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莲婶甚至已开始和我商议菜单的制定计划。

我有时会想,丁原若永远不再回来该多好。

天气越来越冷,早起能见树顶子上覆了一层白霜,北风一吹,枯叶唰唰掉落,除了亮丝草这种神一样的植物还在绿意昂扬,庄子里的草木已呈冬眠状。

这日上午与青兰翻拿过冬衣物,忽见箱底有一件短款披风,大红的缎面,白色软毛缀了一圈,领口两根系带下挂着绒球,看起来甚是可爱喜庆。我将它披在身上,左右扭了扭,问青兰:“好看么?”

青兰撇嘴:“傻里傻气,这是姑娘家的式样,你不能穿!”

我抚模着那圈软毛,道:“我觉得好看,菊花小姐小时候也有一件。”

青兰嗤笑:“这本来就是小孩子穿的,孙姨娘那是存心窝囊你呢,你真要穿我就给你洗洗。”

“算了,我不穿。”我被她打击的没了兴趣,“挺好的衣裳压箱底可惜了,咱们还是拿它去做个人情吧。”

“给谁?”

“嗯差不多见的人都送过了东西,给谁呢?”我扣着下巴想了半天,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人来,“有了!给她!”

抱着那披风,我与青兰直奔望月楼而去,一路被她数落个没完。自从数月前在这大闹一场后,我再也没踏入过望月楼半步,而那金香姐似乎也刻意躲着我,庄子里有我的地方从来不见她的身影。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虽不打算交朋友,也不至于弄得跟仇人似的两不相见,何况根本也不算多大的事儿,我就展示一下做夫人的胸怀,主动示好罢了。

刚到望月楼院口,就见金香捏着手绢在那儿杵着,踮脚冲着山庄正路不停地张望,像是在等人。

我先招呼了一声:“金香。”

谁知那丫头一听我唤,慌忙回头,小脸憋得通红,绢子往大腿上一拍,跟见了亲人似的扑了上来,嘴里直叫:“夫人,夫人你可来了夫人!”

“呃?你在等我么?”我看了青兰一眼,不明所以,她这么热情如火的是想干啥?

金香上前一把拉住我的手,倒把我吓了一跳,且听她急切道:“夫人你快进去看看,那个女人像疯子一样,把楼里砸得乱七八糟,奴婢差了人去请吴掌柜,到现在也没来,公子也不在家,那个女人疯了呜呜,好怕人”语无伦次地说着说着,她竟哭起来了。♀

说实话,我没听懂,可也明白楼里是有事发生,脚步便不再往前。见她哭得那么凄惨,忙安抚了两句:“别哭别哭,慢慢说,到底怎么回事?谁在楼里啊?”

“奴婢不知,不认识的,她先前递了帖子进来要见公子,庄门回了说不在,她又说要见吴掌柜,庄门让她去号里找,她说吴掌柜叫她来庄里等着,结果一进庄没去前厅,直冲来了望月楼,二话不说就砸东西,还还大骂公子,夫人你进去看看吧。”

飞鹰山庄有个巨大的会客前厅我是知道的,八月十五的时候就在那处摆了赏月宴,丁原的望月楼在前厅之后,属于私人住宅。按说来客都在前厅接待,受到邀请或许会在山庄内其他地方参观参观,这人居然直接闯入丁原的私密场所行打砸抢之事,若不是疯了,那指定有仇!

想到这儿我对金香道:“那我叫青兰再去看看吴掌柜来了没有,你先别进去了,免得她伤到你。”

金香像拖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死不放手:“不行,夫人,你不能走,公子不在庄内,吴掌柜也不知去了哪里,你若不出面,那女人怕是要赖在这里不走了。”

我为难道:“吴掌柜不在不是还有别的掌柜在么?山庄那么多人呢,我又不了解内情,擅自出面跟人交涉,怕丁原会怪罪我的。”

“怎么会怪罪!你是夫人啊!”金香又抹起了眼泪,抽搭道:“上次奴婢得罪了你,公子罚了奴婢一个月的工钱,还罚罚去清了园子,先前是奴婢不对,夫人你大人有大量,公子那么在意你,怎么会怪罪你?”

我与青兰目光一碰,万千讶异撞飞在空气中,还有这样百转千回的背后故事是我不知道的?丁原那时轻描淡写的一句“金香丫头我已责过”竟是责得这么重?他这个矛盾重重的人,越来越让我看不懂了。

“夫人,山庄近来事忙,大半人都外出了,除了庄门几个护院的就只剩家眷,这女人不知来历,看穿着打扮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脾气凶恶极了,我怕她是真认得公子的,所以不敢叫护院打了出去,万一万一”

怪不得丁原选了她做丫头,除了有点仗势生威之外,行事考虑倒很周全。我略一思忖,觉得此时离开不妥,人家上门挑衅,我不知也罢,既然金香求到我跟前了,总得要去看一看再说。便对她道:“不用怕什么万一,即便此人认识丁原,也不该不守礼数擅闯山庄私宅,更何况她还砸坏了东西,这哪是做客之道!我这就进去会她,你去把孝刚找来,再多带几个人,她若好言相劝不听,我们势必要把她赶出去了!”

“是!”金香抹掉眼泪,用力点了点头,转身往前厅跑去。

看着她跑远,青兰扯了扯我的袖子,低声道:“你又多事,人家是谁都不知道,听金香撺掇几句你就上了,万一又是丁原的相好,万一他回来了又怪你,你说你不是找着气生么?”

我瞪她一眼:“怎么一趟家回的你胆子越来越小?你忘你说过的话,丁原一天不休我我就是飞鹰山庄的夫人,我是夫人我怕谁?”

望月楼院子里一个花盆碎裂在地,台阶上几块桌椅残骸触目惊心,果然有找茬的气势,砸不到人就砸你的东西,反正必须砸点什么才能证明她曾来过。楼里静悄悄的,没有人气,门扇敞着,屋内也是一片狼藉。没送出去的披风递给青兰,我上了台阶,一眼就看见那坐在正中的绿衣女子。

在一圈断木碎瓷中,独独有一把完整的四方椅,搁在原本八仙桌的位置上。上头的那个女子,采用了一个极为罕见的姿势坐着,两腿分开,双手撑在膝盖上,肘部外扩,气势慑人。我见过上一个用此姿势坐着的人,是一个叫座山雕的土匪头子。

她的衣着也很有特点,绿色袄裤,紧身短打,乍一看没什么出奇,但见那领边袖口金丝旋花,襟边蝶状盘扣,衣服上隐现游鳞,的确不像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料子,最显眼的莫过于她脚上的那双黑色小靴,圆头长帮,不知是布是皮,鞋面上两团绿穗,穗子里竟嵌了两颗绿莹莹的石头或者是宝石。

她原先坐姿虽猛,却垂着头像是睡着了,从我进门那一刻起才抬起了脸。皮肤不白,甚至还有点黑,脸盘略宽,可浓眉大眼的看起来十分和谐,称不上漂亮,只是别有一种飒爽的风采。

她坐着,我站着,她不说话,我也不说,互相打量了许久。见她眼睛里慢慢浮现了警惕神色,似想说话,我抢先开口道:“不知姑娘前来山庄何意?”

她眉峰一挑,粗声道:“你是谁?”嗓音颇为中性。

我温和的笑:“我是丁夫人,姑娘又是哪位?”

她一听这话,脸色大变,唰地站起身来,睁圆了眼睛叫道:“什么丁夫人?谁的夫人?这山庄里几时有了夫人?”

看她那江湖儿女的气势,我轻轻向后退了一步,仍笑着回答:“丁夫人就是我,丁原的夫人,半年前成亲,这山庄里便有了夫人。”

“咔嚓”一声震响,望月楼里唯一一把完整的椅子被碎尸万段了。她的眼睛几乎在瞬间就染了红,一步步向我逼近,狠道:“你再说一次,你敢再说一次!”

青兰嗖的躲到了我身后,惊怕大叫:“快来人啊!有疯子啊!”没想到还真被她说中了,这女子对“丁夫人”这样敏感,显然就是丁原的另一个“相好”。整日藏在那荒僻小院思考出路,从不知夫君的生活居然是如此丰富多彩。

我护着青兰步步后退,脸上冷了颜色:“姑娘要我说什么?说我是丁原的夫人么?这是事实,难不成姑娘有什么不满?”

“丁原成亲了?”她停了脚步,眼睛里的血色几乎要凝成红珠,皮肤泛了紫,拳头攥了又攥,终于还是用力踹向离她最近的一堆废墟,直着嗓子吼道:“我不信!你把丁原叫来,我当面问他!”

真不忍心看她那咬碎银牙,恨入愁肠的表情,这得是爱得多深,才能把屋里毁成这样啊我盘算了一肚子的交涉之词都没用上,寻仇可以拖延敷衍,寻情仇别人怎能插得了手?只好叹了口气,诚恳道:“姑娘,丁原出外办事,近期不会回来,你若真想找他,就留个住址,待他回来了,我叫人去请你过来。”

她仿佛根本没听到我说话,站在那里像失了魂,身子摇摇晃晃。我把青兰推到门外,对她使了个眼色,青兰省得,一溜烟跑了。

看这女子凌厉的举止,怕是有几分功夫在身,我不敢离她太近,扶了门框又道:“过门就是客,若我知道姑娘前来山庄,必会好好招待,也不至晾了姑娘一人在此,惹得你不高兴。”

她勾着脑袋,斜觑我一眼,森然道:“你是怪我砸了丁原的东西?”

“若说不怪,姑娘定觉得我虚伪,不管你和丁原有什么恩怨,总归还是两人当面解决的好,砸损物件泄愤,又有什么用处呢?”我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几乎就要振臂高呼,砸得好,砸得妙,你要有能耐把整个飞鹰山庄都砸了更是呱呱叫,丁原这个人就是欠砸。

她鼻中冷哼:“他把我害得这么惨,砸他些东西又算得了什么!你是想让我赔么?”

又一个被害惨了的人,他害她,他害他,他害我,人人都很惨,我也很惨。我无奈道:“砸都砸了,我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如果姑娘心里能舒服一点,也算这些物件死得其所。”

她皱起浓眉,用那不善的眼光再次上下打量我半晌,道:“你真的是丁原的老婆?”

我禁不住轻笑了一声,老婆好久没有听到这么通俗的语言了,由唐时起,那些以俗为荣的相公们就爱叫老婆,在这里听多了文绉绉的内子,夫人,娘子,乍一听此称呼,亲切感油然而生。便点头道:“是,我真的是他老婆。”

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对我抱了一拳,“我并非要对丁夫人无礼,实在是气那丁原欺人太甚,方才出言不逊,请夫人见谅。”

这倒出乎了我的意料,我以为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她总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看,没想到她会主动给我道歉,这爽快的女侠做派让我顿生好感,也不在意先前她的咄咄逼人了,忙道:“不碍的,你别放心上。那个丁原他怎么欺负你了,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她摇了摇头,神情黯然:“正如丁夫人所说,我与他的事情必得当面解决。”说着用脚在废渣中左右拨开一块空地,看也不看,一就坐在地上。双手揽着膝盖,将头深深埋了下去,瓮声道:“我等他回来。”

“他最近不会回来”

“我等他。”

我无话可说了。明知山有母老虎,咬定青山不放松,痴情女子绝情汉,此恨绵绵无绝期。她坐在一堆渣中,全身散发着末路女侠颓废的气质,女人一旦抱定了“我就这一堆”的态度,那任何人都拿她没办法。这执拗,这愚蠢,这道德沦丧的人间惨剧,让人不忍直视。劝个名义上的情敌于我的声威也没有好处,我摇头叹息,决心随她去,等孝刚来了再处理也罢。

伸头瞧瞧外头,人影儿也不见一个,瞧瞧里头,女侠正沉浸在悲伤中。心中不期然冒出一个念头,天助我也,身在敌人心脏,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我晃晃悠悠又踱进屋里几步,弯腰捡了几块木头扔出门外,口道:“瞧这碎的,我收拾收拾,呵呵。”

女侠抬头看我一眼,目光空洞,很快又埋头回去。我就边走边用脚尖扒拉着,不时弄出叮呤当啷的声响,女侠压根不打算理会我,再也没有抬过头。

屋子里能用能看的家伙基本上被砸完了,靠西墙还有一个厚重的博古架,架下纸张凌乱,碎瓷横陈,架上能看见的地方都是空的,想必此处不是藏秘地点。侧方有门,推开一看,字画书籍满屋,长几上搁了文房四宝,看起来是丁原的书房。我迅速闪身进去,没有章法的一通乱翻,无奈书多屉少,翻了几个像是隐秘的地方全是搁了印章手札诗词旧集类的物品,连个账簿都没发现。

盗窃未果刚出房门,院内就传来杂乱脚步和青兰的说话声,我忙急走几步站定,瞄瞄通往二楼的楼梯,心里悔恨不已,应该先上楼的!

金香青兰果然把孝刚找了来,后面还跟了几条汉子,个个横眉立目,气势汹汹,把楼门堵得结结实实,要跟谁打群架似的。

孝刚一进门见这乱七八糟的状况就阴了脸,朝我施礼道:“夫人,没吓着你吧?”我摇头,走去门边和青兰金香站在了一块儿。

看得出孝刚在强忍怒气,我与他接触这些日子以来,总共就见了他有两次不和善的表情,一次是买精神病的栗子时,另一次就是今天。他背起手,对坐在地上的女侠道:“单小姐,你何故要来飞鹰山庄胡闹?”

姓单的女侠看也不看他,冷笑一声道:“我不跟你说话,叫丁原来见我!”

“庄主不在,你有何事可与我说。”

单女侠眼角稍里瞥出不屑:“你算什么东西,叫丁原来见我,见不到他我不走!”

面对这样露骨的侮辱,孝刚用短暂的沉默来克制眼中那快要爆出的一团火,涵养真是极佳,“庄主去了京都,一月后方能回来,单小姐要见庄主,请下月此时再来。”

单女侠这回连理都懒得理他,头不抬,话不答,依旧稳稳坐着。

孝刚看向我,“夫人,客人是留是送?”

除了单女侠,其他人都注视着我等我表态。我今天才知,丁原一不在,我的地位就变得相当高啊。这么尴尬的问题叫人怎么回答呢,这女子性格虽爽,做事却轴了点,当着人家夫人的面讨风流债,还死赖着不走,传出去到底是对谁不利?

于是我走到她身边,温言劝说:“单姑娘,你还是先回去,过些日子丁原回来了,我一定差人去请你过来,到时你们当面锣对面鼓,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好不好?”

她大约也是折腾累了,虽不答我,却还是缓慢摇了摇头。

孝刚不再啰嗦,直接对门外几名大汉道:“送客!”那几人呼啦啦就挤进门来,朝着单女侠七手八脚抓过去了。

单女侠不等他人手指沾身,敏捷地从地上翻身蹲起,手在靴边一绕,站起时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就亮了出来,大喝道:“谁敢过来!”

几名大汉根本不把这小刀子放在眼里,仅仅滞了半步,又向前抓去。

单女侠目露凶光甩着匕首挥了一圈,忽然反手就抹上了自己的脖子,叫道:“刘孝刚!你敢动我一根指头,我今天就死在飞鹰山庄里!”

我和青兰金香早吓得跑出了门外,大气也不敢出,探了个脑袋继续观望。

“慢着!”孝刚阻止了那几人行动,单女侠脸上刚冒出得意之色,又听他道:“张二,你到万通镖局去请单老爷子,就说单小姐不愿离开飞鹰山庄,非得他老人家亲自来带不可了。”

“刘孝刚!你敢!”单女侠声嘶力竭地怒吼,眼珠子瞪如铜铃,却挡不住那大汉得令而去。眼见他已出门,单女侠憋紫了脸蛋,身体颤抖不已,手里的刀子“当啷”掉落,整个人像被抽了筋似的瘫坐在地,喃喃道:“好,算你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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